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坡
2023-09-01◎郭毅
◎郭 毅
鱼叉与鱼
缺水的鱼叉, 终不能撇开鱼鳞上的锈迹。
它挂在北山坡墙上, 依稀闻到鱼的腥味。
据说那时北山坡病得不能自理, 田里的鱼肥壮得挪不动自己。北山坡人把活路挂在鱼叉上, 用冰冷的矛捅向鱼族, 才找到生活的窟窿, 为子孙们授人以渔。
可作钓鱼的弯钩, 实属历尽苦头, 才换作鱼叉, 为一动不动的北山坡人戳开冰。 而冰下的鱼, 像一条条炫白的铠甲, 早已成为活下去的理由。
灾荒不言自退, 涂在童话世界的大雪, 又在鱼脊上为天灾人祸平摊了责任与道义。
过多的觊觎来自鱼的左右眼, 让北山坡人眼冒潮湿。 在鱼叉破开鱼肚的瞬间, 一枚枚生锈的鱼鳞, 比美丽还要美丽。
它们与他们颐养的身影, 及生活的欲望形成比例, 如失传的技艺, 在浅水软泥中活生生如一幅古典的图画。
读着, 北山坡人眼角的泪水, 竟如鱼叉上滴落的鱼血, 在夜晚的渔火中不停闪耀。
读着, 那明眸皓齿的鱼, 仿若受到神谕, 自觉等着鱼叉狠狠刺向自己。
读着, 世间的神话与传奇, 纷纷低下头来, 萌生出更多的鱼。
而鱼叉闲置一边, 挂在北山坡墙上, 等着自己再生一层锈。
北山坡
不管细风, 还是巨涛, 北山坡醒着的石头与泥土, 都有断崖和深渊。
漂泊至此的上古人, 从族谱中暴露的争执和品行, 一个也没有逃脱北山坡的富裕和贫瘠。
他们深埋于坡上的种子, 在现代人眼里, 尽是春天的纯真与高贵。
当手机成为时代的工具, 北山坡的丰美在抖音中伸展腰肢,纷纷进化的枝叶, 为化肥催开的花草标出果实醒目的名称, 又在风中为提心吊胆提供良心不停地翻晒。
风不断吹亮的北山坡, 涤尽身体的荒芜与内心的寂寥, 又从微信中迁移城镇与都市, 让整坡的烂漫与辉煌成为都市日常生活中奢侈的谈资与炫耀。
他们分作一坡坡的动作与腔调, 和小汽车、 高铁、 轻轨、 航空器……接过北山坡鲜活的天地与植被, 在时代翻新的欢笑中依然有断崖和深渊, 一层层排满豪华与简单对比的宴席。
他们的膨胀, 与有关项目的命名, 因北山坡引起的苦闷与猜忌、 争夺和较量, 又让布满烟酒的商标, 喂养欲望陷阱中的小虫。
他们一边吹嘘着北山坡, 一边在身体的肥瘦中追述着北山坡的真诚与宽容。
来自庄稼的本质, 一边说话, 一边词穷, 同时在忠勇的奉献中暗下决心, 将北山坡定为精神的高地, 为后来播下的种子供送充足的养料和水分。
各处的春天均有不同, 唯有北山坡在时序变幻中香火袅袅,向北山坡人祈福。
他们的具体情感, 在不同表述中与进化的抖擞, 脚力昂奋,铿锵闪烁, 响起的尽是北山坡人灵魂威武的登临。
水田像一面镜子
犁铧和牛, 褪出的水田, 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照出农人眼里持久的伤痕。
这不怪农人。
他们, 只是遵照时序的指令, 为干瘪与饱满安身立命, 把世间低矮的碧绿蔓延得再辽阔一些。
当进步法则被机械把北山坡易容之后, 犁铧的锋利越来越快,牛退役的身影在田埂上, 只有静默的语言在摇头摆尾。
这大面积照出的新型天空, 闪烁着光芒, 在日渐升高的气温中, 很快密封残缺与荒芜。
朵朵白花的稻穗, 每朝上蹿高一截, 农人的心, 就欣慰一次。
——他们知晓, 过分的蹿高, 必有大风和暴雨摧垮过度的丰盈。
在北山坡, 这样的例子曾经不止一次否决农人的决心和干劲。他们思想中的米, 来自洁净的智慧和天然的秩序。
比如: 稳定的助长与化肥的手让北山坡越来越轻盈。 那些水田像大地的眼睛, 在伤痕中让水一退再退, 最后, 只有稗子为饥饿的鸟提供自得的强迫症。
这面镜子, 以水自照, 又挽着犁铧和牛, 让小块的水田深感充盈。
就像我, 惦记着犁铧和牛结出的大米, 却轻视了冲锋的机械带来的虚华与寡淡。
面对水田, 我口含一粒打蜡的米慢慢咀嚼, 越嚼越觉得倒酸、反胃。
这面自然的魔镜, 从古至今不知照退了多少人, 才让我懂得:只有深得犁铧与牛的肌理, 在大米面前心怀敬畏, 人类复杂的舌头才能从颗粒中品出可贵的真诚与奉献。
无声的鸽哨
它们驶过蓝天所关注到的风景, 历来在北山坡披着有声主义的灰白。
只有今天, 被新兴产业离散的北山坡人带到远方, 在密集的城市、 厂房……向它心怀挂念。
那一支支用竹筒绑在翅膀上修饰过的哨子, 风的响声, 回荡在田野, 显得空旷、 辽远。
像是一段少有的高山流水的空洞发音, 憋出来的错觉, 在缩水的八音盒里、 手风琴间……与舞场柔软的体型形成流淌, 让人听着, 总感觉有珍贵的光芒与色彩。
房檐下竹子编织成的窝, 如同快递时代匆忙搬运的包裹, 一不小心, 在途中被裂开了。
一支支无人喂养的歌, 被虫子、 山雀、 野兽、 江山……听到,悠扬得如同高速公路畅通的时速, 四处都是毫无阻挡的奔驰。
它们依然在音色篇章里, 昂起柔软的羽毛, 不停抵抗围来的空寂与孤独。 在同一样式的飞翔中, 它们希望被懂者发现, 被高贵者抬举。 为此, 它们练习着飞高, 只求某一天有人把北山坡的歌词翻译得流畅一些, 舒适一些, 宽敞一些, 让更多抒情在时代的倾述里加深对北山坡的理解和重视。
事实一天天演化, 鸽队带着整体的思维在旷野自由开放, 它们时而觅食野果, 时而与天籁不停改变姿态。 它们在北山坡逆风而上, 顺坡而下, 将炊烟搬回来, 还给北山坡旷日持久的温馨。
此刻, 湿漉漉的坡岗上, 阳光温柔的手触抚过的每片音色,用它们的羽毛一一闪来。 然后, 被春天化开的土地和树草, 以新颖的头又为世间的音色凭添一截华丽的辞藻。
仍是空无一物, 仍是相对无言, 仍是大千世界, 芸芸众生,在它们眼里摇曳, 奔忙, 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