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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书信集》中的时间书写

2023-08-22屈凡恺

今古文创 2023年30期
关键词:时间主题

屈凡恺

【摘要】小说《书信集》是俄罗斯当代知名作家希什金最著名的代表作之一。在小说中,作家通过时间的“可视化”、时间的“自我化”和时间的“超越化”,打破了线性时间传统,跨越时间边界和空间壁垒,以独特的视角突出小说主题:爱情超越时间的永恒意义和死亡通往永恒、孕育新生的存在意義。用这种时间书写突出主题的方式,正是小说《书信集》这部作品的独特之处。除此之外,作家对于时间的独特思考,同样值得关注。

【关键词】希什金;《书信集》;时间;主题

【中图分类号】I5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0-00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0.002

米哈伊尔·巴甫洛维奇·希什金(Михаил Павлович Шишкин)是当代俄罗斯的知名作家之一。1993年,其处女作《书法课》使希什金声名鹊起,在之后的创作中,希什金相继出版了《攻占伊兹梅尔》(1999)、《爱神草》(2005)、《书信集》 (2010)等作品,并因此获得布克奖、巨著奖等多个奖项。小说《书信集》作为作家优秀的作品之一,以不在同一时空的情侣沃洛佳和萨沙书信往来为线索展开叙事,书信中讨论了爱情、死亡等永恒的主题,具有非常强烈的新现代主义特色,即超越世界和社会的永恒性。

希什金在《书信集》中构建了不同时间的桥梁,甚至跨越了生与死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线性时间在这部作品里已经完全失效。而这一切都体现了作家独特的时空观:“很难直接回答事件是在何时何地发生的——它可以发生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本文通过分析小说中这种独特的时间书写,可以更好地理解小说所反映出的主题思想和社会意义——爱情、死亡与存在意义。

一、时间的“可视化”

可视化技术最早运用于计算机科学中,它能够把抽象的科学数据信息变为直观的、以图形图像信息表示的、随时间和空间变化的物理现象或物理量呈现在研究者面前。简言之,“可视化”能够将人们不可见的抽象转化为可见的具体。

希什金的长篇小说《书信集》中的主人公沃洛佳和萨沙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们彼此相爱。但由于战争带来的死亡,使他们阴阳两隔,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时空。沃洛佳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的战争中去世,而萨沙生活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苏联时期。看似不可逾越的错位时空并没有阻止两个人之间永恒不变的爱情,二人刻骨铭心的爱情打破了所谓的线性时间,两个矛盾的时间在二人往来的书信中融为一体。需要指出的是,小说中只字未提具体的时间线,时间在小说中总伴随着其中设置的一组组线索,比如萨沙在报纸上读到泰坦尼克号,乘坐电车上班等。这些线索有着鲜明的时间背景,读者无须通过具体的数字来判断主人公的生活年代。希什金通过把线性时间定格为各种不同的线索呈现在读者眼前,时间在其中被人们捕捉到。借由此种手法,作者成功将抽象的线性时间转化为生动鲜活的具体画面,读者直观地感受到了二者所处的时间的不同,实现了时间的“可视化”。这种可视化,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是画面感形成的可视化。后现代主义作家认为,“历史现实没有了所谓的深度,历史发展的连续性被打破,一元论被多元论所取代,整个人类世界都是一些混乱的、没有秩序的碎片。”新现代主义也继承了这一观点。为了达到打破时间约束的目的,希什金将不同时间的画面碎片拼贴在一起,最终将时间具象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拼贴最初来源于绘画,是指“把布块、碎报纸等一些偶然得到的材料贴在画布上。”“拼贴并不是简单地将物体粘到某个平面上,而是要刻意造成一种画面的不和谐,使碎片相互碰撞,产生一种独特的视觉效果。”在沃洛佳的信中,描述的是战场的一幕幕残酷的场景:被烧掉一半的城市,不计其数的伤员,肆虐的瘟疫,被投毒的水井,血污的衬衣……而在萨沙的信中描述的则是平凡的日常琐碎:餐厅里被求婚的幸福,乘坐电车上下班的忙碌,工厂,教室……让读者感觉到时间被模糊的同时,在脑海里能够“看见”这两组对比鲜明的画面,明白这对情侣所处的时间段是完全不同的。而这些不同的空间感也反映了巴赫金的时空观,巴赫金认为:“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需要时间来理解和衡量。这种不同系列的交叉和不同标志的融合,正是艺术时空体的特征所在。”

