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彩纷呈的小说景观
2023-08-29何世进
何世进
一、自由活泼的诗体性建构
品读新疆作家阿拉提·阿斯本的中篇小说《卯榫》,有似观赏维吾尔族姑娘身穿鲜艳的花裙,在激情的手鼓和缠绵的东不拉的伴奏下,旋转着舞步,任满头辫子迎风飞扬,演绎出新疆人民丰富多彩的生活情趣。作者似乎未能采取严谨的惯常的小说手法,有似人物故事与诗化散文、人文哲思的混合与杂交。袁隆平发明的杂交水稻,拯救了全人类的饥荒,更在我国各地获取了持续高产;那么新疆作协主席阿拉提·阿斯木这个中篇《卯榫》是否也在当代小说新思潮的推涌下,进行了一次大胆的探索与尝试呢?
拥有世界性声誉的乔·艾略特在其《论小说创作》中特别讲述“无拘无束的风格”,他说:“巴尔扎克敢于不顾法语的精密严谨而充分运用口语。即使在英语中,这种斗胆尝试也非同一般。敢于采取无拘无束文体风格的作家是莎士比亚·菲尔丁·司各特(他表现他熟悉的大众生活),而且确实还有其他所有第一流的小说家。”([英]乔·艾略特等著《小说的艺术》第21页]乔·艾略特进而阐述:“莎士比亚甚至在他那些登峰造极的悲剧佳作中——以《哈姆莱特》为例——运用口语,人们听到的是活生生的人说话的味道。”(同前),我们从阿拉提·阿斯木的这篇《卯榫》中,进入了一个广袤无垠而又野花烂漫鸢飞鱼跃的生活天地。小说一开篇便描画“早年这里是雄鹰的领地,从北山林区飞过来的猎鹰,岁岁春风在这里聚集翱翔,相互祝福,谋划新的粮食方向,白水河是这一带最滋润的河流,……灌溉无限广袤的沃田草场,在自在的野花王国,倾吐昆虫家族的腾飞欢唱。北山坡绵长的金色旱田,像好女人的皮肤一样漂亮。”这一段环境描写,有似抒情性极强的美文。这绝非一处两处的点缀,几乎像碎玉散银似的遍布长达3万字的小说文本。相对说来,中心人物与中心事件并不十分完整与鲜明。然而小说给人的审美体验与维族人的生活实感则是有滋有味,即便刻画人物,作者也不十分讲求完整性、系统性,多系散点式的轻描淡写,醉心的是略带诗情画意的粗线条勾勒。比如说“大玫瑰和小玫瑰在达吾提大唇的邪念里嫁来离去的荒唐,都烙在了我那个年代的青春记忆里。白水河是有个性的,水波流逝,那样子像亲切的麦浪,愉悦心肠。”至于达吾提大唇是怎样的玩世不恭始终没有完整的细节与情节描述,就连将大玫瑰与小玫瑰怎样玩弄于达吾提大唇的股掌之中也同样未作具体叙述。原来作者着意的是描绘新疆矿区的独特风情画。作者在小说的谋篇布局上,多沉浸在富于哲思理趣的散文化的书写中,“在我的那个年代,我是看不出这白水河还背负着这么深刻的使命的。总觉得是一条浑水河,它的匆忙好像是在隐藏上游的不净不孝。好多年以后,我才发现了撕裂的孽障是看不清时间的嘴脸和他人的冰糖把戏。财富不可能完全是时间的钥匙,烤全羊的肋条肉是一种智慧。人心的地图是流动的,往往最贫乏的心口,在享用手抓肉的时候,善于惦记家狗走狗的情骚情绪。”显然作者在小说的叙述流程中,十分醉心于新疆人文化心理不断演变的普通特征,将其作为一种新奇的文化现象予以叙述、议论与抒情。
小说用一人称的手法,讲述“我”与主人公博坦古丽之间的交往与友谊,她曾经是“我”在煤矿工作艰苦年月的监护人,“我”阿斯娅最为不解的是达吾提大唇给博斯坦古丽身上泼脏水,骂她是“热屁股的裤衩”,而就“我”(阿斯娅)的接触和了解,她是一个胸怀坦荡,具有开拓精神的实干家。尔后做生意,成为了慈善的富婆。她儿女出嫁婚礼十分隆重,却没有邀请曾说她坏话的达吾提大唇。可是尔后,她又和“我”一道去达吾提大唇的小酒店联络感情。但是这些重要故事情节,作者仅断断续续地讲了个概况,却鲜有独立完整的详情细节。
