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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的历史目的论及其价值

2023-08-24张曦则

今古文创 2023年31期
关键词:目的论康德

【摘要】德国哲学家康德在其晚年发表的数篇论文中涉及了“历史目的论”这一观点,他假设历史的发展方向就是在自然的安排之下人类理性禀赋的不断进步和完善。虽然康德的主要意图是鼓励道德实践,并没有把它上升为历史哲学的高度,然而这一思想中包含的人本主义精神以及解释历史一般规律的尝试仍然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

【关键词】康德;历史哲学;目的论

【中图分类号】B5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1-007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1.024

康德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代表人物之一建立了恢宏博大的先验哲学体系,他的成就也成了西方哲学夜空中的耀眼星辰,而康德关于历史领域的论述可谓是他的哲学理论的一个缩影。在论述中,康德充分强调通过有限的历史事件不可能获得关于一般历史规律的知识,他关于历史的合目的性的讨论只能建立在个人的反思之中,历史的终极原因是超出人的认识能力之外的。因此,康德的历史观并未达到承认存在客观历史规律的高度,他仍未跳出对个别历史事实的实证性考察的窠臼;但他关于历史领域的论述毕竟是对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的有益探索,而这项任务也为德国古典哲学集大成者黑格尔所继承,并且直至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的唯物史观才第一次科学地总结了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矛盾和一般规律。

一、目的论缘起

在康德之前,目的论已然有着悠久的历史。阿那克萨戈拉曾说:“万物都在混沌中,然后有心灵出,对万物加以安排。”[1]67亚里士多德第一次较为清晰系统地提出具有目的论意味的四因说,即一切事物的产生和存在都有质料因、形式因、动力因和目的因这四种原因,而且他认为:“自然是一种原因,一种为一个目的而活动的原因。”[1]269古罗马教父哲学的代表人物奥古斯丁则区分了“圣史”和“俗史”,将各个民族和国家的历史称之为“俗史”,一切“俗史”的盛衰都服从于上帝的旨意。这一神学目的论的观点在宗教氛围浓厚的中世纪大行其道。随着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等运动将人们的思想逐渐从神学的藩篱中解放出来,自然科学蓬勃发展,众多自然科学家和哲学家都秉承着机械论的图式去看待世界,认为一切事物都处在彼此相互作用的严格因果关系之中,目的论因此往往被视为荒谬的说法,失去了它曾经的辉煌。值得一提的是,哲学家维科在这一时期的历史哲学研究中取得了重大突破,提出历史是人创造的、阶级斗争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以及历史的规律性等划时代见解。[2]由此可见,“历史目的论”绝非康德首倡,而是本身就有着绵长的理论渊源;但康德也并不仅仅是对这一观点的简单重复,而是有着鲜明的个人特色和独到之处。

二、康德历史目的论的基本理路

康德的先验哲学的主要成就是调和了科学认识和道德实践二者之间存在的矛盾。他认为在认识方面是知性为自然立法,通过先验范畴和感性直观的结合从而获得有关对象的客观知识;而在道德实践方面,超感性的先天自由概念为了纯粹实践理性的运用就必须被视为实在的。因此,科学认识的关注点在于自在之物所呈现出的表象,道德实践考虑的却是人作为自在之物因而不受表象束缚的自由本性,同时康德通过反思判断力作为沟通二者的桥梁:反思判断力同样遵循着一条先验原则,即从自然中的特殊上升到普遍的能力,尽管它只是作为调节性而非规定性的原则起作用。基于这样的认识,在康德一方面提出“当每一个人都根据自己的心意并且往往是彼此的互相冲突地在追求自己的目标时,他们却不知不觉地是朝着他们自己所不认识的自然目标作为一个引导而在前进着,是为了推进它而在努力着”[3]2这一目的论观点,并在多处举例表示人类历史和文明的合规律性和进步性时,另一方面又表明自己无意“以这种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一条先天线索的世界历史观念来代替对于具体的、纯粹由经验而构成的历史的编撰工作”[3]20-21。由此可见,康德的历史目的论是严格限制在主观的界限内去讨论人类充分发展和实现自身理性禀赋的合目的性,他并不认为这种“目的性”是呈现为表象的客观事物所具有的规定。在他的先验哲学体系内人的认识与人的行动处在并行不悖的状态,反思判断力的存在使作为自然物的受制于各种主观好恶和感性欲望的人向作为本体的自由的人的过渡成為可能,然而反思判断力作为调节性原则只能让认识主体以自身主观的合目的性原则去把握无法穷尽的对象,因此康德的历史目的论与他的先验哲学具有一致性。