此外,希什金还运用了电影技巧的“对比蒙太奇”(对比蒙太奇是指通过镜头或场面之间在内容或形式的强烈对比,产生相互冲突的作用,以表达创作者的某种寓意或强化所表现的内容和思想)手法。小说中存在一组类似于镜头的画面:第一个画面是沃洛佳母亲收到的讣告的场景。讣告上这样描述萨沙:“完成了傻瓜指挥官分配的战斗任务,忠于誓言表现出勇气和毅力,死去”;另一个画面为萨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眼周青黑,脖颈开始出现褶皱条纹,双乳下垂,了无生气”。通过这两组强烈对比的镜头,读者可以看到一个正值壮年在战争不幸战死的沃洛佳和年老色衰的萨沙,二人所处的不同时空在这里被表现得更加具体。因此,时间通过这些画面的拼接,实现了可视化。

第二,是语言形成的可视化。在《书信集》中,“文字游戏造成了大量的时空错乱”。在小说原文中,作者有意将这对恋人的书信,用不同时代的用语来表达,给读者以不同时代的画面感。文中沃洛佳的书信用语是19—20世纪的语言,例如:сей(这个),оный(该)这类词汇。而萨沙所用的语言是20世纪末的,如:бомж(流浪汉),миротворец(调停者),контрактник(合同工) ……这些词是典型的20世纪末的用词。希什金把这些代表不同时代的语言结合在一起,把两个时代的画面同时搬到读者面前。当阅读到这些带有不同时代色彩的语言时,两个时空的画面便自然而然地在读者眼前展现。作家通过将这对恋人不同时空的时代感语言杂糅在一起,将时间“可视化”。

除了通过时空模糊手段,将不同时代的人物放置在同一时空中,消除了时间的界限之外,希什金还完成了时间的价值转换,这便是作家时间书写的第二个特征——时间的“自我化”。

二、时间的“自我化”

对于时间的认识,通常认为,“时间的运动是一个单向延伸的不可逆的线性过程。”哲学上,时间是抽象概念,表达事物的生灭排列。其内涵是无尽永前,其外延是一切事件过程长短和发生顺序的度量。而英国著名作家伍尔夫则认为,有存在于钟表中的时间和头脑里的时间,著名文学评论家约翰·格雷厄姆把其分别称为线性时间与精神时间。可以认为在线性时间中,人物的活动和事件的发展往往受到极大的限制,而在精神时间中,存在主体可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具有了自由和跳脱的特性。正如有的分析者所说:“在精神世界里,作者把时间分为若干部分,随着个人意识的跳跃,读者跟随人物任意地穿梭于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这种精神时间就是时间的“自我化”。实际上,这种时间的“自我化”也是现象学的一种悬搁。“悬搁”作为一种方法最早可以追溯到怀疑论者皮浪,而后由哲学家胡塞尔将其系统化。胡塞尔认为对世界的悬搁并非否定世界自身的存在,所改变的是人们对世界的观念与世界对人们的价值和意义,“现象学的悬搁具有改变事物存在价值和存在方式的功能”。西方学者泰奥多·德布尔也认为“可以把悬搁描述为一种价值转换”。在《书信集》中,作者反复将时间模糊化和杂糅,时间在小说中不再是射线式的发展,而是被“自我化”。正如小说中主人公沃洛佳所说:“难道离了我们还会存在时间?换言之,我们就是时间的存在形式,时间的载体,以及病原。”时间在“我”的意识中可以被转化为任何存在。人们常说时间会淡化爱情,而在小说《书信集》中,作家通过主人公把时间“自我化”,将这种“自我化”的时间转换成小说主人公萨沙对沃洛佳爱情的催化剂。

尽管沃洛佳和萨沙阴阳两隔,二人来往的信件客观上并不是给对方的回信,更多的是记录各自时空背景下的生活内容,但从信件内容来看,虽然他们生活在不同时代,但仍能彼此交流。在萨沙的意识中,时间并没有冲淡他们的爱情,而是他们爱情的催化剂,使得他们之间的爱情随着时间的发酵愈发深刻。从少男少女时期青涩浪漫的爱:“你知不知道,如果用窗外的星空分子除以分母等于几?二分之一宇宙除以另外二分之一是多少?我懂了。而你与我同在。”到经过战争洗礼过后浓烈的爱:“我还活着——一切只因为,我爱你。”最后再到垂暮之年永恒的爱:“亲爱的!每一日我与你的距离都更进一步。”在生命的倒计时中,萨沙有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与恋人相见的期盼。最后,她坐上了通往永恒的电车,与沃洛佳在永恒时间中相遇。他们之间的爱情并没有随着沃洛佳的去世和萨沙经历的苦难而消失,反而通过时间的“自我化”呈现一种愈发强烈的态势。可以发现,作家通过小说主人公将时间“自我化”,把时间转化为“催化剂”的作用,向读者展现了沃洛佳和萨沙之间永恒且热烈的爱情。正如希什金所说:“人的本质依然存在,对爱的需求将永远存在。”

