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少白轩诗稿〉序》展开
2023-09-01褚宝增
褚宝增
李俊儒,字汉仪,号少白轩,湖南常德人。中学时就读于长沙市一中。本科及研究生皆就读于北京交通大学,现攻读博士学位。高一时始学作诗,近年来先后获得:“聂绀弩杯”大学生中华诗词邀请赛冠军、全国高校“爱江山杯”诗词创作大赛一等奖、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特等奖、“贾岛杯”全球华人诗词大赛一等奖、谭克平杯青年诗人提名奖、中华诗词学会“刘征青年诗人奖”等,可谓光彩照人。
2020 年夏刊印线装《少白轩诗稿》两册,笔者有幸为之序,文曰:
有诗近三千载,厥体逾七番变。六义耿耿,群星荐荐。何绵延可永久,赖传承而不断。故鄙人设课京都,引诸棣聚身杏坛。闲暇有时,师生当面。俊儒呈习作数首,老夫调昏花双眼。季真读太白之蜀道,永叔览介甫之试卷。时光穿越,境况重现。居顷之,纳入褚门;由来矣,逸出翰苑。长期槚楚,岂忧仲永;少年滋味,且为稼轩。大才莫避声望,天才应具本源。便无屈原流南,常存情怀悲悯;偶效庾信使北,潜生容颜愧怨。先天后天俱也,大道大成必然。砥砺四春,集结六卷。其心得五行之理,其诗以七律堪举。少陵与放翁为宗,义山与仲则为侣。对仗工而能巧,构造紧而能徐。因其七情敏感,令其五古厚郁。学昌黎驱驾,承云崧玄绪。所余体裁,尚需培育。江美其中游,而非赏其源头;马骑其鞍背,而非悬其眉宇。周汉暂淡化,唐宋宜直取。再假时日,愈丰鳞羽。俊儒若钟鼓气度,老夫若杵槌狂愚。兹击之而发声,权代之以为序。
笔者在北京学院路高校共同体开设了《中国诗词创作史》这门课程,有来自北京19 所高校的学生选修,李俊儒便在其中。我的课程始终贯穿“以人存文”“诗以载道”的中国古典文学的基本原则。2017年春季学期有个周六上午笔者讲《南宋诗词》部分,讲到辛弃疾时,笔者为其冠以“千古第一词家”,而且强调不是“之一”而是“唯一”,部分同学表情不认同,所以需要进一步论述。首先笔者引入辛弃疾弟子范开在《稼轩词序》中的一段文字:
公一世之豪,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方将敛藏其用以事清旷,果何意于歌词哉,直陶写之具耳。故其词之为体,如张乐洞庭之野,无首无尾,不主故常;又如春云浮空,卷舒起灭,随所变态,无非可观。无他,意不在于作词,而其气之所充,蓄之所发,词自不能不尔也。
说明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位诗人(词家)皆把诗词当余事耳,辛弃疾在古今词家中其词外的能力“千古第一”,才使得辛弃疾成为“千古第一词家”,得出“且于诗外做诗人”的观点,从而也说明要想成为真正的大诗人当如何追求。如此观点,对李俊儒触动颇深,也因此确定了师徒关系。故下面为不显生分,笔者直呼俊儒了。
2017年秋的“聂绀弩杯”是俊儒斩获的第一个大奖,笔者曾勉励他说“殷勤知古为从新”(褚宝增《贺本门十弟子李俊儒汉仪获“聂绀弩杯”大学生中华诗词邀请赛冠军并次其作品原韵》),欲从新必先知古,并将叶梦得《石林诗话》中评价王安石的文字“王荆公少以意气自许,故诗语惟其所向,不复更为涵蓄。如‘天下苍生待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又‘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平治险秽非无力,润泽焦枯是有材’之类,皆直道其胸中事。后为群牧判官,从宋次道尽假唐人诗集,博观而约取,晚年始尽深婉不迫之趣。乃知文字虽工拙有定限,然亦必视初壮,虽此公,方其未至时,亦不能力强而遽至也。”转给了他。自此俊儒学业之余于诗用功益勤,录制历代名家选集数十种,耕耘《后学诗话》数百段,诗学与诗作,渐而可观!
