APP下载

生态女性主义视域下的罗宾逊科幻创作研究
——以“火星三部曲”为例

2023-09-01

名家名作 2023年7期
关键词:罗宾逊父权制乌托邦

毕 坤

一、“火星三部曲”中对自然与女性的双重关怀

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家查伦·斯普瑞特奈克指出:“生态女权主义的核心观点是:西方文化中在贬低自然和贬低女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历史性的、象征性的和政治的关系。”[1]罗宾逊在“火星三部曲”中即对此作出形象阐释,通过不同性别与角色间的叙述视角转换,巧妙地展现了男权话语伪装下潜藏的统治逻辑阴谋。

男性凝视女性的躯体正如凝视土地,将女性身体比喻为性、动物及自然意象,这是他们对女性和自然进行统治的策略之一。《红火星》中,当布恩审视玛雅的裸体时,他看到的是“一头粉红色的动物,对他来说,在这遍布沙砾的世界里,她就是性、是生活具体的化身”。《蓝火星》中,对于“在十五分钟内用数种不同的方式解释男性的罪恶,然而仍未能详尽述说地球男性的罪状”的米歇尔来说,玛雅的身体也是“供他流亡的国度,她的身体是普罗旺斯的替代品,她的胸部是他的山岭,她的腹部是他的山谷,她的性是他的海滩与大海”。“在西方政治思想中,身体和个人的‘性’,长久以来被看作是‘生物性的’实体。”[2]这一定论背后隐藏的是对女性身体与自然的双重贬抑,它意味着我们看到的身体和自然都是被社会和文化强制书写的结果,而父权制文化正是将妇女身体牢牢束缚在生物性上的根源。

小说中火星自然的被破坏与妇女们受虐的经验是一致的,二者联盟成为抵抗父权制的重要力量,而生态女性主义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消除父权制,同时解构“上/下”二元对立的统治逻辑。正如生态女性主义奠基人伊内斯特拉·金所言:我们不应该隔断女人同自然的联系,确切地说,我们要利用这种联系的优势,创造一种完全不同的文化和政治,通过强调女性与自然的联系来提供一种“批判他性”的观点[3]。

火星自然环境复杂脆弱,在登陆初期频现的狂风、沙暴等现象正是火星抵抗人类中心主义野蛮行径的表现。火星能够以其千百万年来自成一体的进化逻辑顽强对抗生态突变与异物入侵,以此参与生命构建的进程,促成“新的生物圈以及一个崭新的‘灵智圈’”的形成。此外,火星还以其独特魅力感召并滋养人类,它帮助那些长久在男性中心主义规则中受压抑、被贬斥的妇女疗伤,重建、完善自我意识。父权制重压下的娜蒂娅在经历断指之殇后,在新土地的包容与抚慰中感受到身体的充实,正视自我并逐渐改变与自然“压迫/被压迫”的价值观,到《蓝火星》时,娜蒂娅的断指奇迹般地长了出来,新手指“很温软,粉红色,粉嫩嫩的,像小孩的嘴唇”,直到后来越来越强壮,几乎接近正常尺寸了。娜蒂娅在争取火星独立的过程中获得了女性独立,收获了平等的爱情,后来那只断指也完全摆脱了与阿卡迪在一起时的刺痛感,反而带给她身体上的巨大快感与满足。在火星的哺育下,她完成了自我成长,走上了一条绿色的、充满生命之美的道路。

与星球抵抗相呼应,在政治、经济领域对抗资本主义父权制的斗争中,火星妇女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是一群主要由地球移民与火星二、三代女性构成的力量团体,她们分布在火星各地,以女性原则为主导进行城镇、村落建设等社会的生产与再生产,形成“点—网”连缀的空间力量,在资本主义父权制蚕食的土地上开枝散叶,为所有受压迫者——女性、下层民众、少数民族、生态环境等争取权利。在这些生态平衡的小共同体中,“人们能认识到生态系统资源的限度,通过使用自然共同体的和谐平衡这一概念,城市公社和农业公社对资本主义的竞争概念构成了挑战,并试图按生态学开出的处方生活”[4]。小说中多萨伯雷夫亚庇护所的生态建设即为典型,它拥有类似麦茜特笔下“建基于男性和女性才能的充分表现,建基于环境整体的完好保存”的“整体论房子”——坐落在覆满草地、池塘、混合竹与松的树林之中,以太阳能、风能作为基础供暖、采光、通风设施的能源,它为庇护所成员提供了优良的生产、生活环境,不仅充分保障了下层成员的权利,且最大限度地追求公平。

