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州》看商州的地域性
2023-08-24孙亚楠
孙亚楠
贾平凹在当代文学史上是独具个性的作家之一。他作品多,且主要以小说和散文为主,如《鸡窝洼的人家》《腊月·正月》《天狗》《商州三录》等在社会上产生了深远影响。现实生活是文学作品的创作源泉,故乡商州对于他而言具有独特且重大的意义,在他看来,没有商州就相当于没有中国,商州既是他创作小说的背景,也是他小说的主题。《商州初录》是商州之行的第一个收获,这组短篇小说艺术地再现了商州山地的民俗风习、情野异趣,不仅有浓厚的地域文化与历史文化色彩,又渗入鲜明的当代生活内涵。
一、商州气质
贾平凹出生在商州,他的作品就表现出商州独特的气质。如他自己所言,“我着眼于考察和研究这里的地理、风情、历史、习俗,从民族学和风俗学方面入手”(《腊月·正月》)。
20世纪80年代,贾平凹明确以商州为创作基地的认识,商州书写为他的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素材。贾平凹笔下的商州是这样的:“但有人又说那里是绝好的国家自然公园,土里长树,石上也长树,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有山洼,就有人家,白云在村头停驻,山鸡和家鸡同群。屋后是扶疏的青竹,门前是夭夭的山桃,再是木桩篱笆,再是青石碾盘,拾级而下,便有溪有流,遇石翻雪浪,无石抖绿绸。水中又有鱼,大不足斤半,小可许二指,鲢、鲫、鲤、鲇,不用垂钓,用盆儿往外泼水,便可收获。有人说那里苦焦,人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白麦馍馍,红白喜事,席面上红萝卜上,白萝卜下,逢着大年,家家乐得蒸馍,却还是一斗白麦细粉,五升白苞谷粗面,掺和而蒸,以谁家馍炸裂甚者为佳。一年四季,五谷为六,瓜菜为四,尤其到了冬日,各家以八斗大瓮窝一瓮浆水酸菜,窖一窖红薯,苫一棚白菜,一个冬天也便过去了。”(《商州初录·引言》)贾平凹将自己的精力投入文学创作当中。关于商州的创作,他分为前后两期,这与他的人生经历有着密切联系。20世纪70年代,他从商州走出来;20世纪80年代,他又回归商州,并希望在这里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在此期间,他创作的题材与伤痕文学有相似之处,他将视域放在社会的消极面并直面社会缺憾。1983年是贾平凹创作中的转折点,他集中书写了商州,从而形成了“商州情结”,这也意味着他创作走向新的成功。这一时期的创作多以秦汉人事为题材,他巧妙地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立体交叉起来,并用现代的眼光去审视传统文化,从而呈现出历史的纵深感与时代的广阔感。他的作品,一方面以现实主义的手法讴歌了农村改革;另一方面随着对商州乡村生活的深入了解,他也逐渐意识到随着现代化的进程农民被逐渐边缘化。20世纪90年代,他的创作题材分为农村生活与城市生活,他创作的主题主要是城乡文明冲突,在此期间,他的创作融入了城市与农村的双重背景,且跳出了单一的商州。当再次返回商州时,游走于城乡两地的贾平凹深感城乡之间的差异,对故乡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商州》以年轻的主人公刘成的逃亡来展开,刘成被公安局误判逃亡商州,本想投靠他的外祖父董其昌,但董其昌这个人爱财如命,他接纳刘成只是因为没有子嗣继承家业才勉强接纳,并非出于亲情,因而刘成陷入了一次又一次的逃亡,而正是逃亡才使得读者领略商州风光,将这一路来商州的风景尽收眼底。在这一路来,贾平凹也在讲述着商州一市七县的时代变迁:封闭落后的五十户小寨自成一县,物产丰裕,乡民却仍以打猎为生。贾平凹在刘成不幸的逃亡经历过程中描写了爱情悲剧,美丽的漫川姑娘珍子倾情于刘成,可是由于两家长辈反对,二人不能在一起,而刘成不久也與外爷发生了争执,同时他迫于警方的追捕又不能回城,干起了商州最累、最危险的营生—捞尸工。珍子苦苦追寻刘成,二人的再次相遇则是在一户人家的葬礼上。在二人要厮守一生时,刘成在救人时不幸被洪水吞噬,珍子也不愿独活而跳河殉情。二人爱情的悲剧终唤回了刘成的冤案,双方的家长也被他们坚贞的爱情所打动,在秃子的建议下为他们举行了冥婚,让他们结为夫妇。《商州》中珍子是集钟灵秀敏于一体的山阳女子,刘成是从商州市里来的英俊少年,他们的两情相悦是珍子对城市文明的敬慕,也是刘成对传统文化的追随。他们的结合本来是天作之合,然而作者安排了他们殉情的悲惨结局。世间人总是看不到爱自己的人,但是眼睛里只有自己爱的人。秃子的爱是极端的,甚至是异化的—他知道自己长相丑陋,配不上这个漂亮女子,却不允许他人对珍子示好,怀疑一切喜欢珍子的人的用心;他的这份执念毁掉了珍子的幸福,甚至间接地将她推向死亡。冥婚的提议是他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反思,也是对珍子与刘成爱情悲剧的忏悔,他小心翼翼的“爱”最后永远离开了他。
二、神秘色彩
