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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兆寿《荒原问道》的乡土书写与精神反思

2023-09-01刘莹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3年9期

刘莹

内容摘要:《荒原问道》是当代甘肃籍作家徐兆寿的一部长篇小说,以两代知识分子的情感、命运以及精神探寻为线索,来表现作者对于理想、文化、信仰、真理、道德、现代性等主题的哲思。本文通过对其叙事方式、语言特色、人物塑造等几方面的探析,来分析作家徐兆寿的创作主体特征,剖析其作品中强烈的乡土书写与精神反思。

关键词:《荒原问道》 徐兆寿 西部文学 甘肃作家

在中国文学的发展过程中,对于城乡社会的书写似乎屡见不鲜。甘肃文学是西部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甘肃作家们因苍凉、贫瘠的自然环境和深固保守的文化处境而具有某些共同的文化性格,比如倾向于悲剧感、苦难意识、忧患意识、超越意识、生态意识等[1]。新时期以来,扎根于西部地区的乡土作家们更是以其独特的视角与艺术风格受到学界关注,他们从对固有的甘肃地域文化的揭示和探寻,走向了对现代化下甘肃自然生态、人文环境、以及人的精神方面的探索[2]。无论是历史沧桑的书写或是道德伦理的叙事,他们始终秉持人道主义的关怀,捍卫着西北作家的写作根底。

作为第三代西北作家中的甘肃籍作家之一的徐兆寿,成长于改革开放的大浪潮之下,其文学作品大多描绘了转型中的社会状态以及社会转型下人们焦虑迷茫的精神状态。从《非常日记》中早期的校园空间中青年的心理与情感描写,到《荒原问道》中知识分子对于命运、真理等的问道隐喻和忧患意识;再到《鸠摩罗什》《西行悟道》中回归传统与生命本真的解读与哲思。理想、追寻、拷问、文化、信仰、真理、道德、爱是徐兆寿写作中常见的主题,他始终以知识分子的使命来审视着社会变迁中的人们,来思考文化、生命、信仰等宏大命题。本文以徐兆寿的长篇小说《荒原问道》为例进行个案分析,通过叙事方式、人物塑造、文化反思与生命意识等几个方面,来分析作家徐兆寿小说的创作主体特征,探索小说中的乡土书写与精神反思。

一.基于文本写作叙事方式的分析

(一)叙事视角

作家在创作时总要选取一个视点或角度来进行叙述,学者杨义认为“叙事视角是一部作品,或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3]。《荒原问道》中主要采用了以内聚焦叙事为主,零聚焦叙事为辅的手法,文中视角集中于两个主人公“夏木”和“陈子兴”身上。从开篇的“远赴希腊之前,我又一次漫游于无尽的荒原之上。”[4]到结尾的“八月底的时候,我坐上了去希腊的飞机。”[5]全文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来描写“我(陈子兴)”内心的想法与感受,并通过“我(陈子兴)”的讲述来引出其他人物并推动故事进展。然而文中另一主人公夏木的叙事段落则时而为第一人称时而为第三人称,例如“好问先生姓夏,据说好问是学生们给他取的名,他便改成这个名了。”[6]这是以“我(陈子兴)”的口吻来介绍夏木。再如“现在让我们回到夏忠的命运”[7]在讲述夏木的故事时虽然文中以“他”来指代,但这既不是“我(陈子兴)”观察到的夏木的故事,也不是夏木自己的讲述,而是作者以上帝视角展开的零聚焦叙事。

由此可見,以内聚焦叙事为主在叙事过程中充满了浓重的主观色彩,更便于表现人物的内心情感变化,使得读者更有代入感与想象的空间。以零聚焦叙事为辅则便于书写时空跨度较大,线索较复杂的故事,既似作者的客观书写又似主要人物主观情感的刻画。

(二)语言特色

小说作品的叙事方式与语言表达特色往往是一个作家个人风格的体现,其语言不仅是小说推动故事发展、刻画人物性格的方式还是作者与读者进行沟通与交流的方式、作者传达其思想的方式。徐兆寿小说中的语言呈现出一种通俗、口语化的特征,同时也极富诗意与哲学意味。通俗化语言甚至是方言的运用在西部作家的作品中较为突出,不仅使晦涩的道理易于读者接受,而且也流露出了浓厚的地域与文化特色。

例如,在《荒原问道》中钟书记给乡下人解释唯物主义时说“世界是由东西(物质)组成的,东西是动弹的,动弹是有哈数(规律)的,哈数是可以挖抓(研究)的,挖抓后就可以照着做活了。[8]”这里的“动弹、哈数、挖抓、做活”是典型的西北方言,这不仅符合钟书记人物形象的乡土性,也凸显了作者的西北风格。再如,夏木“跟着农村人说粗话,总是努力地骂‘狗日的,但他永远都说不出‘日你妈三个字”[9]。这通俗甚至粗俗的语言生动地呈现了农村这个“被语言包围起来的文化圈”,这些话语展现乡土气息的同时也流露出了主人公作为知识分子与农民双重身份的矛盾和精神层面的撕裂。

