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性生活事件与初中生自伤行为:有调节的中介模型*
2023-08-21常远齐冰
常 远 齐 冰
(河北大学教育学院,保定 071000)
1 引 言
自伤是指在没有自杀意图的情况下,个体以一种不被社会文化认可的方式故意、反复伤害自己的身体或身体组织的行为(Nock,2010)。自伤是青少年自杀意念和自杀行为的重要预测因素(Kiekens et al.,2018)。国内青少年群体的自伤发生率高达30%(辛秀红,姚树桥,2016)。自伤带来的严重后果已经引起当今社会的广泛关注,如何预防及干预自伤行为成为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自伤一般始于12 至14 岁。因此,探讨初中生自伤行为的作用机制对及早预防自伤,减少青少年自伤乃至自杀行为具有重要现实意义。个体所处环境是诱发自伤的重要因素(Crouch & Wright,2004)。但已有研究大多关注家庭环境对自伤的影响(王玉龙,覃雅兰,2016;向伟等,2019),而对负性生活事件这一重要因素有所忽略(Steinhoff et al.,2020)。目前,负性生活事件对自伤行为的作用机制尚不明确。负性生活事件易使个体陷入反刍思维,反刍思维与自伤行为显著正相关(甘明星等,2021)。此外,家庭关怀度越高,自伤发生的可能性越低(雷辉等,2022)。因此,本研究建立有调节的中介模型,探讨负性生活事件、反刍思维和家庭亲密度对初中生自伤行为的作用机制,以期为自伤的预防和干预提供新视角。
1.1 负性生活事件对自伤行为的影响
负性生活事件指使个体产生不愉快情绪体验,导致个体的情绪朝消极方向发展的事件(贺莹莹,2008)。青少年面临的负性生活事件主要有受惩罚、学习压力、人际压力等(辛秀红,姚树桥,2016)。这些事件给处于青春期的青少年带来强烈多变的情绪反应。青少年的认知能力尚未发展完善,他们还未掌握良好的情绪调节策略。自伤作为一种情绪调节方式(王玉龙等,2019),有助于个体迅速缓解强烈的、难以控制的负性情绪。因此,当青少年无法应对负性生活事件时,更可能以自伤方式应对或逃避它们。
人际/系统模型强调家庭或环境失调会增加自伤行为(Crouch & Wright,2004)。该模型可以解释负性生活事件对自伤行为的影响,却无法解释负性生活事件在“什么情况下”影响及“怎样”影响自伤行为。因此,本研究主要探讨负性生活事件与自伤行为的作用机制,为自伤理论提供实证证据,并为自伤干预提供依据。本研究的第一个假设(H1)是:负性生活事件正向预测初中生的自伤行为。
1.2 反刍思维的中介作用
反刍思维指个体反复思考消极事件或消极情绪产生的原因、影响及结果,而不去积极地解决问题(Nolen-Hoeksema et al.,2008)。反刍思维通过放大消极情绪,增加个体对消极情绪的注意时间,使负性情绪不断累积。个体经历的负性生活事件越多,反刍思维倾向就越严重(林琳等,2019)。由于认知发展尚不成熟以及接触到更多的负性生活事件,青少年更容易出现反刍思维倾向。
情绪级联模型(the emotional cascade model,ECM)认为反刍思维会增加负性情绪,负性情绪又会反过来增强反刍思维,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即“情绪级联”,而自伤能使个体把注意力从反刍思维短暂地转移到强烈的身体感觉上,从而中断情绪级联过程(Selby et al.,2013)。初中生尚未掌握良好的情绪调节策略,他们更可能采取自伤这种直接有效的方式缓解负性情绪。因此,本研究假设(H2):反刍思维在负性生活事件和初中生自伤行为之间起中介作用。
1.3 家庭亲密度的调节作用
家庭环境是自伤行为的重要影响因素(Cassels et al.,2018;向伟等,2019)。作为家庭环境的重要指标,家庭亲密度指个体感受到与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联系与亲密感(McKeown et al.,1997)。亲密家庭的成员互动更多,家庭氛围也更融洽。与非自伤者相比,自伤者的家庭亲密度更低(K ostińc et al.,2019)。亲密家庭中的青少年情绪表达能力和问题解决能力更强,自伤行为更少。此外,良好的亲子关系是自伤行为的保护因素(顾红雷等,2018;Wang et al.,2021),它使个体感受到温暖,并给予个体足够的安全感。
