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蒙古语近代词汇与词典*
——以海山编译《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为例
2023-08-25呼和巴特尔著锡林译
呼和巴特尔著 锡林译
(1.内蒙古大学 蒙古学学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2.内蒙古大学 蒙古历史学系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内容提要] 《蒙汉合璧五方元音》是20 世纪早期由海山编译的一部蒙汉词典。文章对该词典的基本构成、汉语词条翻译特点、蒙古语词汇的近代性等问题进行了较为具体的研究。
《蒙汉合璧五方元音》是由内蒙古卓索图盟喀喇沁右旗贝子海山于1912年在外蒙古恰克图完成,并于1917 年在北京出版的一部“汉蒙词典”。此类汉语—蒙古语词典对于考察蒙古语词汇的变化和发展,特别是研究蒙古语“近代词汇”形成意义是一个珍贵的资料来源,作为蒙古语词汇资料非常重要。本文将《蒙汉合璧五方元音》放在蒙古语近代词汇形成视角,重点考察其词条词例的词汇含义和概念的“近代性”,并对作为译词的蒙古语进行分析。
一、前 言
到20世纪,已有多部蒙古语词典、词汇集面世,其中不乏一些出于对蒙古语的关注以及学习蒙古语的必要,由非母语人编辑的词典或词汇集,而非蒙古语和蒙古语的对译词典却很少。尤其由汉语、日语;西方各语言等比蒙古语近代化程度高的语言翻译而成的蒙古语词典,直到1910 年代才出现。这类辞典主要是因为蒙古人使用其它语言的需要而准备的,基本上由蒙古人编纂。例如,首先是布里亚特蒙古人R·宾巴耶夫的Kratkii Ryssko-Mongoliskiislovari.Kharbini.1914(《简明俄蒙辞典》,哈尔滨,1914 年出版)。接着海山编译的《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于1917 年在北京出版。非蒙古语—蒙古语词典,由于词条为非蒙古语,而蒙古语成为译词,所以词汇量和信息较少。但是,此类非蒙古语—蒙古语词典对于考察蒙古语词汇的变化和发展,特别是研究蒙古语“近代词汇”形成意义上是一个珍贵的资料来源,作为蒙古语词汇资料亦十分重要。从这个意义上说,海山编译的《蒙汉合璧五方元音》是1940年之前所存为数不多的辞典之一。作为汉蒙辞典或汉蒙词汇集的《蒙汉合璧五方元音》,在1941 年中央组织部边区语文编译委员会(南京)出版《蒙译名辞选辑》(Mongγulčilan orčiγulaγsan ner-e üges-i songγun quriyaγsan bičig)①フフバートル:「漢語の影響下におけるモンゴル語近代語彙の形成——中国領内のモンゴル語定期刊行物発達史に沿って——」,一橋大学大学院社会学研究科提出博士学位論文,1997年,第102~115页。之前实属珍贵。因此,这里将海山编译的《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以蒙古语近代词汇形成为视角,重点考察其词条词例的词汇含义和概念的“近代性”,并对作为译词的蒙古语进行分析。
二、蒙古语词典《蒙汉合璧五方元音》
1.《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的基本结构
《蒙汉合璧五方元音》原书上只印“代售处”地址:东安市场文华阁、琉璃厂鸿文阁、隆福寺聚珍堂,而没有记载出版机构。蒙古语名称为Mongγul kitad bičig-iyer qabsuruγsan tabun jüg-ün aquu ayalγu bičig,即《蒙汉合璧五方元音》。在中国出版史上常见的“蒙汉合璧”的出版物基本指的是“汉蒙对译”的出版物。从这个意义上说,本辞典也不例外,虽然名称是“蒙汉合璧”,而实际上是“汉蒙辞典”。《蒙汉合璧五方元音》将清朝至民国初期在中国全域流行的《五方元音》字典翻译成蒙古文,再由海山在汉字词条下面补上一两个词例(基本由两个字组成的单词),并将其翻译成蒙古文②海山编译的《蒙汉合璧五方元音》“序”中,著者关于编译说明:“每种文字都增补了一两个蒙汉合璧的成语。”。因此,可以说,原本是“字典”的《五方元音》在《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中转变成了“词典”。《五方元音》著者樊腾凤(1601—1664年),为明末清初人,海山在其1880年出版的《五方元音》基础上增加词例进行编译。日本国内已被确认收藏本辞典的有佛教大学图书馆和东京大学研究生院人文社会系研究科文学部图书室。
图1—图3 海山编译《蒙汉合璧五方元音》封面、作者肖像照片、版权证