二、男性视野下独特的生态女性主义建构

去统治逻辑,而非重建一种以女性凌驾于男性和自然之上的压迫体制,是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及实践的中心目标。在这点上,女性作家的生态女性主义乌托邦作品极难避免“分离主义”的思想倾向,如吉尔哈特的《在漫游地》、丝隆采乌斯基的《入海之门》,即使是勒奎恩的生态女性主义典范之作《总要回家》,也独尊女性统治而鄙视并排斥男性,这种激进的性别处置常为人所诟病。

与这些作品相比,“火星三部曲”对双性关系的讨论更具现实性意义,其中性别职能转变与融合的新型核心家庭就是一个案例。与汤姆·莫兰在《一无所有》中的批评背离女性主义的核心家庭不同,在火星乌托邦建设中,萨克斯、米歇尔、西门、亚特等温和忧郁的男性实干家最终回归家庭,共同分担家庭职责的同时,在权力场上还成为女性领导者的助力者,这种内外相得益彰的双性关系对生态女性主义消解二元对立的性别难题具有参考价值。

科幻文学是发散思维的实验场,虽然《黑暗的左手》中双性同体的冬星人、《时间边缘的女人》中具双性特征的马特波伊西特人都寄予了女作家对男女和谐共生的美好愿望,但这种试验也是有风险的:勒奎恩对冬星人以“he”(他)为人称代词称呼,更在冬星人的言行、穿着、习惯、处事等方面倾向于男性设置,因而引来包括从科幻巨匠莱姆、拉斯到批评家再到普通读者的批评。双性同体的设计无论在叙述语言还是具象描摹上,都可能潜藏对男性价值观的放任,而火星乌托邦中“双性同体”的新生代则在保留性征本质与性别功能的基础上,进化出同具力量优势并适应火星生态的相似体征。与女作家相比,罗宾逊不仅在生物学意义上剥离了双性同体可能存在的男权视角,表现出对女性自然属性的认同、尊重与赞美,还在意识形态领域赋予新生代摒弃了资本主义父权制影响的全新集体无意识。

在“火星三部曲”中,人类向火星人的进化呈阶梯状发生,在此意义上,罗宾逊比女性作家更加正视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在具体实践上的曲折性问题。火星并非如泽洋之国般完美,而是一个未成形的、具有多样发展潜力的生态乌托邦,詹姆逊称其为一种“复调式”乌托邦:“传统的‘独白式的’乌托邦需要戏剧化地表现出一种单独的乌托邦的可能性,因为它本身带着由地球历史和政治可能性所造成的压抑。与传统的‘独白式的’乌托邦不同,现在这个更为‘复调式’的乌托邦则包含了全部可能的乌托邦选择之间的斗争,对于这些众多的乌托邦选择,它故意地没有去进行总结。”[5]围绕“火星化”与“地球化”,安、萨克斯、广子、娜蒂娅、米歇尔、奈加、佐儿等人,多萨伯雷夫亚、波格丹诺夫维西尼克、沙比希等不同的社群,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发出自己的声音,造成一种复调式思想与伦理的审美回旋。“登陆首百”致力于探索的对话方法使人们认识到:“最基本的关系无法用辩证综合的方式来解决:人类/自然,无知/知识,男性/女性,情感/理智,意识/无意识。”[6]在建立火星生态乌托邦的过程中,人与火星、男性与女性、地球与火星以及种族、血统、国籍、信仰间普遍存在的复调式“对抗-对话性”维护了主体间性,有助于克服二元对立圈套与统治逻辑陷阱,对生态女性主义理论的文化与社会实践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三、金·斯坦利·罗宾逊的生态世界探索