贾平凹的商州系列小说带有浓郁的神秘色彩,如《商州》中的珍子与刘成的爱情故事就十分传奇,除此之外,还穿插着传奇逸事(商州的民间传说和神话故事),这些内容被贾平凹穿插其中并不突兀,而是与商州的民俗相融于一体。在作品的结尾处也涉及了一系列的民俗,贾平凹试图用浓郁的民俗来唤醒秃子的觉醒,好像这种方式能够唤醒人性。黄苇等人在《方志学》中写道:“方志,是地方志的简称,是记载一个地方古今综合情况的志书。所谓一个地方,古代是指省、府、州、郡、县、乡、镇。”地方志作为了解某地的文化窗口,具有百科全书式作用。贾平凹曾说:“我在商州每到一地,一是翻阅县志,二是观看戏曲演出,三是收集民间歌谣和传说故事,四是寻找当地小吃,五是找机会参加一些红白喜事活动。”他在写作中融入地方风物的描写,从而形成了他独特的创作风格,法国布封曾在《论风格》中就风格进行过这样的定义:“作品里所包含的众多知识、奇闻逸事以及新颖发现都不能确保文章成为不朽之作。如果包含的知识、奇事与发现只是该作品的琐谈对象,被描写得毫无风采,毫无才气,毫无风雅,那么这些作品会湮没无闻。因为知识、奇事与发现都很容易逸出作品而转入他人之手,经过作家的妙笔生花,或许比原作还要高出一筹。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而风格就是人的本身。”贾平凹坚持着这样的创作原则,从而形成了自己的写作风格,男女情爱虽是贯穿全文的主要线索,但他并没有将其无限放大,而是将其放置在特定的时代、地域之下,进而展现真实农民生活的书写,还原小生产者生活的原貌,并将其纳入大众视野。
三、乡土气息
著名文学评论家柯灵认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逢年逢节,触景生情,随时随地想到它。辽阔的空间,悠邈的时间,都不会使这种感情褪色:这就是乡土情结”。《商州》中的刘成是典型的逃往农村的城里人,随着时代的变迁,城乡差异凸显出来,人们在观念中也将“城里人”和“乡下人”区别开来。作品沿袭着现实世界塑造了“追查者”警察和“逃亡者”刘成等一类小农生产者,他们的心理、行为受着传统农村宗法制度的制约与影响。刘成在走投无路时做了捞尸工,他逃避着珍子对他的追寻,也回避着珍子对他的爱,只因为他觉得这份职业太低贱配不上她。秃子和刘成在社会层面都属于底层小农生产者,而秃子瞧不上刘成的原因,不过是受宗法观念“赚死人钱”的影响,觉得这并不是正经营生,也给不了珍子幸福。观念上的保守折射出商州虽自然风光独特且丰富,但只有物质上摆脱落后和闭塞顺应时代化的进程,才能保证它本身的美和价值。当珍子身体不适时,秃子本能地找来跛子并要他为珍子“驱鬼”;跛子明知珍子是心病,却要粉饰。同被封建思想缠身的二人也同样是为了生活,秃子替他磨了四升麦子,赢得了他的欢心,从而换取了他的破解方法—纸人,他嘱托秃子让珍子亲手埋在床下的土里。保守与闭塞的封建思想让秃子认定这是救珍子的办法且十分信服。闭塞的并非乡村,而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他们的愚昧无知是商州小农生产者的缩影。
贾平凹的乡土小说中有他的双面性,既有爱又有恨,他毫不保留地表现他对家乡的热爱,也不掩饰地批判着乡下人的自私狭隘与守旧,此时呈现出他“无奈”的恨。贾平凹对商州的经济、政治、伦理道德进行了全面的审视:一方面,他描绘了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冲击下的商州人的感情思想、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发生的具体而深刻的变化;另一方面,他也流露出现代物质文明给传统乡土文化带来的负面影响的焦虑。
贾平凹出生在农村,身上有着那份纯真与清新,而正是这份记忆让他难以完全融入城市。他的写作也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即相比较父老乡亲他是见过世面的人,而他对于城里人来说又是个地道的乡下人。在《商州》中,他采取平视的态度,他以一个乡下人的角度来看待乡土和生活在这片乡土上的人们,也正是这种态度,使他能以更加平等的眼光去描写在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悲欢喜乐。
这片美丽而又神秘的土地是贾平凹创作的精神家园,他站在传统文化的立场上对现代文明进行了审视与批判。贾平凹是当代具有传统意识的作家,他身上体现出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并不断地提醒着读者,在繁华热闹的城市还有神秘而传统的乡村值得人们去关注。他的小说密切关注现实生活,并充满对个体生存在的焦虑和对民族出路的忧患。作品以生活细节见长,注意表现人的情感体验和人的生存状态。他爱这片土地,但对这片土地的现状和未来充满迷茫;他爱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但对人性的弱点进行了批判。在这一过程中出现了许多问题,贾平凹为代表的作家们积极地介入生活,在小说中述说着关于改革开放的思考。贾平凹的作品地域特色浓郁,有粗犷和清丽之美。商州文化的神秘性在贾平凹的作品中俯拾皆是。在当代作家里,贾平凹是唯一一个旗帜鲜明地宣布要“以中国传统的美的方法,真实地表现现代中国人的生活和情愫”的作家,在商州系列小说的创作中,他有自己的创作主张,为读者构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商州独特民俗世界。在写民俗时,贾平凹并没把它作为故事的背景,他看到商州民俗特有的历史文化属性,他感受到历史与现实的种种因素展现在商州这片土地上,农业文明与现代文化,自然经济向商品经济的过渡,爱情与婚姻等关系都在或隐或显地發生着变动。具有商州特色的商州民俗源远流长,如同血液一般在人群之中,在这片闭塞的土地上。它似乎是不变的,然而随着当前农村经济改革的浪潮影响着原本的一切,使得不同时代的人对于生活有着不同的追求与向往。商州在缓慢地向现代文明靠拢,但不否认它在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