反刍思维是一种不良认知风格,与负性情绪密切相关(Harmon et al.,2019)。具有反刍思维倾向的个体不断思考负性生活事件产生的原因及结果,却不去积极地解决问题。如果父母经常冷落忽视孩子,孩子就可能产生更多的负性情绪,增加自伤的可能性(何灿等,2022)。良好的家庭环境有助于个体更好地处理负性情绪,缓解负性情绪带来的消极影响,减少自伤行为(林琳等,2017)。本研究推断家庭亲密度可能对反刍思维在负性生活事件与初中生自伤行为的中介作用中起调节作用(H3)(图1)。
图1 家庭亲密度对反刍思维在负性生活事件与自伤行为中的中介作用的调节
2 方 法
2.1 被试
本研究以保定市某普通初中的学生为研究对象,采用整群抽样法,共发放问卷700 份,有效问卷684 份,有效率为97.71%。其中,女生372 人(54.39%),男生312 人(45.61%); 初 一 学 生 250 人(36.55%),初二学生219 人(32.02%),初三学生215 人(31.43%);独生子女336 人(49.12%),非独生子女348 人(50.88%)。被试年龄在12 至15 岁之间,平均年龄为13.23±0.91 岁。
2.2 研究工具
2.2.1 负性生活事件量表
采用刘贤臣等人(1997)编制的青少年生活事件量表(ASLEC)。该量表包含26 个题目和1 个开放性题目,采用5 点计分,分数越高,代表负性生活事件对自身的影响越严重。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9。
2.2.2 反刍思维量表
采用杨娟等人(2009)翻译修订的中文版反刍思维量表(RRS)。该量表共21 个题目,采用4 点计分,分数越高,则反刍思维倾向越严重。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94。
2.2.3 青少年自我伤害问卷
采用冯玉(2008)修订的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问卷(ASHS)。该问卷包含18 个题目和1 个开放式题目,由自伤次数和对身体伤害程度两部分构成。自伤总分为两部分乘积之和,分数越高,自伤行为就越严重。在本研究中,整个问卷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9。
2.2.4 家庭亲密度量表
采用费立鹏等人(1991)翻译修订的中文版家庭亲密度和适应性量表(FACES IICV)。该量表包含亲密度(cohesion)和适应性(adaptability)两个分量表。本研究采用亲密度分量表,共16 个题目。该量表采用5点计分,分数越高,家庭亲密度越好。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5。
2.3 施测与数据处理
在得到校方和学生本人的知情同意后展开研究。主试为两名心理学专业研究生,以年级为单位,使用统一的指导语进行现场团体施测。问卷采用匿名方式填写,并要求被试真实、独立完成。被试完成问卷需15 至20 分钟,填写结束后,统一收回问卷。采用SPSS 21.0 软件进行数据处理。
3 结 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
鉴于本研究所有数据均来自被试的自我报告,可能存在共同方法偏差。因此,除采取匿名及保密外,采用Harman 单因素检验法对数据的共同方法偏差程度进行检验(周浩,龙立荣,2004)。结果显示,特征值大于1 的因子数共25 个,首个因子解释的方差为18.59%,小于40%,表明本研究中的数据共同方法偏差问题不严重。
3.2 描述统计与相关分析
相关分析结果显示,两两变量均呈显著相关,负性生活事件、反刍思维与自伤行为呈显著正相关;家庭亲密度与负性生活事件、反刍思维、自伤行为呈显著负相关;负性生活事件与反刍思维呈显著正相关。
表1 描述性统计及相关、偏相关分析(n=684)
3.3 反刍思维的中介效应检验