罗宾逊是科幻文学界具有代表性的左翼社会主义人士,时常以“绿色左翼”的立场和视角思考诸如空间探索等社会问题,“火星三部曲”就是他“绿色左翼”思想的重要代表作。著名左翼批评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逊作为罗宾逊的博士论文导师,是其“绿色左翼”思想的引路人,通过批判西方资本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成为生态社会主义批评流派的重要代表。他对“火星三部曲”评价极高,尤其对其中左派传统的复兴设计十分看好。

“就实践向度而言,‘绿色左翼’主要是指西方受20 世纪60、70 年代新政治运动深刻影响的共产党或激进社会主义政党或者其中绿色一派(翼)的政治意识形态及其实践”[7],其特征是:以生态环境问题的解决作为社会解放或创建的重要目标。小说中,罗宾逊采纳了生态无政府主义、波格丹诺夫主义思想,即通过根除资本主义、发展社会主义来克服人类与自然相互分离的异化状态,具体表现在火星生态乌托邦对资本主义父权制、经济私有制的废除以及对生态民主的继承和发扬。

通过关注女性命运、思考女性境况,罗宾逊以女性主义理论资源充实了生态社会主义蓝图。有论者强调,罗宾逊在其一系列火星故事中,成功地吸收了生态学、女性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多元文化论。作为贯穿作品的绝对主角,玛雅、娜蒂娅、广子、安……每位女性都被赋予深切的关怀与爱护,在一定程度上讲,罗宾逊是站在反大男子主义者与亲女性主义者的立场上去构思理想的生态乌托邦蓝图的:在火星上以身体为利器游刃于男权社会的玛雅无疑是张扬女性自然性与物质性的激进女性主义代表,而发掘出内在绿色力量的娜蒂娅是走出男权囹圄、具有独立主体意识的杰出领袖,象征大地母神的广子——火星宗教与火星生命之母,是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的化身。

回顾罗宾逊的创作史,“火星三部曲”并非其关注女性问题的首次尝试。他于较早时候创作并发表了两部中短篇小说——《措手不及》与《图解20 世纪历史》:前者表达的是人类与自然世界紧密相连的主题,被认为与“火星三部曲”最为接近;而维吉尼亚·伍尔夫在其随笔《一间自己的房间》中针对女性历史地位提出的问题则为后者提供了全部故事框架。卡罗·弗兰克在《对话的双胞胎:金·斯坦利·罗宾逊两个故事中的后父权制研究》一文中就对这两部小说进行了后现代女性主义解读,集中探讨了文化空间如何被男性中心主义与男女二元对立思想所性别化的问题。

综观罗宾逊20 世纪90 年代初的科幻作品,我们可以发现:他对生态与女性问题的关注还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20 世纪80 年代到90 年代初,西方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环境运动——“以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制度替代为核心”的“红绿”之争。代表“绿党”的深层生态学者与代表“红党”的生态女性主义者、社会生态学者,围绕应该关注荒野保护与生态系统的完整性,还是环境与人类社会的关系问题展开了激烈辩论。生态女性主义者积极参与绿色政党构建,为其建言献策,伊内斯特拉·金曾在1987 年美国马萨诸塞州的“绿党”会议上提出:“如果绿党要生存并成长,必须以女性的自由解放为其政治核心。”[8]无疑,红绿党争是“火星三部曲”中一以贯之的重要线索,但作者在复制红绿党争时与读者开了个小玩笑,“火星三部曲”中的红绿党争虽然是地球20 世纪90 年代的翻版,但两党的主张与命名正好相反。小说以生态女性主义——广子和萨克斯为代表的“绿党”主张为基础,结合了深层生态学——以安为代表的“红党”主张中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精髓,为独特的火星生态乌托邦建设开出良方。

猜你喜欢

罗宾逊父权制乌托邦
艺术乌托邦的缔造者
盒子里的世界
戏剧“乌托邦”的狂欢
网络空间并非“乌托邦”
“小土豆”梦返NBA
灯泡出走之夜
陈染小说父女情感探析
压迫、疯癫和“胜利”
浅析《梦回藻海》中的生态女性主义
试析《愤怒的葡萄》中的母亲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