小说的看点,仍在对生活趣闻的融诗情与哲理于一炉的议论与思辨,“嗨,人的屁股,很少有干净的时候。光彩女人,是人间轴心时间里的灯塔,应该敬爱崇仰她们。这是一个男人在有无干净血脉精髓的基本要素。就像爱太阳,不能嫉妒美丽。”作者继承并弘扬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与人生观,身为作家其哲理思辨不是干枯生硬的说教,而是融情于理的诗性描述,其思想艺术感染力亦随之而生。小说在刻画人物形象时语言艺术也分外别致,极富形象性与感染力。描写正面人物时娓娓诉说:“我博斯坦古丽,和那些爬虫一样丑陋的人相比,我还是在白水河上飞舞的蝴蝶。虽然我的翅膀没了往昔泉水时代的纯洁灿烂,但我不是煤矿街头上的闲言碎语,直白地说,我不是游荡山野的蝙蝠。”作者深谙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双语作家阿拉提·阿斯木的语言艺术如同魔术师一样得运转自如,眼花缭乱而又引人入胜。
在畅述文本众多优长的同时,需要肯切指出作者在进行小说艺术的创作与探索時不可忘了小说始终是人学,重在笔酣墨饱,元气淋漓地塑造鲜活的人物形象。故此需要情节叙述与形象描绘时的凝聚与相对完整,才能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与巨大的冲击力。
二、传统艺术手法讲述陈年旧事,赠人遐思远想
如果说《卯榫》的艺术手法重在突破与创新,故事情节与哲理思辨,诗情画意的多元杂糅,马海的《小说三题》却采取的是地地道道的传统手法,但在思想内涵与审美旨趣上却也达到了一定的深度与高度,读之耐人寻味。
《小城池》讲的是民国年间发生在华坪老县城中的故事,具体环境是“黄葛树茶馆”。茶馆老板冯老泉与凌少爷和鄢七爷三个不同身份人物的关系纠葛。三个人物皆呈现出鲜明的思想个性。冯老泉的老实卑下,凌少爷的游手好闲却能伸张正义,鄢七爷横行霸道而又勇于与土匪李作周拼死战斗,无不令人触目惊心,感慨万千。
小说极写城防队长鄢七爷四处海吃海喝却分文不给的横蛮霸道,他洋洋自得地宣称“华坪县城就没有收我茶钱的人出现”。不仅如此他反给主持公道的凌少爷几记耳光,仍自扬长而去。他还恶狠狠地吩咐冯老泉与凌少爷去相距几十里的深山野岭中的一棵大松树下挖出埋藏地下的所谓“武功秘笈。”蹊跷的是就在这天夜晚匪首李作周带领匪徒攻打县城,鄢七爷率领的城防队仓猝应战,包括鄢七爷在内的城防队全部死于匪徒的刀枪之下。反倒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凌少爷请黄埔军校毕业现任团长的堂哥从省城带来一支人马消灭了匪患。
这故事既陈旧又新奇,发人深省的是鄢七爷平时仰仗权势作威作福,鱼肉百姓,而他身为城防队长不能保境安民,最终死于土匪的刀枪之下,中弹30余处,惨不忍睹,时耶命耶?留下的令读者深思细想的广阔空间。这就是马海的传统小说艺术。
三题中的第二篇《蟋蟀》,凡小说爱好者无不油然联想到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那篇脍炙人口的《促织》,古代将蟋蟀又名为“促织”。清代蒲松龄这篇小说的题旨重在揭露封建统治者将一己的玩乐放在了对贫苦百姓的苛捐杂税、敲诈勒索上,民不堪命。小说一开篇便称:明宣德年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继而着重描述成名一家为捕捉促织(蟋蟀)所经历的磨难,最终搞得家破人亡,令人泣下。然而,马海的这篇《蟋蟀》仅仅在艺术手法上有所趋同,而思想内容却大异其趣。小说元气淋漓地塑造了一个名叫刘进的乡村文化人,为守护村里保存的文化遗产浪子回头的高贵形象。