《五方元音》是将北方官话按其音韵①本文不涉及音韵相关问题,故用现代汉语(普通话)拼音标注。进行分类的字典,词条整体为12 个韵母文字(天tian、人ren、龙long、羊yang、牛niu、獒ao、虎hu、驼tuo、蛇she、马ma、豹bao、地di)和20个声母文字(梆bang、斗dou、竹zhu、剪jian、金j(g)in、匏pao、土tu、虫chong、鹊que、桥q(k)iao、木mu、鸟niao、石shi、糸si、火huo、风feng、雷lei、日ri、云yun、蛙wa)的组合(反切法)构成②这里关于“金”和“桥”的发音标注,考虑到蒙古文字标注中所表示的当时汉语的读音,分别写成j(g)in,q(k)iao。。目录为“读音诀”(平声、上声、去声、入声的说明),“韵目”(12 个韵母的说明)、“廿字母”(20 个声母)及12 个韵母文字各由1 个文字×20 个声母文字所构成,其构成音中刊登了对应的所有汉字(1字词)。在《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中,首先将12个韵母文字(每一个文字包括一个韵母)和20 个声母文字(每一个文字包括一个声母)的发音用蒙古文字来标记,由此可知刊登的汉语词条的发音。但海山追加的汉语例句则没有附上发音,而所有的汉语词条和汉语例句都被翻译成了蒙古语。本词典长26.3 cm、宽15cm、厚2.5cm,页数为双开一页,共计“一百八十一”页。在版权页上记载定价为“大洋二元五角”(二点五银币),如果购买十本以上,则可以享有八折优惠。
图4—图5 海山编译《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目录(首尾页)
2.《蒙汉合璧五方元音》汉语词条统计及翻译特点
在《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中,由12 个韵母和“廿字母”(20 个声母)组合而成的汉字一览表作为“目录”被划分为了“一”到“十二”。并使用现代汉语拼音对这12 个韵母文字和20 个声母文字进行了标注,“韵”(韵母)和“字母”(声母)的组合一览表汇总在表中,并作了每条文字(单词)数的统计(参照表1)。实际上,这里所制作的表相当于当时的“汉语”(五方元音)的音节表,在韵母和声母各自的组合中看到的数字是相当于特定一个音节的文字(单词)数,但其构成与现代汉语的音节表相比则更为全面且更加简单。据统计,《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中的汉语词条共有1438个,而伴随这些词条的汉语例子有5237个,其中也包括了海山增补的例句。
表1 《蒙汉合璧五方元音》汉语词条字数(1438个字=词)一览表
《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的翻译特点如上所述,针对《五方元音》中的一个字,它增补了由两个字组成的词汇(成语)的例子进行翻译。这丰富了该辞典的词汇,编纂该辞典的目的是为了帮助蒙古人学习汉语。但是,正如作者在“序”中所提到的那样,本辞典是在一个名为恰克图的蒙古边陲小镇上撰写的,是在参考书和咨询对象都不充分的环境中进行的。另一方面,也有报告指出,1915年海山回国后,在北京悠闲地生活着并继续编译本辞典,而他精通汉文的妻子马氏对此辞典的编纂起到了很大的作用①白玉崑:《海山》,引自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内蒙古自治区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内蒙古文史资料》(第十四辑),内蒙古文史书店发行,1984年,第161页。。尽管如此,该辞典中仍存在着未被翻译的词条和译词简单等问题。例如,对于特定的鱼,只写“鱼的名字”等,此类情况比较多见。因此,对于该辞典整体的质量我们不得不产生质疑。当时著者也期待后人对该辞典的内容进行增补。
图6—图7 海山编译《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翻译案例
三、《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研究
1.《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的编译者海山及其时代背景
从近代史角度讨论海山的研究不少,述及他在博克多汗时期的蒙古翻译该辞典,而至今还未有人对此辞典进行详细研究。
