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管类乐器名称辨析
2023-08-31翟敏
摘 要:《全唐诗》中有“管”字名称的乐器诗作丰富多样,有的是以乐器形状命名,如“细管”“小管”等;有的是以音响效果命名,如“高管”“清管”等;有的是不同乐器共用同一名称;亦有同一种乐器出现几种别名的情形。以笛、箫、笙、筚篥、芦管等为题的乐器诗中,可以直接推判此类管类乐器为何,其余诗作则需多方思索联系,才能看出诗中乐器所指为何。通过对唐诗中出现的管类乐器的整理和分析,对唐诗中品种多样的管类乐器的总体情况进行分类,不仅能更好地解读诗作,也能对唐代吹管乐器有更全面的了解。
关键词:全唐诗;管类乐器;辨析
基金项目:本文系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唐代乐器诗研究”(2021-ZDJH-0237)研究成果。
《全唐诗》中出现的管类乐器名称的诗作非常复杂,诗中与“管”有关的词语有“凤管”“急管”“仙管”“箫管”“素管”“中管”“玉管”“清管”“龙管”“云管”“琼管”“彤管”“律管”“细管”“朔管”“芦管”“小管”等20多种。在阅读这些诗作时,会发现有些管类名称似乎有多层含义,有几种乐器共用一种名称,也有不同名称却同指一种乐器,厘清这些管类乐器的名称不仅有利于对唐诗的正确解读,也能对唐代乐器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一、《全唐诗》中管类乐器诗概述
管类乐器在各类文献中均有记载,《尔雅·释乐第七》:“大管谓之簥,其中谓之篞,小者谓之篎。”[1]《礼记·乐记第十九》:“故钟鼓管磬,羽籥干戚,乐之器也。”[2]《庄子·杂篇 则阳第四》:“惠子曰:夫吹管也,犹有嗃也。”[3]而《全唐诗》(中华书局版)中以管为题的诗作更是种类繁多,如“凤管”“小管”“芦管”“中管”“双吹管”“朔管”等20多种,具体如下表:
从上表中可以看出,《全唐诗》中管类乐器的名称确实紛繁复杂,未经考辨之前,难从字面立辨其义。虽然看似纷乱无章,其实是有脉络可循。有的诗作标题或内容中出现“管”,有着明确的乐器指向,另一部分则是作者视觉或听觉产生的比喻或联想。
二、有具体乐器名称之管
(一)笛管
韦应物《楼中阅清管》“山阳遗韵在,林端横吹惊”中提到的“山阳”和“横吹”都是笛的常用代指词。“横吹”不仅描述了笛的吹奏方式,也是古代文献对笛的常用名称;“山阳”则借用了“山阳邻笛”典故。“竹林七贤”之向秀与嵇康、吕安同寓山阳,所居邻近。嵇、吕二人为司马氏所害。后向秀行经山阳嵇康旧居,闻邻人吹笛,追怀往昔作《思旧赋》:“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思翼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4]唐诗中多有引用“山阳邻笛”来抒发悼念、怀念故友之情。此外,另有郎馀令的《晦日宴高氏林亭》中:“尊开疏竹叶,管应落梅花”,诗中虽未出现笛,但使用唐代颇为流行的笛曲《梅花三弄》的“落梅花”,由此推测此诗中之管指的是笛。
(二)笙管
《全唐诗》中出现笙管的别称较多,有“凤管”“玉管”“云和管”“筠管”等。笙由于数根簧管各不相等的特殊形态,容易使人联想到凤翼,常冠以“凤管”之称。诗人张仲素在《夜闻洛滨吹笙》中写道:“王子千年后,笙音五夜闻。……凤管听何远,鸾声若在群。”诗中的“凤管”与诗题对应指的就是笙。白居易的《吹笙内人出家》中又赋予笙以“玉管”的名称:“金刀已剃头然发,玉管休吹肠断声。”李群玉又在《和吴中丞悼笙妓》中将笙称为“云和管”。此外,笙还有筠管的别名,罗邺《题笙》:“筠管参差排凤翅,月堂凄切胜龙吟。”筠乃竹的别称。由此可见,诗人对笙管赋予的名称联想最多。
(三)箫管