“蟋蟀”在小说中仅仅作为一种烘托映衬环境氛围的小生物,而在主题开掘与深化上,有似一个文化符号。小说中的刘进仅有初中文化,在学校他酷爱语文,其它学科却相当差。他善于扬其所长,避其所短,勇于拜村里享有高等文化的高人为师,苦读经典。一旦有了深厚汲养,敢于挑担撰写《刘氏家谱》的重任,备受青睐。小说交代先前的刘进因误入偷盗团伙,判刑三年,出狱后一直在外面谋生,32岁才回老家。小说极写刘进的孤独,“刘进的孤独是下午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冥想开始的。刘进把自己童年经历、铁窗生涯、外出打工、回乡娶妻生子到进入知天命的经历回想了一遍。”蟋蟀单调而又凄清的鸣叫更加烘托了刘进的孤独。小说后部分写他善于向村里税德高和杨光照两位有过特殊的生活经历却颇有学识的高人请教学问,终于知识大进,遂成《刘氏家谱》主笔,被誉为“最有文采的人”。
小说最后一句心理描写,不仅回应了题目,且留给读者以富于诗意与美感的余味,“秋声摇曳,那只在院子深处鸣叫的蟋蟀,伴着刘进进入温暖的梦乡。”前苏联作家波列伏依有句名言:“小说结尾十分重要,哪怕能留下一点儿深思的余地也好。”古人做文章在篇章结构上讲求“凤头、猪肚、豹尾”。马海这篇小说结尾似乎并不如豹尾那样强劲有力,却也在诗情画意的描叙中给读者以深思的余地,此所谓“余韵悠然。”
第三篇《大骟羊坟》,人们常说一个人之怯懦如同一只羔羊。然而小说中的大骟羊却重达百斤,还可以像马与驴一样供人骑坐。这未免甚为奇异。可贵的是作家马海独具慧眼,瞄准了一般中的个别,普遍中的特殊,堪称来之不易的独特发现,实乃妙手偶得,弥足珍贵。
米兰·昆德拉说:“人的内心世界构成一个奇迹,一个不断让我们惊讶的无限世界。但让卡夫卡惊讶的不在這里,……在一个外在决定性具有如此摧毁性力量,以至于人的内在动机已经完全无足轻重的世界里,人的可能性是些什么?”(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第33页。小说中五个驴友一道攀登游览的山峦,名称)“大骟羊坟”已属奇异。作者让一位牧羊老人讲了一个荒唐离奇的故事,由此揭示了这一哑谜:占山为王的熊蛮人经常抢劫八里的羊群,一次抢得一只大骟羊,他见一个匪兵居然能骑着大骟羊游走,熊蛮王仗着酒兴,要身骑大骟羊持枪打靶,大显神威,由此产生的后果是,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的“大骟羊突然起来一个山羊冲顶,锋利粗大的一对羊角直奔熊蛮王裆部,熊蛮王始料不及……突然,只听‘哗啵一声,熊蛮王一声惨叫,双手捂住流血的裆部,往后一仰栽倒在地上,哀嚎欲绝。”不用说,众匪徒对这大骟羊直扔石头,砌成了高高的坟堆,从此这熊蛮王也废了。尔后和匪徒们一道迁移下山,牧民们可以安安静静地牧放羊群,人们长久祭拜这座大骟羊坟。这故事之荒诞离奇与精彩绝伦令人迷醉。
小说的结尾亦富于情趣,寻找什么宝藏。据说,有人看到,李幺哥体壮如牛,常常站立崖巅,向远方久久凝望”。这凝望既是小说作者描绘的驴友李幺哥的一种豪迈的姿态,也是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冥思默想:人究竟应该怎样善待自然界及其万事万物,才不至于成为一个废人?!
三、心理现实主义小说艺术,具有极强的震撼力
高明的导演组织一场漂亮的表演,往往让观众吊住胃口,会诱生更为巨大的悬念。我要毫不夸张地说:用心理现实主义手法创作的《蓝琉璃》当属压卷之作。用人们常用的话:“精彩的在后头”!