海山(1857—1917),喀喇沁右旗人,精通蒙古语、汉语和满语,是一位有才能的人。身为该旗武官梅林,1891年因镇压“金丹道”秘密组织的武装起义,蒙旗内社会关系出现危机,他因为担心遭到报复,于1902年赴哈尔滨在俄罗斯领事馆度过了四年的避难生活。1907年移居外蒙古,接着在1911年蒙古独立时被任命为博克多汗政府内务部副官。1915 年受袁世凯指示,在蒙藏院总裁贡桑诺尔布的劝说下返回中国,在北洋政府担任蒙藏事务局总裁,1917年病逝。
根据芬兰东洋学者G·J·兰司铁的说法,海山为“脸上长麻子的、又高又丑的漠南蒙古人”,是一个“奇怪的人”。兰司铁对海山的学识颇为称道地写道:“数年期间,他在哈尔滨发行了第一个蒙古文报纸,还用蒙古文撰写过关于蒙古历史的论文”①グスタフ·ラムステッド著,荒牧和子訳:『七回の東方旅行』中央公論社,1992年,第231页。兰司铁曾在库伦(今乌兰巴托)聘请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喇嘛僧人作为蒙古文读写的老师,这位僧侣“对古老的蒙古文文献有一定的了解,多多少少能读懂的为数不多的重要一人”。因此,碰到一个能用蒙古文办报、写论文的蒙古人,在当时来看的确可谓“奇怪的人”。这里提到的“最初的蒙古文报纸”是指Mongγul-un sonin bičig,1909 年5 月创刊初期为杂志,1912 年9 月改为报纸。至于海山参与该报编辑的情况有待进一步考证。然而,海山在当时的蒙古地区是一位有学识的人,很杰出,针对清朝不允许外藩蒙古人参加科举考试的制度,甚至以与汉人结婚取得汉籍来准备应试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他的学问水平。但是,由于科举制度废除,海山科举入仕梦想并没有实现。而后来完成《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也算是他作为“文人”实现了一个梦想,完成了一个任务。
图8—图10 海山编译《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中作者的部分“序”
2.《蒙汉合璧五方元音》蒙古语词汇的“近代性”
关于蒙古语词汇近代性的研究思路及蒙古语近代词汇辨别的具体标准等方面,请参考笔者相关研究①フフバートル:「モンゴル語近代語彙登場の母体——『蒙話報』誌(ーー六)」,『学苑』787 号,2006 年第13 页。该文也作了《蒙汉合璧五方元音》词汇统计,而这次对其进行重新调整,并对《蒙汉合璧五方元音》进行整体考察。。研究蒙古语近代词汇时,从非蒙古语—蒙古语辞典中无法提取出足以让我们认为对蒙古语近代词汇的形成产生强烈影响的词汇资料。因此,蒙古语这一领域的研究,就不得不借助20世纪初期开始发行的蒙古语报刊的词汇。为此,笔者从1908 年4 月由吉林调查局创刊,发行至民国初期的月刊蒙汉合璧《蒙话报》(Mongγul üsüg-ün bodural)中抽取933 个汉字词汇作为词条,并对其蒙古语翻译进行分析。
这里首先要分析的关键点是,编译者海山对《蒙汉合璧五方元音》汉语词条是否以“近代意义”加以理解。而《蒙话报》中的词条是按照汉语的近代意义翻译的,因此将《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的词条与《蒙话报》的相同词条及其蒙古文翻译进行比较。《蒙话报》的蒙古语译词中也有许多例子未能如愿,不如说其中的大部分词汇都未能以近代意义翻译。由于两者发行的时代相近,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海山本人也是蒙古政治、文化近代化的开启人之一,因此,笔者认为这种比较有一定的意义,对判明该辞典收入的蒙古语近代词汇及其汉语近代词汇时想必亦成为一个基准。
我们将《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的词条与《蒙话报》的汉语词汇进行了比较,结果二者一致的只有如下32个词汇。这里用蒙古文字拉丁文转写来标记两者的译词。
表2 《蒙汉合璧五方元音》的词汇与《蒙话报》的汉语词汇比较一览表
表3 中,由两个字组成的词汇,多少被认为具有近代性,是从《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中提取的词汇,而《蒙话报》中没有与之相符合的汉语,共计24个词汇。但是,其蒙古语译文皆与中国境内的现代蒙古语译文不同,故在蒙古语中不被认可其近代性。
表3《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中提取的词汇一览表
在此,我们进一步研究了上述汉语词汇的蒙古语译词在《蒙汉合璧五方元音》和《蒙话报》两者之间的一致程度。其结果如下。
(1)词条不一致的词汇(24 个):遗言、阅兵、汉话、元旦、器械、机械、激烈、告示、诚意、助教、批判、纪念、生员、侵害、锻炼、图书、任意、排列、富裕、文章、谋略、摸索、约束、理事。