《楚辞章句》中王逸对“参差”的注解是:“参差,洞箫也。”[5]而唐代诗人李峤以箫为题的诗作中亦将参差与洞箫的典故用作主题,同时也生动地描绘出洞箫动人心魄的音色特点,《箫》:“虞舜调清管,王褒赋雅音。参差横凤翼,搜索动人心。”诗中的王褒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辞赋家,是汉代写咏物小赋的代表作家。他的《洞萧赋》既描述萧管之所生,写出了竹林中的景物;又表现萧声之动人,极尽描绘和夸张。因此诗中有“王褒赋雅音”,而“参差横凤翼”更是将箫的音色和吹箫动作赋予了美妙的联想。
(四)筚篥管、笳管、羌笛管
温庭筠有两首诗中写到朔管,分别指的是筚篥和胡笳。《觱篥歌》:“黑头丞相九天归,夜听飞琼吹朔管。”温庭筠《边笳曲》“朔管迎秋动,雕阴雁来早。”《抱朴子》曰:“朔管,羌笛也。”《文选·赋庚·月赋》:“聆皋禽之夕闻,听朔管之秋引。”[6]从上述文献和诗句中可以看出,朔管多与塞外风情相关,是塞外乐器的总称,亦泛指北方地区流行的管乐器,而筚篥、胡笳和羌笛均是由北方胡地传入中原的管类乐器,因此唐诗中这三种乐器常共用一个名称——朔管。诗人方干一首《朔管》:“寥寥落何处,一夜过胡天。送苦秋风外,吹愁白发边。望乡皆下泪,久戍尽休眠。寂寞空沙晓,开眸片月悬。”更是通过朔管将战士们在戍边的愁苦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
三、以乐器形状材质命名之管
(一)金属材质之管
我国古代乐器八音分类中的“金”最初主要为青铜,是编钟等乐器的制作材料。吹奏类乐器一般为竹制,但唐诗中却多次出现“金管”的记载,如李白的《江上吟》:“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张谓的《宴郑伯玙宅》:“堂上吹金管,庭前试舞衣。”薛奇童的《云中行》:“云中小儿吹金管,向晚因风一川满。”王建的《上阳宫》:“画阁红楼宫女笑,玉箫金管路人愁。”诗中“金管”应是诗人看到错金或描金工艺的乐器所形成的视觉效果,亦有可能是为了押韵。结合唐代出土乐器情况,全部用金属材质并不符合当时的实际。
(二)植物材质之管
竹制吹管乐器自古以来就是我国民乐的一大特色,笛、箫、笙等都以竹为主要材质,唐诗中的“竹管”也多为诗人所称颂,如“孤竹箫管”“尊开疏竹叶,管应落梅花”等。诗人张说在《答李伯鱼桐竹》云:“竹有龙鸣管,桐留凤舞琴。奇声与高节,非吾谁赏心。”将竹管的“奇声”和古琴的“高节”相对照,比喻与友人惺惺相惜之情。
芦苇材质的芦管在唐代诗人的创作中出现率极高,而且每篇都可称为音乐诗佳作,不仅对芦管声音的描摹出神入化,对吹奏者的技艺更是刻画得惟妙惟肖。比如:岑参的《裴将军宅芦管歌》:“海树萧索天雨霜,管声寥亮月苍苍。白狼河北堪愁恨,玄兔城南皆断肠。”白居易的《听芦管》:“似临猿峡唱,疑在雁门吹。调为高多切,声缘小乍迟。”张祜更是写下《听薛阳陶吹芦管》和《听简上人吹芦管三首》多首芦管为题诗作,可见芦管在唐代的盛行。
(三)玉石材质之管
现出土音乐文物中有许多玉石材质的乐器,如:新郑后湾3号出土的春秋时期“玉笛”和甘肃博物馆保存的咸丰元年(1851年)“玉笛”等。虽然“谁家玉笛暗飞声”的诗句让大家对玉笛美妙声色神驰神往,但从出土文物来看,古代这些玉石制作的乐器多为明器,不具有实际演奏功能。所以唐诗中多次出现的“玉管”诗作,除了能工巧匠用玉石制作的乐器,还有一部分是诗人对乐工精妙技艺赋予的美好名称。如韩翃《送万巨》中:“金炉促膝诸曹吏,玉管繁华美少年。”《宴吴王宅》中:“玉管箫声合,金杯酒色殷。”
(四)各种形制之管
诗人严维和张祜都曾以“小管”为题作诗,《相里使君宅听澄上人吹小管》:“秦僧吹竹闭秋城,早在梨园称主情。今夕襄阳山太守,座中流泪听商声。”《邠王小管》“虢国潜行韩国随,宜春深院映花枝。金舆远幸无人见,偷把邠王小管吹。”两诗中出现的小管,前者写实抒情,后者重意感怀,但诗中的“小管”都应只是诗人对乐管形制大小的揣度,并无某类确切乐器的指向。而王建的《宫词一百首》第二十九首中同时出现“箫管”和“小管”,似将小管当成箫的别称。