二.从空间到文化的乡土书写

乡村的空间景观展示与民间习俗的书写是西北作家青睐的对象,而社会的变迁、城镇化的席卷以及以城市为代表的现代性下的生态书写和文化反思也是西部作者一直审视与关照的对象。《荒原问道》中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广阔的西北大地,其独特的景观、民俗文化以及其特有的意象符号都极具研究价值。

(一)城乡空间对比及其意象建构

徐兆寿曾在接受采访时说:“我在复旦读书时,写了长篇小说《荒原问道》,我发现,离开了西部才能真正看清西部是什么样子,同时,也明白我的写作资源仍然在西部。[10]”作者生于西北长于西北,所以其故事都是发生在西北。小说中甘南藏区那亘古的河流、迭山万壑、宁静的寺院、鸟鸣、流水;扎尕那的云雾缭绕、炊烟四起,高耸入云的山峰;兰州那乱石滩的黄河岸边,平静的黄河,秋天瓜果的香味以及河西走廊上那无边无际的浩瀚荒漠、无边的平原、高高直直的杨树、荒原戈壁、黄沙漫天。通过主人公夏木和陈子兴我们看到了西北大地的景象,也是作家真正生活中的景象。在《荒原问道》中,乡土空间基本上是建构在荒原之上的,无论是双子沟、柳营村、还是河西走廊上的九州平原都是身处荒原戈壁,其给人一种无边无际、凄苦萧瑟、神秘之感。而故事发生的“荒原”不只存在于空间上,在作家笔下,“荒原”成了承载人物思想精神的重要场所。对于夏木来说荒原是他精神上的高原,荒原代表着古老的历史和自由,是一个没有被教化、统治、规训的存在,是一个与强大的意识形态、文明形态对应的荒野。而在陈子兴那里,河西走廊上的荒原是他的童年,是他想要逃离但又无法真正离开的地方,小说中他到了城市后总是梦到的迷失的小羊、荒凉的村庄、神秘的荒原这些则是他内心深处潜意识之中的神秘之地与精神寄托。

随着现代化的进程,乡土空间中的荒原被进一步“祛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状态逐渐被打破。作者通过两位主人公表达了对荒原开发的反抗,在主人公的眼里,开发是现代文明野蛮的行为,荒原就如同森林一样重要、一样美好。主人公夏木对于大地的热爱以及后来大地受到威胁后的无能为力与惋惜之感,深深地映射出了作者对于大地和传统的眷恋以及对于生态开发的批判与矛盾思想。而陈子兴对城市的美好回忆也折射出了作者的矛盾,在过去生活资料极度贫瘠的情况下,人们还有着极高的精神追求,伴随着城市得越发发达,城市却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精神荒原。

(二)对二元对立的城乡文化的反思意识

在乡土社会中总有一些扎根于人们思想深处的观念,如对土地的崇敬、对自然的适应,还有安贫乐道、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天人合一等思想。如主人公陈子兴所言“生活在平原上的人们似乎也无所谓。反正有吃的,有穿的,饿不死,冻不死,因此生活得仍然贫穷而安乐,还以为自己生活在汉唐呢”[11]。然而,小说中的乡村并没有那么平静与安逸,如小说中夏木听爷爷的叮咛来到大西北生活,陈子兴的哥哥梦想找城里姑娘的破灭,钟老汉为守护大地而死亡的情景,黄美伦被夫家抛弃来到乡下小学以及师生恋情被批判后的离开,“守活寡”的王秀秀在思想枷锁下的性焦虑与可悲人生,钟秋香姐妹进城后的不同变化,夏木与山之宽的对立关系,黑子诗意的生命反思后的自杀,钟伟超、夏继超与夏木的争吵与对抗,夏木著书立说的失败等等。在这之中,城市与乡村、现代与传统的对立意味越来越明显,作者批判的立场也愈来愈明晰。

长期以来,城乡对立造成了乡村与都市的隔膜以及无数悲剧命运。我们不禁要思考传统与现代,城市与乡村该如何相处?传统的伦理道德在现代社会是否已经有所消弭?传统的观念是否能与现代社会观念相适应?消费主义下我们大谈经济的同时是否谈精神,谈文化、谈真善美已成边缘?文学生来具有启迪、净化人心灵,引人思考的作用,这种种问题都是作者试图去探讨并启发读者去反思的。

三.人物塑造——知识分子的精神反思

作家徐兆寿其知识分子的创作身份使他怀有对现代隐性的审视和对传统农民精神的顾及,《荒原问道》中作者建构了一个关于人性、命运、伦理、文化等宏大主题的反思的知识分子的精神空间。小说中从上一代的知识分子夏木命运的苦难开始,他离开北京远赴西北教书,到被打成右派来到乡村劳教进而隐藏到民间成为看似普普通通的农民,娶妻生子,钻研中医;一直到王秀秀事件中夏木信念的倒塌,之后他又被命运捉弄回到了大学校园,成为了学生们精神领袖似的人物,但随之却被时代抛弃成为了一个边缘人。这半生中他一直在思考,何处能容得下他精神上的高原以及知识分子的精神空间。陈子兴因为少年时经历的所谓不伦之恋一直影响他的一生,作为启迪他文化精神之母的恋人在他精神深处扎根,之后他经历了理想、信仰、情爱的幻灭。对知识分子命运的洞悉使得两位主人公产生了精神上的交流,他们有着对荒原同样的向往,对精神自由的向往,对生命的思考。两位主人公的交谈讨论丰富了作者笔下知识分子的精神空间,也映射出了作者关于知识分子精神世界的新开阔。