(2)词条一致的词汇(32 个):会议、机会、期限、教授、研究、合同、合并、候补、产业、自然、新鲜、习惯、章程、信息、商量、责任、土地、太平、地方、侦探、讨论、内阁、博士、普通、风俗、办理、朋友、报复、贸易、利益、利息、利害。
(3)译词完全不一致的词汇(16个):会议、机会、研究、合同、合并、候补、产业、新鲜、习惯、信息、商量、土地、侦探、讨论、利息、利害。
(4)译词部分一致的词汇(14 个):期限、教授、自然、章程、责任、太平、地方、内阁、博士、普通、风俗、办理、贸易、利益。
(5)译词完全一致的词汇(2个):朋友、报复。
表4 《蒙汉合璧五方元音》(1917年)与《蒙话报》(1908—1913年)词汇对比表
四、结 论
关于海山编译的《蒙汉合璧五方元音》中的蒙古语词汇,有必要与清朝时期出版的与蒙古语相关的各种辞典,特别是《御制五体清文鉴》中的蒙古语词汇进行比较,并给出详细的数据。但是,从研究蒙古语近代词汇的意义来看,最好与同时代发行的汉语—蒙古语辞典和词汇集进行比较。如上所述,目前只能在清末民国初期的意义上与同时代蒙汉合璧报刊的蒙古语词汇进行比较。两者在出版物本身的形态上差异很大,其内容和规模亦大不相同,从而出现的蒙古语词汇的内容和数量也大相径庭。通过在此等有限条件下对两者进行比较,可以论及如下情况。
海山编译的《蒙汉合璧五方元音》刊行时间比《蒙话报》晚约10年,但由于是汉语旧辞典的翻译,蒙古语译词采取了更古老的形式。例如,把汉语中某些名词词汇简单地翻译成古老形式的动词,再加上在蒙古文译词上下功夫较少,可以说从近代意义上翻译汉语的意识并不强。翻译原辞典的意义或许是正确的,但对于海山这位参与蒙古族近代化重要进程的文人所编译的辞典来说,由于蒙古语译词陈旧,从该辞典中并没有如人们所期待的那样看到蒙古语近代词汇的创新。
附录:海山编译《蒙汉合璧五方元音》“序言”中的蒙古语近代词汇
1.喀喇沁亲王(Qaračin čin wang)中的“序言”词汇:
学问surulγ-a asaγulγ-a,语言üge sigümjilel,文字üsüg,中国dumdadu ulus,音韵ayalaγu daγun,字体üsüg-ün dürsü,文章udq-a uyangγ-a,字母üsüg,成语toγtaγsan üge,初学angq-a surqu。
2.卓索图盟西土默特旗札萨克郡王棍布札布(Jusutu-yin čiγulγan baraγun tümed qosiγun-u jasaγ giyün wang γombujab)中的“序言”词汇:汉文kitad bičig,蒙古文mongγul udq-a,书籍bičig,字汇üsügün čuγlaγ-a,参考kinan bayičaγaqu,字义üsüg-ün jirum,文理udq-a-u yosun,国家ulus törü,兴学surγaγuli-yi manduγulqu。
3.哲里木盟宾图亲王棍楚克苏隆(Jirim-ün čiγulγan-u bintu čin wang γončuγsürüng)中的“序言”词汇:读书bičig ungsiqu,识字üsüg-i tamiqu,音韵udq-a ayalγu,字典üsüg-ün qauli,文人bičig-ün kümün,学士surqu arad,兼通bürin-e nebterekü,蒙古文mongγul bičig。
4.内蒙古卓索图盟喀喇沁札萨克亲王海山(Dotuγadu mongγul-un jusutu-yin čiγulγan qaračin-u jasaγ čin wang-un qosiγun-u qaγišan)中的“序言”词汇:国家ulus törü,维新sinedgegülkü,创建tulγur bayiγulqu,共和bügüdeger nayiramdaqu,振兴kögjigen manduγulqu,教育surγaqu kümüjigülkü,文理udq-a-u yosun,字义üsüg-ün jirum,精通qurča nebterekü,基础saγuri,要纲čiqula kelkey-e,启迪sekeregülün jiluγuduqu,速成qurdun tegüsgekü,祖国ijaγur ulus,兴学surγaγuli-yi manduγulqu,普及neyigem kürügülkü,义务jirum-un yabudal,异域alus γajar,旅馆ayančin-u baγurči,书籍bičig qara,参考kinan bayičaγaqu,同志adali sedgilgeten,校正neyilegülün jalaraγulq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