三、时间的“超越化”

在《书信集》中,作家通过死亡的主题完成对时间的超越,同时,死亡也是作家所要表达的重要的永恒主题。它能够超越时间,通往永恒。作家余华曾说:“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希什金对死亡的看法与余华相似:“死亡是人类生存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但人经历死亡后不会消失,也不会停止存在,而会在永恒时空中得以新生。”小说《书信集》中,女主人公萨沙认为死亡是人生中的一个驿站,是聚合点。她劝身患癌症的索涅奇卡不要害怕死亡,因为“世界就是这样运转。起初我们齐聚一堂,作为一个整体。然后人群四散,但每个人身上都连着一根线,这根线将我们拽回。整个世界重新汇聚于一点。每个人都将返回。谁是第一个并不重要,我们将在那里重新团聚,因为那个地方就叫作聚合点。”这段话表明主人公萨沙对死亡的认识,也是作家对死亡的观点,那就是人们不会因为死亡终结了他们的存在,而是通过死亡超越时间,得以永恒。因此,死亡在作者眼中不是一种破坏力量,而是一种创造力量。它是人生新的开始,是一种精神的永生。这种死亡观,也是俄罗斯东正教的死亡观:“死亡像是一道阈限,它并不是毁灭,通过死亡人类可以达到一种新的境界。”东正教认为人的永生在彼岸,东正教视死为“新生”,死亡并不是完结,而是永恒生命的开端。因此,在小说中,死亡完成了对时间的超越。

在小说《书信集》中,爱情也实现了时间的“超越化”,这里的“时间”是一种“历史时间”。这与俄罗斯哲学家别尔嘉耶夫的时间观相契合。别尔嘉耶夫把时间按特征分为三类:宇宙时间、历史时间和存在时间。“历史时间表现为一种直线性,民族的、文明的、种族的(即人类群体)历程在这种时间里得到表现;存在时间表现为一种垂直线,它含有个性将自己从宇宙时间或历史时间里摆脱出来的能力。”这表现在小说中“电车”内涵上。“电车”象征着线性时间,“根据最新资料,只有编年史编纂者才能将时间保存,并且要按照次序,一个接一个地,连接成线,线条通向电车轨道延伸的方向,并在那里和轨道交会”。作者把主人公萨沙生命最后的时光放在了电车上,意味着电车的终点即是主人公人生的终点——死亡。小说中沃洛佳的死亡看似破坏了男女主人公的幸福结合,但实际上作家正是通过爱情克服了死亡,走出了时间,具有了永恒性。在电车上,萨沙和自己用雪捏的“女儿”有这么一段对话:“你听着,我有一件事告诉你。等到了那里会有一个人,他会把头枕在我的腿上,到時候你不要大惊小怪。”女儿问道:“为什么?他爱你吗?”“嗯。”萨沙走过了漫长的人生道路,最后得以在永恒的时间里遇见沃洛佳。在小说的结尾,沃洛佳也写道:“我要去找你,路途所剩不多。”在日常的生活体验中,人们通常认为时间会冲淡一切,爱情也不例外。恋人相处的时间越长,他们之间的爱情逐渐被亲情取代。但在小说中这对恋人尽管阴阳两隔,他们的浪漫却还在继续,爱情成为一种永恒化身,实现了对时间的“超越”。在萨沙即将到达人生的终点站——死亡时,沃洛佳在信中写道:“我心爱的!再等一会!我马上就来。”这对恋人在不同的时间段同时奔赴彼此,他们的爱情超越了时间界限,走向了永恒。

四、结语

作为新现代主义小说之一,《书信集》具有十分鲜明的新现代主义特征。希什金大量使用时空交错和时间杂糅的手法将时间进行了重构,实现了时间的“可视化”“自我化”和“超越化”。正如希什金自己所认为的:“真正的文学始于时间蒸发而只留下永恒之时。”所以,在小说《书信集》中,作家通过对时间的独特理解,来探讨爱与死亡等永恒主题,这也符合新现代主义的永恒性原则。即“探寻和思考人类生存中那些不受具体历史和社会环境影响的普遍的、本体论起源的问题。受此原则影响,新现代主义文本中经常出现不同历史时代的交错相织,主人公可以同时处在不同的时间和社会层面,或者能轻易克服时间界限。”而希什金正是通过这种独特的书写方式,从另一角度呈现给读者时间的意义。这里更深层的意义在于,打破对时间的固有印象,通过对时间意义的重构,为社会、死亡等永恒主题的思考提供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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