小说中,作者不断借主人公夏木和陈子兴发问:中国文化命运何如?什么是道?什么是伦理?知识分子应当如何存在?[12]这些重重的扣问也许就是作者一直在思索的问题,也是知识分子的终极追问。同时,作者还有着深深的忧患意识,如“人是这样一种动物,能适应各种生活。神在的时候,能做神的仆人。神死的时候,人做自己的主子。可是,现在呢,人也死了,只剩下一些欲望,我们就是欲望的奴隸。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我有时觉得我连欲望都没有了,就只剩下虚无的影子。[13]”正是因为这些问题使得小说中的主人公夏木在精神世界与现实生活的矛盾下,出走于荒原、问道于荒原。而“我(陈子兴)”本是在社会中的,在与精神之母、往昔恋人重逢后好像生命有了意义、生活有了目标、飘荡的精神有了寄居之处,可是命运捉弄,爱人黄美伦在地震中殒命、夏木出走于荒原、两位导师的相继离世,这些使得主人公的精神世界再次被击垮、崩塌。于是他又梦到了失踪的小羊、荒凉的村庄、无际而神秘荒原,这些正是他精神深处迷失的隐喻。在之后与文清远的重逢时,宽阔与高远的境界以及直抵内心的开解使我“犹如神谕”,最终感到世若棋局,人生如梦,决定远赴希腊。对于发问二位主人公做出了类似的行动,两种“出走”远非逃避意义上的离开,而是暗示求索的态度与灵魂上自由的境界。

《荒原问道》中作者还塑造了个性丰满的女性人物。王秀秀在传宗接代的封建枷锁下因丈夫性无能而与自己的公公同居产子,“守活寡”的她难以抑制欲望去引诱夏木,王秀秀走了一条沉沦、堕落的人生之路,而作者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是对于封建观念下女性作为了牺牲品的深切同情与人道主义精神。还有黄美伦在被夫家抛弃居于乡村后依然美丽优雅,思想先进的她与学生陈子兴发生不伦之恋后的出走失踪,作者刻画的黄美伦是有个性、有思想的,她最后信仰基督教,实现了人生道路上的自我救赎。而钟秋香的形象则是夏木连接精神与现实的纽带,王秀秀事件中她与别人的争吵、默默维持家庭,她像是夏木的大地,接纳并支持着他,尽管她不懂夏木精神上的高原。冬梅的形象也不是单一的,进城后的她思想似乎更与夏木接轨,他们聊天甚至发生关系后的缄默以及之后的相互照应,都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奶奶的形象则更为宽广,虽然描写不多但他似乎是陈子兴的港湾,她能够细致入微地感受到陈子兴的心理变化,永远宁静爱护接纳甚至理解支持他的一切。作者笔下的女性人物形象,不仅外在形象活灵活现,生动逼真,而且内心世界丰富真实,蕴含着丰富而深厚的人文色彩与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作者对于人情冷暖有极其敏感的观察能力,并且善于挖掘出人性之美,充分显示了他的创作观念的先进性与人文价值。

在《荒原问道》中不难看出,语言上的通俗与诗意形象地传达出了人物的个性,也凝结了作家的写作意识及其风格特色。作者徐兆寿一直审视着西部土地的过去、现在以及对城市化中人内心精神荒漠化的担忧,同时民间民俗事象以及性学描写都不再流于表面,而是超越了其本身传达出了更深刻的乡土文化与情感表达。人的生存现状与精神状态,人在困境中所迸发出的具有超越性的生命意识始终是作者关注的焦点。作者通过人物来思考叩问历史与未来,对于当前时代消费文化下的信仰缺失,“娱乐至死”现象的失落与迷惘,极具忧患意识的同时是充满希望的。文中主人公踏上了追寻与自我救赎之路,这种面对苦难的积极态度是作者赋予人物的,同时也是作者自身的态度,这使得文章的人文价值与思想意义更为凸显。

参考文献

[1]陈力,张向东:《地理环境的多样化与甘肃当代长篇小说创作》,《兰州交通大学学报》,2013年第2期。

[2]雷达:《新时期以来的甘肃乡土小说》,《小说评论》,2010年第3期。

[3]杨义:《中国叙事学》,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23页。

[4][5][6][7][8][9][11][13]徐兆寿:《荒原问道》,作家出版社2014年版,第1、380、5、38、54、45、23、320页。

[10]传馨:《以笔作犁·躬耕俯首——访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院长徐兆寿教授》,《今传媒》,2017年第9期。

[12]陈晓明:《中国知识分子的问道隐喻——评徐兆寿的〈荒原问道〉》,《当代作家评论》,201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