双吹管也是唐诗中出现较多的吹奏乐器。《文选·长笛赋》:“近世双笛从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风俗通》曰:“笛,元羌出。又有羌笛。然羌笛与笛二器不同,长於古笛,有三孔,大小异,故谓之双笛。”[7]《周礼·春官·小师》:“管如篴而小,并两而吹之。”[8]可见汉代已存在双管类乐器。唐诗中李益在《夜上西城听梁州曲二首》写道:“行人夜上西城宿,听唱梁州双管逐。”王建《田侍中宴席》:“青蛾侧座调双管,彩凤斜飞入五弦。”写到宴飨中欣赏到的双管演奏。陆龟蒙更以双吹管为题写《双吹管》:“长短裁浮筠,参差作飞凤。高楼微月夜,吹出江南弄。”这种双管吹奏乐器不仅见于历代文献和唐诗中,至今双吹管仍是我国朝鲜族、彝族和壮族的民族乐器。
四、以乐器音响特质命名之管
(一)悲凉忧愁之“清管”
唐诗中出现“清管”的诗句大都描写离愁别绪,如韦应物的《楼中阅清管》:“山阳遗韵在,林端横吹惊。响迥凭高阁,曲怨绕秋城。淅沥危叶振,萧瑟凉气生。始遇兹管赏,已怀故园情。”他的另一首诗《答崔主簿倬》:“朗月分林霭,遥管动离声。”都借用管凄清的音响抒发忧愁、悲凉的情绪。尽管有时世人所听到的乐器可能是笛或者箫,但“清管”已经成为表达幽怨惆怅感情的意象,是诗作里表达愁情的固定用词。李商隐的《清夜怨》“曙月当窗满,征云出塞遥。画楼终日闭,清管为谁调?”白居易:“清管曲终鹦鹉语,红旗影动薄寒嘶。”张说:“开炉命温酎,中夜发清管。”
(二)酣畅淋漓之“高管”
白居易是唐代涉乐诗数量最多的诗人,他的音乐欣赏水准以及对乐器的了解都高于大部分唐代诗人,部分诗作内容可作为唐诗音乐的史料去研究。他的《秋夜听高调凉州》:“楼上金风声渐紧,月中银字韵初调。促张弦柱吹高管,一曲凉州入泬寥。”《南园试小乐》:“高调管色吹银字,慢拽歌词唱渭城。不饮一杯听一曲,将何安慰老心情。”诗中“高管”音色嘹亮、高亢,细缓时可安抚人心,嘹亮时可入云霄,诗人不仅将管乐的音响特质描摹得惟妙惟肖,同时从专业角度将高管作為律管的特征融入诗中。《新唐书·礼乐志》论燕乐宫调:“复有银字之名,中管之格,皆前代应律之器也。”[9]白居易诗中的“高管”应是律管的一种。
五、结语
除上述提到的管类之外,还有祭祀仪礼中常见的“凤管”“彤管”。王维《恭懿太子挽歌五首》:“白云随凤管,明月在龙楼。”《达奚侍郎夫人寇氏挽词二首》:“女史悲彤管,夫人罢锦轩。”还有用于押韵对仗的“龙管”,如李白《襄阳歌》:“凤笙龙管行相催”,田娥的《杂曲歌辞》的“凤笙龙管白日阴”。虽然目前唐诗中“管”的情况不能全部了然,但通过分类和解读能够了解到,种类繁多的“管”乐器名称的出现和诗人们的音乐鉴赏能力密不可分,唐诗创作和唐代音乐相互交融,研究唐诗中的乐器亦是对唐代音乐资料的进一步梳理。
参考文献:
[1]郭璞,注.邢昺,疏.尔雅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175.
[2]郑玄.礼记[M].长沙:岳麓书社,2001:501.
[3]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678.
[4]严可均.全晋文[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763.
[5]崔富章.楚辞集校集释[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774.
[6]严可均.全宋文[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336.
[7]萧统.文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126.
[8]李学勤.周礼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614.
[9]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0:313.
作者简介:翟敏,硕士,洛阳师范学院音乐学院讲师。研究方向:音乐教育与中国音乐文献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