俊儒博观而约取,取法求中正,不屑剑走偏锋。追慕杜甫、韩愈、杜牧、李商隐、王安石、苏轼、陆游、杨万里、钱谦益、顾炎武、赵翼、黄景仁等大家,取法乎众上,必将化鸟而名凤也!当下诗坛,出现一股邪风,就是大力推崇和倡导“同光体”,笔者曾有论诗绝句“锆石只有钻石形,更把玻璃称水晶。为老由他争赴死,可怜陪葬众门生。”及“酷似宋初宗贾岛,甚于元末拟飞卿。自知诗外功难济,专卖修辞博令名。”强力反对。俊儒亦有诗论及,“胡为今日子,学颦得其恶。徒袭遗老貌,神衰竟难药。今昔势已异,皮相岂可托。当师昔人法,努力事开拓。久待裁伪体,正本涤扑朔。”(《闻刘彦华将为〈海藏得萃〉欣而寄之》)态度一火一温,形制一汤一丸,药理当无大异。
全世界最美的文字,无疑是汉字;全世界最美的文体,无疑是律诗。支撑律诗的最大内力就是中间两联的对仗,对仗水平的高下是评判律诗水平高下的关键。笔者一向要求事对必须基于言对,慎用借对,两句间相关系数应该在0.4 与0.6 之间为佳,不可将古人之随意或无奈当做我们今天放纵的借口。俊儒关于对仗亦有论及,如“然则二联张力,相较亦有小大之别,颔联宜大,颈联宜小。颔之能大,故能使诗如飞龙在天;颈之能小,方能使诗如落叶归根。若以颈联张力为大,则尾联如凌霄直下,恐不能独安也。”俊儒在实践上做得也很出色。如“白也飘然空自忝,颇之老矣岂为哀。”(《久不见吾师有怀敬呈》),“此日风闻齐左袒,当时物论亦中流。”(《上海述闻八首其一》),“尽烦唳鹤终何补,坐俾亡羊亦未安。”(《此日》),“青鸟有心衔丽句,红楼无计数藏笺。”(《夜起》),“捷才倚马无须待,锦瑟对牛原可弹。”(《用前韵答约之共勉》),“华屋容栖将去燕,深丛犹有未开花。”(《到家》),“二十华年归麦浪,两三故友数晨星。”(《送常人杰赴桂东》)等等。
诗人要有激情,但也不能丧失客观。热情中的冷隽,爆发中的毅念,具象中的抽象,现实中的浪漫,无助中的视野,浮躁中的超然,跳跃中的逻辑,孤独中的伟岸,这些都是做诗人的必要条件。俊儒的相对“老成”,让他看问题比同龄人客观。当今诗坛很多所谓的清流,往往以古代之隐士自居,又常常以西方之斗士自诩,稍不遂意便发泄不满,动辄便寻武陵以避秦,甚觉可笑!俊儒以五古《疫中吟》“寄语端居客,题诗摒游词。莫效野老哭,下笔辄离支。今无帝秦虐,虽非太平时。骚人何多感,竞写哀郢辞?”对这类人进行劝讽。
诗必须与时代合拍,不能创新或曰从新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当代的诗歌创作应该追求使用新的语言、新的意象、新的表达,最主要是新的内容。对已经在历史的长河当中固化了的旧的语言、旧的意象、旧的表达,我们依然可以利用,不要给笔者扣帽子,娶媳妇和赡养老娘并不是对立事件。俊儒年轻,近几年精力多用在“殷勤知古”上了,然在创新或曰从新上亦有所努力,如“抖音妨我睡,人语更何喧。”(《火车上作》),“全扫旧棋局,真开新纪元。”(《遣兴》),“数据可销沉,回忆讵可替。”(《游戏》),“梦醒重瞻哈耶克,乱来始重凯恩斯。”(《读李囧月兄席间谈经济学诗感而和作》),唐不从新则无唐,宋不从新则无宋,元之绮弱与明之清浅是最好的反例。形式乃为表象,能用内容引领从新,方为根本。
俊儒为人为诗,不偏激、守中正,温柔敦厚、宅心仁厚、基因独厚、局高蹐厚,然优点有时也是缺点。为师断定:能成杜(杜甫)不能成李(李白),能成白(白居易)不能成元(元稹),能成苏(苏轼)不能成王(王安石),能成姜(姜夔)不能成辛(辛弃疾)。有次笔者与俊儒对饮,问其登山之事,言未上过千米以上者,笔者为之憾。万卷书与万里路缺一不可,诗之阔达需借天地之灵感与乾坤之气象,愿俊儒登高之后,诗义不再过分隐忍,而适当发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