蓝琉璃,色彩美,甚至有点华丽,在这里却是用以指称监狱中的装饰,象征着“我”——一个服刑期满,即将出狱的毒犯,对于明天自由生活的热情向往,与17年监狱生涯的铭心刻骨的记忆。这篇《蓝琉璃》在艺术手法上,不同于前面几篇,作者秦坤采用的是心理现实主义手法,大量的内容都是通过我(自身)的心理活动来显现的。这种创作手法,多来自西方,自五四以来的新文学已普遍采用,鲁迅的《阿Q正传》和《祝福》就成功地采用过,用以“写出灵魂的深”(鲁迅语)。
《蓝琉璃》一开篇就描述贩毒入狱已17年的“我”,即将出狱亢奋的心理感受与对阔别17年家园父母的向往和对于狱友、监管员难忘的怀念。米兰·昆德拉自有其当代西方新潮的小说观念,他说:“我希望在小说思考性段落,能够不时转化为吟唱。下面是我在《玩笑》中为‘家园这个词而创作的一段连祷文似的文学:‘……我觉得这些歌中存在着我的出格,我最初的印证,我背叛了我的家园。而正是我背叛了,更是我的家园(因为最最揪心的痛苦表达是从被背叛的家园中出生的),但我同时明白,这家园不属于这一世界(可是怎样的家园,假的它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所吟唱的不过是一种回忆,一个纪念碑。是对已不存在的东西在想象中的保存。我感到这一家园的地面在我的脚下塌陷,而我嘴上叨着的口琴,滑入年复一年、一个世纪接一个世纪的深渊中,滑入一个无底的深渊中。于是我惊诧地对自己说,我唯一的家园就是这一下坠这一下沉,这一饱含探寻、贪婪的下坠,下沉,我完全委身于它,委身于眩晕的快感。”(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第166页到167页)。在作家秦坤的中篇小说《蓝琉璃》中,着重描述的便是坐了十七年监狱的“我”,服刑期满时对家园父母的怀念、向往与忏悔,对狱中同室服刑朋友与监管狱警十七年朝夕相处种种生活场景与情感交流的难忘记忆。作者不仅采用一人称手法加强加大了真实感与亲切度,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对监狱生活的熟悉和了解,似乎作者在看守所工作过,以至于曾经不止一次地与罪犯作过面对面、心贴心的交流。扎实的生活体验与宽广的社会见闻,提供了创作这部中篇小说的素材资源与生活源泉。有了好的素材仅是写好小说的一个必要条件,其决定性因素更在于小说家驾驭题材与塑造人物形象的非凡功力,先是艺术构思上的严谨与缜密。文学大师茅盾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所写《夜读偶记》中讲,他每创作一篇(或一部)小说,艺术构思所花时间大约要点三分之二,直至烂熟于心之后,仅用三分之一的时间高屋建瓴,一气呵成。
我们不得不佩服秦坤这篇《蓝琉璃》结构之缜密严谨。小说在毒犯“我”的过去与现在交叉呈现与难忘回忆及其现时突发事件的前后安排与一层套一层的连环结构都下了一番扎实功夫,打磨、焊接成为了相当精致而又令人探奇揽胜的艺术品。从某种意义上堪称小说迷宫,令读者观赏不尽的离奇景观。小说将中心情节巧妙地安排在出狱前的最后一个夜晚。这的确是坐了十七年监狱毒犯最为触景伤怀的一夜。首先引带出的是同一监室的故意杀人犯67岁的老鲁,他见“我”明天就要出狱,自然会心潮起伏难平。小说进而挖掘老鲁不服判决,他始终认为杀那恶妇事出有因,乃至是否是他用镰刀割断了那恶妇的颈动脉,还是一个很大的疑问。他十多年的一再申诉如石沉大海,他感到极度绝望。他急欲让“我”明天出狱时帮忙带给家人一些书面材料。尔后事态的发展远没这么简单,半夜里老鲁突然上吊自杀。这一突发的恶性事件惊动了整个监狱。所幸室友小结巴激于情义,他曾经当过医生,将老鲁平放在地板上,尽力做人工呼吸,终于挽回了性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十七年监狱生涯中,一直管教和关照我的石管教原说清晨亲自前来送我出狱,他却昨晚突发心脏病,现正在医院抢救。“我”父亲在电话中讲,他与我“妈”一道来监狱接“我”,令“我”喜出望外,而实情实景却令我如坠深渊,不仅父亲已是头发花白,面容憔悴,他手中还捧着我妈的遗像。更有一个骇人听闻的信息,与我一起贩毒的岩帕独自承担了全部罪责,岩帕妻子死了,岩帕在极度忧伤与绝望中终被枪决。以他的死换得我刑满出狱。这一桩桩、一件件突发事件皆具有现实的可信性,而又是那么富于冲击力与震撼力。
