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杂记 [组诗]

人邻

张羊子羊肉店轶事

店门外的清早

每天都拴著羊市买来的羊

靠墙是地麦草

新扎制的扫帚

一天也许是有点饿了

那只羊忽然

对着扫帚大嚼起来

羊也许还有旁的想法

那天客人啃剩的羊骨头

胡乱丢在地上

许久

都没有扫出去

人类的话语

厨子托着一只鸡

捏捏骨头

说，骨头要软

鸡才嫩

他话语轻柔

舍不得那样

像是说着

谁家的一个孩子

人类之前

好像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人类的语言

不是这样

放 生

唯一的一次放生

偶然从一个僧人手里

接过一条鱼

水疾疾

如刀削

怎么也找不到

合适放生的一处

生命居然是可以放生的

生命本该是无处可放的啊

我犹豫

我的心里生满了荒草

看着这条鱼

跟我的一生一样

如何放下

放入

这茫茫的尘世

割草记

风吹着

一不小心，风就吹乱了

割草的人

茫然无措

怎么也理不顺

让我替那些乱了的草

不驯顺的野草

抱一声歉吧

——割草的人

受累了啊

旅途所遇

旅途

一只麻雀

它的灰褐色

像一小片渐渐要干了的水渍

麻雀

忽然往前一栽，稳住

往前一栽，又稳住

它平顺的羽毛有些凌乱

我知道那不是打盹儿，那是

死亡即将降临

它渐渐立不住

渐渐无力

麻雀的死

那么轻盈

那么不忍惊吓到万物

比秋风稍稍沉着一点

稍稍大一点的秋风

都可以随意吹了去

羊的草

冬日大雪

羊群抵开围栏

羊的草

在哪里

羊刨开

厚厚的雪

啃食着冰封的草

粗硬的根

大雪茫茫

咀嚼那大地悄然给它们留存的

偶尔抬头的羊

生着人类一样的眼睛

柴

只剩最后一捆柴了

须留着清晨炊饭

可雪夜难熬

烧来御寒，也未可知啊

扫 街

手里的扫帚

竹子好干净

那些灰尘

其实也是干净的

行人最多的路口

尘土太多

留下窄窄的一溜

提醒路过的人

抬起脚想想

他们给这个尘世

带来了什么

想想他们呱呱哭着

刚刚来到

这个尘世的样子

母亲（二题）

1

八十五岁的母亲

第一次说起

哪里够吃啊

你爸上班

你们吃了上学去了

有时候没吃的

我就喝一碗开水

2

那些年我们能够度过寒冬

就是靠着这些白菜萝卜

玉米面窝头

就是靠着这些，母亲养活了我们

蓝布衣衫的母亲

还借着这些

一年年养活了

不说一句话的泥土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