三、康德考察历史的视角

康德在看待人类历史时,主要不是为了从人与人、社会、自然之间的现实关系出发去总结人类发展的总体规律和未来趋向,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解释为何看上去充斥着混乱与罪恶的人类世界有可能达到以至善为依归的目的王国。在康德看来,个人的现实生活往往呈现为忧虑悲哀的状态,“一个人对于生命的评价必定会理解得很差,假如这个人还要希望生命可以比它实际上所持续地再延长一些的话;因为这就只不过是延长一场纯粹是永远在与艰难困苦相角逐的游戏罢了。”[3]76可见,康德清楚地认识到个体生存的困境,并且这种困境是无法避免的,“因为我们自己就意识到,那种被希望的东西是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有份的……总而言之,是一种无忧无虑地只在闲情逸致之中优游或是在天真无邪的嬉戏里面卒岁的纯粹的享乐。”[3]77因此,把实现个人幸福当作自然的目的将永远与经验世界发生矛盾,因为自然施加给人的灾难和痛苦是如影随形的,由此可以得出个体存在的真正目的就是通过种属的延续以保证不断向着理性王国迈进,否则整个人类作为自然的目的将会是不可理喻的,战争、劳作等加之于个体的苦难也可以被视为对于种属而言的自然合目的性的智慧安排而加以惊叹和赞美。在康德眼中,历史应该是在自然的种种巧妙设计下人类从蒙昧中逐渐走向理性的永无止境的过程,个体生活的悲惨与痛苦可以被看作是自然的有意安排的种种表现,然而作为拥有理性因而是自由的存在者,人对于自身所遭遇的各种不幸应视为自己的主动选择而非归咎于命运,从而加强自律以顺应自然所设定的目的。可见,康德对历史的观察主要集中在人的道德自律的进步方面,并以此串联起历史发展的脉络,而人类的这种进步往往是受到“天意”所安排的外力推动的,人的主体性仅限于遵从理性的普遍法则,而运用属人的智慧和力量去改造自然、维持人类生存和发展的人的能动的生产实践活动被视为人受自然的驱使而不得不从事的被迫劳作,只是作为理性的衬托而被考虑的。

四、历史是不断抑恶扬善的发展过程

康德认为,在人类从蒙昧野蛮逐渐过渡到理性开化的状态的漫长过程中,各种邪恶、灾难与种种艰难困苦反而在客观上促进了人类理性的运用和发展以及人类文明的进步,“因而,在人类目前所处的文化阶段里,战争乃是带动文化继续前进的一种不可或缺的手段。唯有到达一个完美化了的文化之后——上帝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永恒的和平才对我们是有益的,并且也唯有通过它永恒的和平才是可能的。”[1]75-76可见,康德虽然清楚地认识到诸如“自由”“平等”“和平”等人道主义理念作为人类的永恒追求的实现程度是衡量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准,然而对于这些理念的反面“专制”“不公”“战争”等给人类价值追求造成阻碍的消极因素也同样视之为人类发展的必要条件,其中显然含有辩证法思想,虽然他仍然将这种矛盾关系归附于自然的安排,而不是事物自身内在固有的、推动事物发展和变革的源泉。简言之,康德对于历史规律的认识通常是从目的论的原则出发去演绎社会历史现象的意义,并且这种对历史的解读更多的是为了鼓励道德信心、促进道德自觉,起到由理论理性运用向纯粹实践理性运用过渡的作用。是以他无意去进一步发掘这些现象背后的深层根源以找到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矛盾和一般规律,而只是把人主观所意识到的这种自然的合目的性安排视为连接主体由受主观欲望好恶而行动向作为拥有自由意志的人遵从道德律行动的桥梁。因此其历史观仍然渗透着作为西方哲学传统的思辨气息,人的本质被剥离成经验受动和超验自由两面,并且强调后者相较于前者的重要性,其后黑格尔则把这一点推进到了极致。

五、后续哲学家对康德观点的继承与超越

康德虽然囿于自身的理论体系和时代局限性,没有能够真正找到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和奥秘,但是他在对历史进程的反思中所取得的理论成果却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宝贵的思想资源。被誉为“德国古典哲学集大成者”的黑格尔继承了康德从理性原则出发以试图解释历史的目的性这一尝试,并将康德历史观的思辨特质带到顶峰。他批判了康德所设定的自在之物以及为知识可能性划定的界限,提出精神才是世界的本体,认为它既是永恒的实体,又是包含着内在矛盾性的能动的主体,并提出了“理性的机巧”,认为理性:“一方面让事物按照它们自己的本性,彼此互相影响,互相削弱,而它自己并不直接干预其过程,但同时却正好实现了它自己的目的。”[4]358因此历史的真正主体只是精神,而一切看似人类自觉为自身利益而进行的活动不过是精神借以达到自身目的的手段,从而将人类历史解释为精神自我运动的外在表现,历史的目的只是为了实现精神向绝对精神的发展。“新康德主义”的代表人物文德尔班和李凯尔特则加固了康德历史观中特殊现象和普遍规律之间的壁垒,强调自然科学和社会历史科学的方法和目的的不同,社会历史科学研究的目的是发现个别、特殊的历史事件的价值并对之做出评价,而找出一般规律则是自然科学的任务。“新康德主义”的另一代表人物柯亨则循着康德把人类道德素质的提升视为衡量历史进步的标准这一思路提出了伦理社会主义,认为道德是推动社会发展、衡量历史进步与否的关键所在。在马克思看来,历史不是自然的预先安排或是精神自我运动的外在表现,“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5]519他纠正了过往哲学家们所持有的将人类历史及其目的归结为某种抽象原则的作用或认为历史是由思想、利益各异的人们的偶然活动造就等历史观各自存在的误区,主张从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本身及其生产、交往方式出发去考察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以此科学地划分了不同的社会形态及其相应标志,并揭示资本主义由于其内在矛盾必然走向覆灭而为社会主义所取代的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从而为全人类的自由和解放规划了蓝图、指明了道路。

