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里的荞麦(组诗)
2023-08-26牧斯
牧斯
端午日
他用自己的脚耙田。他打算
将自己的体温传给泥田,再传给水稻。
宽阔的水田,他都是用脚
一脚脚耘出来的,假如这泥田是语言。
貌似陶公,我看见他
将水蕨和蜈蚣草轻松地踩入泥中。
将不平整的泥丘,用脚荡平。
为的是让稻子与米饭和自己更为亲近。
“清江水冷,缺少耕牛,
于是以腿为耙。为了口粮,不惜搭上一生。”
回城时,我和木朵看见他
用脚耙田。双腿与泥形成诗意。
我立在路边,他像
长沮一样看着我。
和母亲一起摘茶果
这是她干了六十年的活儿,攀上高枝。
她不怕,那些荆条,
以及那些树一样的冬茅。
持续地摘茶果,
就像持续地在自己的贫穷中
寻找词。会出油的词。
摘茶果需要重复手的动作,
茶果也需要重复,
或者重复才能累积所需。
当我在茶果中放一碗饭,
这是诗的,也是母亲的。
当我将那些杂草、芦萁全捋一遍,
将上易家冲、牛积崂、江家山的山
全捋一遍,
茶果真的进了我的篓子。
就像向大山索要金子,
真的会来。问题是那些
遗漏的,摘茶果时我想得最多的
就是这个。它们落入草丛,
看不见,但若真要找,
又可找到。
可是,找到又怎样?
我想得最多的是我与那棵
油茶树的恩情,小时候
弯弯的,站在上面,
父亲看见我在小树上摇晃。
丁酉夏
简单地说,为什么不用别的
而用芦萁盖在大蒜地里。
当我们返乡,
在山野里。
人与世,意与象,文与法……
一种蓬松温柔敦厚的美,
一种简明直接的实用关系。
地整好,蒜入泥,
铺上什么好呢?
第一个用这个方法的人,
第一个发明它们间关系的人——
只有芦萁,符合我们的古意。
沃土,秋深,
恰好芦萁又枯黄。
野地里的荞麦
两棵荞麦相互打架,紫色的荞麦,
紫色的脉管,微凉。
它们比拼谁长得快,谁长得快,
谁就有可能被野鸡吃掉。
春天的野鸡,胖。
长得慢的那棵就可能挂满更多种子,
会被收割。会被另一种本质
所累。于是它们欢快地嬉笑,
沿着冬天贫瘠坚硬的冻土
小心地生长。
就像诗人心中的小公主
永不长大,就像高天上微寒的星芒
它们的体形发亮,吸收了
人类劳作的辛劳。
或者感觉到了,它们是被安排的一群。
但是它们是去年迟迟不肯发芽的
种子。它们艰难地讨论着,
心想不要长大。
父亲的樱桃树
樱桃树溢出了樱桃树。
櫻桃树从自己身上钻出了自己。
很多树都会稍稍
钻出自己,所以我没认出它。
当我将巨大的苦楝树砍下,我觉得
苦楝树也溢出了自己。
不仅仅是指遮蔽了樱桃树,
还指从文化上遮蔽了我们。
可是,我们动用生杀大权,
直接绕到本质的后面,生命。
这值得讨论。
——满世界的岩石与虚空的幼体。
之前的事实,扼杀了它,
使得它全身蜷曲。
它本就是依靠好名声从山上走下来的,
它本可像玫瑰、牡丹一样,
只要开开花就行。
可是现在——
既不能开花,也不能结果,
只能艰难耻辱地活着。
花
要说花就太多了,花枝招展,
花香满径,四季皆是,但没有感觉。
我们那儿的人都没有感觉。
就像天空中的色彩、生命的缤纷,
我们都不大有感觉。
一生都为生存所苦,
为生命的残酷、自己的身体不能解决的问题
所扰。尽管如此,
却仍是形容枯槁,如子美一样多病、多舛。
尽管脑子里想着尧、舜,
但没心思静看眼前的山水——
会强推儿女出去试、及第,
但也可能是不试、不及第。
周边的名花、名木太多了,名禽
可变身形,可通福?
我觉得离得最近的是《周易》《连山易》,
他们可预测和不可预测的部分
都可用算力清晰地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