小说亦不失毒贩“我”在狱中的忏悔与对自由生活的向往,从而赋予小说正能量。小说娓娓叙说:“是石涛挽救了我,……虽然警囚天生对立,但在某种意义上,我却和他成了朋友。”个中涵蕴的是弥足珍贵的人道主义情怀。小说作者更用富于诗性的文笔娓娓描述我在狱中对自由生活的憧憬与向往,“窗外的月光明晃晃的,平铺在后窗斜对面的围墙和刀刺网上,围墙顶上的那片蓝琉璃瓦匍匐在月光下,像一群温柔的豹子。这月光清澈,白得有质感,有温度,不像我和岩帕离开村子那晚的月光”。这里牵涉到人物思想情感丰富性与复杂性的问题,在作者笔下毒贩“我”虽然在法律上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但作為一个认罪伏法的人,亦自有其值得关注,甚至惋惜和同情的某些情感心理。这一切全让作者写得血肉生动,如泣如诉,感人至深。作者未能简单化地美丑对立,黑白分明,而充分显示了客观现实与人生命运的难于预料和不可把握的悲剧性情结。
美学大师李泽厚先生就此有精湛的论述:“作家艺术家在各种作品中,所描写的形形色色的人性,包括文明带来的欢欣幸福和压迫痛苦。痛苦所宣示的崇高与怯懦,幸福中所产生的愧疚和罪孽,各种极端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生境遇和生活体验,包括快慰与创伤同行,高贵与卑劣同体,乖戾中有真情,真情中有虚伪,包括人们欣赏并快意于现实中绝对不愿意亲自尝试的种种经验、境界、苦乐,便极其复杂、多样、微妙和丰富……这属于人性,而非神性和机械性或兽性,这就是我所概括为‘情本体的实在人生。”(李泽厚《伦理学纲要》第172页)。《蓝琉璃》中的主人公“我”,还是次要人物老鲁、岩帕还有监管石涛。皆无不从正面或侧面显示出人性的丰富性与复杂性,成为了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的佳作新构。
读到作品中有关复杂心理描写的片断,谁都会怦然心惊。如像写年已67岁的故意杀人犯老鲁,纷繁的心理活动,“这么多年,仿佛他的恨,从来没有消。他仍然相信自己是清白的、无辜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笃信自己的判断和信念。以他的性格,他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伸张正义的机会,有生之年,他一定要为自己讨个说法。”然而就在他交给“我”一包带回家的书面材料后,竟然当夜在厕所上吊自杀。这似乎是一种悖论。但于当代小说却认为这种悖论具有相当的合理性。米兰·昆德拉引赫尔曼·布洛赫的话说:“发现惟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乃是小说惟一的存在理由。一部小说,若不发现一点在它当时还未知的存在,那就是一部不道德的小说。知识是小说的惟一道德。”秦坤这篇《蓝琉璃》创作的成功贵在对毒贩“我”身上的情感秘密,有所窥探与发现。
四、几点浅见与看法
在论述诸上小说已取得的思想艺术成就的同时,我也想谈一下我自己的看法。一是始终要牢记鲁迅的教诲:“写出灵魂的深。”即以秦坤《蓝琉璃》而论,“我”既然是为了挣钱给母亲治病,铤而走险贩毒,那么当母亲获知这一初衷后,会是怎样地哀不自胜,从而加重了病情。她定会在病床上、在日常生活中,甚而在梦里产生痛悔和思念,卷起一阵又一阵心灵风暴;再是由于几年的音讯阻绝,我无法知道母亲的病状,一旦听父亲说,他与母亲一道来迎接我出狱回家,我是如何喜出望外。可是在狱门前看见的竟然是父亲捧着母亲的遗像。我定会体验着天塌地陷般的失落。这巨大的情感心理的落差,如果真实而深入地描写出来,将会有何等巨大的冲击力与艺术震撼力。惜乎作者未能紧紧抓住这一难得契机,给轻描淡写了。又说,狱中监管石涛,在监牢中为转变我的人生观、价值观,最终让我鼓足勇气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其间定会有不少感人泣下的情节与细节,如能予以细腻描述定会感人至深;而当我获知石涛突发心脏病住院抢救不能相送时,历历往事定会驱使我见他一面的欲望,也给忽略了。以上诸多契机,如能紧紧抓住,笔酣墨饱、元气淋漓地加以深挖细掘,定能写出灵魂的深。二是掌握好扁形人物与圆形人物。应该说,《蓝琉璃》作者秦坤是注意到人物思想个性的复杂性与丰富性的,但我觉得还不够火候,无论是主人公我,还是次要人物老鲁、岩帕、石涛等,还可以更加丰富或拓展。
责任编辑:李惠文 和丽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