六、康德历史目的论的理论价值

在康德的“历史目的论”中,无论是历史还是目的论都不是他的主要着眼点,他真正想要强调的是人的理性本质。作为理性的忠实拥护者,康德主张人有公开运用理性的自由,作为共同体的一分子有权就公共事务发表自己的见解,对不适宜的举措进行批判,反对“固定不变的,没有人能够(哪怕在一个人的整个一生中)公开加以怀疑的宗教体制”[3]27,并且认为君主的“立法威望全靠他把全体人民的意志结合为他自己的意志”[3]28。同时,“理性从其最高的道德立法权威的宝座上,又要断然谴责战争之作为一种权利的过程,相反地,还要使和平状态成为一种直接的义务”[3]112,对康德而言,战争作为出于人类私欲的、显而易见的不义行为只有随着理性的逐步实现才有可能趋于消失。可见,对康德而言,在人类的历史中理性处于关键地位,理性的发展就是人类进步的标志,而诸如宗教宽容、统治开明、永久和平等则是这种进步的具体表现。这种对理性的认同和肯定、反对教条和专制、呼吁永久和平的精神无疑有助于社会的开明与进步。并且康德不像卢梭那样认为人类的历史就是道德逐渐堕落败坏的过程,人类若从未从自然的原初状态中脱离出来反而更好。康德承认虽然脱离自然状态的“第一步,就是道德方面的一场堕落;而在物理方面,则这一堕落的后果便是一大堆此前所不知道的生活灾难,故而也就是一场惩罚。”[3]68但是从整个人类历史进程来看,这些不幸也在客观上推进了人类文化的觉醒和发展,因此应该认为历史“这个进程并不是由善开始走向恶,而是从坏逐步地发展到好”[3]78。同时康德强调作为理性存在者的人类自身的目的性,认为人类承担着通往“目的王国”的使命。在康德的眼中,人類从动物界中脱颖而出的关键在于理性使人类“理解到(不管是多么模糊地)他才真正是大自然的目的,大地之上所生存着的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在这方面可以和他匹敌。”[3]65因此,人类优越于其他物种的原因正在于人拥有理性。“他不可以对任何人这样地说话,而是应该把别人也看成是对大自然的恩赐的平等的分享者……这对于社会的建立而言,要远比感情和爱情更为必要。”[3]66同样地,理性却不是单纯满足人各种倾向的工具,因此人也应当将他人同样视为目的来尊重,所以理性也是人类得以建立社会并和谐共处的基石。可见在康德哲学中浸润着人本主义精神,人类虽然高于其他不具有理性的种属,但人类彼此之间却应该是平等的,因而对同类负有道德义务。这种人本主义原则在现代社会其影响将日益扩大和代代传续。

七、结语

康德的历史目的论是他的先验哲学的一种表现,历史目的性作为一个超验概念僭越了先验范畴的合法运用而无法成为知识,唯有在反思判断力中才能找到它的形式,而这种合目的性却只能作为一种主观的理念,主要起着沟通理论理性和纯粹实践理性的作用。简言之,康德的历史目的论是依据其整个理论体系演绎的必然结果。作为一个里程碑式的哲学家,他在解决传统哲学争端的同时其理论的内在矛盾性也推动着西方哲学的进一步发展和飞跃。虽然康德对历史的讨论主要是为了突出人的自由本性、鼓励道德实践,并且存在着将人视为表象和自在之物二分的倾向,然而他对理性的推崇、对自由的颂扬、对历史进步性的承认以及对实现永久和平的设计映照着人类共同的人道主义理想,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并将持续地产生影响。时至今日,人们仍能从对康德的研究中不断地挖掘出具有时代意义的理论成果,因为其深刻的思想即使跨越两个多世纪也仍然能够葆有卓越的品格,并值得我们源源不断地汲取和阐扬。

参考文献:

[1]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古希腊罗马哲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

[2]龙育群.历史哲学:维科的贡献[J].求索,1991,(5):

51-56.

[3]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4]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作者简介:

张曦则,男,汉族,黑龙江哈尔滨人,吉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外国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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