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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野经得起我长久凝视

2023-08-26张道发

诗歌月刊 2023年8期
关键词:松岗红蜻蜓虫声

母鸭一头扎进水底,随之整个河岸的春天也被藏进深处,等它们——浮上来,耳边已是蓝盈盈的蛙鸣。

场院上一只老麻雀的影子,被阳光细细地描画出来,分明是一块浓缩的丘陵地。

老丝瓜用整个夏天的力气,爬到了杨树的顶端,它镂空的腹内住着一窝野蜂。

豆叶间漏下来的秋风,再也驮不动,一只忘记飞翔的红蜻蜓。

松岗河岸北返青的小径,一只野兔蹿出剥落的枯草,皮毛上春风浩荡。

秋风打落了毛栗,噼噼啪啪掉进河里,泛起的虫眼看上去多么美。

牛嚼夜草的声音轻轻的,父亲推窗放出纸烟气,窗角的那窝雀安然入梦。

斑斓竹影里有麻雀轻跳,是两只麻雀,刚才还打架呢,现在已是恋人般亲昵。

喜鹊在刚泛青的杨树尖蹦跳,湿漉漉的青皮细爪下,初春的味道格外好闻。

连日春阴,唯有母亲后园的韭菜鲜亮,经得起我长久凝视。

狗尾草上的老蚂蚱,被一阵风压低了,它飞起来时,弹出一轮黄月亮。

从邻村喝酒回来的夜晚,那样的月光和狗叫声,许多年没遇见了。

大风刮得猛,一双逆风飞舞的小彩蝶,透着一股倔犟的天真。

秋风干净,鸟声晶莹,我家的柿子园。

水蜘蛛快活地穿过水面,那边的青苇上,两只红蜻蜓在安静地交换体内蜜汁。

我小时候放过的独角牯牛,仍在我的梦里吃草,在松岗河里吐出好看的水泡。

觅食的野兔突然停下:偷看正在芝麻田小憩的中年农妇。

扁豆架下,蟋蟀声中,许久许久没看过这么糯的月亮了。

有时夜半醒来,窗下大路上有夜车咣当驶过,不觉牵出了心中的怅惘与远意。

静静地走过黄昏,静静地走过清晨,静静地走过那些明亮或暗淡的一个个日子。

望着月亮在云朵里翻腾,我想起二十年前的春夜,去邻村向朋友讨酒喝的往事。

虫声描浓了夜色,小院拐角的丝瓜花丛,恋爱的猫闹出一场清香的动静。

后院南瓜叶上的黄昏,虫声铺得那么厚,我站在虫声里发了一会儿呆。

风起的时候,一河月光水草般长出来,真想割一篮带回家,喂我的九只小鹅。

小兽肩胛上的秋草籽,夜色中闪着微光。月光白哗哗流淌。

两只乳鸭摇摇摆摆走路,身后跟着一场嘎嘎的阵雨。黄昏趔趄而来。

黎明清凉的光线中,一对壁虎悄然分开身子,寂静中各自散去。

去秋的稻草垛下,母鸡丢下的一窝蛋,在一个早晨变成一群叽喳的小鸡,欢喜地跑进场院。

三年前的那个月夜,偷偷跑进我屋里的母刺猬,今夜又带回一只幼崽。

被闪电叫醒,两只恋爱的猫迅速分开身子,窗檐的雨声搅浓了夜色。

昨天还能飞越一条小河的老蚂蚱,今天鼓足了劲,也只能歇在河心的苇秆上。立秋了。

狗叫声忽紧忽慢,月色清朗之夜,往事打心上路过,静静的、轻轻的。

狗叫声骤然在窗玻璃上轰响,想来有野物或路人经过,门前竹篱的枯扁豆叶悄悄结霜了。

去秋在南河沿提一个花布袋,摘野枸杞的白须老人,今年许久没看见他了。

雨水在铁丝绳上闪烁,两只红蜻蜓一前一后落在上面,阳光恰好挣脱了一团雨云。

白露过后,老蚂蚱有了恍惚的眼眸,翅膀的孔眼漏出渐凉的秋風。

半夜有柿子落在窗台,“啪”的一声悄响,枕边滚动一枚红月亮。

夜半醒来,吃惊地望着黑暗中的物事,恍如隔世之感。

河水浮出母牛温良的老脸,它迟缓地喷出一口鼻息,而后将一条河咕噜噜咽进肚子。

南瓜叶泛起浑圆的雨声,老蟾蜍竖起耳朵倾听,一脸闲适模样。

瓦檐口落着七只谷雀,每一只翅上驮一点雪,黄昏中暗了下来。

她与我吵嘴后,抽泣着侧身睡去,我从她微颤的肩头,看见了这么好的月光。

张道发,生于1970年,乡村教师。参加第3届、第10届全国散文诗笔会,有作品入选《中国年度散文诗》《中国散文诗一百年大系》等,曾获第4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著有散文诗集《风吹哪页读哪页》《东岗村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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