采用PROCESS 的Modle 4 检验反刍思维在负性生活事件与自伤行为之间的中介作用。结果显示,在控制了性别、年龄之后,负性生活事件对自伤行为的直接影响的95%置信区间为[0.06,0.15],反刍思维的中介效应的95%置信区间为[0.05,0.13]。直接效应和中介效应都显著,中介效应占比为45%。
表2 反刍思维在负性生活事件与自伤关系中的中介作用检验
3.4 家庭亲密度对反刍思维中介效应的调节作用检验
采用SPSS 宏程序PROCESS 的Modle 58 检验家庭亲密度的调节作用。对性别和年龄进行控制,并对预测变量做标准化处理,检验有调节的中介模型。
如表3 所示,负性生活事件显著正向预测自伤行为;负性生活事件显著正向预测反刍思维;将家庭亲密度放入模型后,家庭亲密度与负性生活事件交互项显著,并对反刍思维的预测作用显著。此外,家庭亲密度与反刍思维交互项显著,并对自伤行为的预测作用显著。综上所述,家庭亲密度能够调节反刍思维对自伤的预测作用(温忠麟,叶宝娟,2014)。
表3 负性生活事件对自伤行为的有调节的中介效应检验
为了更清楚地解释家庭亲密度对反刍思维中介效应的具体调节作用,将家庭亲密度按平均数加减一个标准差分为高、低组,进行简单斜率检验并绘制简单效应分析图(图2),考察在不同家庭亲密度水平上负性生活事件对反刍思维的影响。结果显示,对于低分组即家庭亲密度低的初中生,负性生活事件对反刍思维的正向预测作用显著(Bsimple=0.63,t=14.40,p=0.000);对于高分组即家庭亲密度高的初中生,负性生活事件对反刍思维的正向预测作用减弱(Bsimple=0.45,t=8.45,p=0.000,Bsimple=0.63减弱为Bsimple=0.45)。
图2 家庭亲密度对负性生活事件与反刍思维关系的调节
同理,为考察在不同家庭亲密度水平上反刍思维对自伤行为的影响,本研究依据家庭亲密度的标准分数将被试分为高、低组,进行简单斜率检验并绘制简单效应分析图(图3)。结果显示,对于低分组即家庭亲密度低的初中生,反刍思维显著正向预测自伤行为(Bsimple=0.17,t=6.33,p=0.000);对于高分组即家庭亲密度较高的初中生,反刍思维对自伤行为的正向预测作用减弱(Bsimple=0.09,t=2.76,p=0.006,Bsimple=0.17 减弱为Bsimple=0.09)。
图3 家庭亲密度对反刍思维与自伤行为关系的调节
4 讨 论
本研究结果显示36.84%的初中生有过自伤行为,即平均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人经历过自伤,这与前人研究结果一致(辛秀红,杨树桥,2016)。自伤与压力事件和家庭环境密切相关,学校和家长应重视青少年的自伤行为,并采取有效的干预措施减少其自伤行为。
本研究结果显示,负性生活事件显著正向预测自伤行为,是自伤行为的风险因素,这与前人研究结果一致(顾红雷等,2018),支持了人际/系统模型。初中生在经历负性生活事件后,可能产生更多的消极情绪,并增加自伤的可能性。个体在自伤之前往往经历较多的负性情绪,而自伤可以暂时缓解这些消极情绪(林琳等,2017)。初中生正处于青春期,其生理和心理还不成熟,因此,当负性生活事件来临他们又无法解决时,就有可能采用自伤的形式缓解焦虑、抑郁等负性情绪。
反刍思维在负性生活事件与自伤行为之间起部分中介作用,这一结果与负性生活事件会引起反刍思维(林琳等,2019)、反刍思维会引发自伤(甘明星等,2021)的研究结果一致,同时也验证了情绪级联模型。压力事件会破坏个体的自我调节能力和自我控制能力,而有限的调节能力会损坏问题解决及应对能力,进而增加反刍的可能性(Baumeister et al.,2006)。初中生不仅面临学业压力,还有人际压力等多种负性事件,但他们的认知能力及情绪管理能力尚未完善,也没有形成恰当的认知风格,因此,当负性事件增多时,其反刍思维也会增加。反刍思维会使负性情绪不断积累,自伤作为转移注意的方式,能暂时把个体从消极情绪中转移出来。这一结果启示我们应多关注青少年的情绪,教授他们恰当的情绪调节策略以应对负性情绪。
研究进一步发现,家庭亲密度对反刍思维的中介效应起调节作用,是自伤行为的保护因素。生态系统理论认为微观系统中的家庭环境对个体的行为影响最大。不良的家庭环境会损害个体的情绪调节能力,当个体无法面对压力或消极情绪时,他们更可能采用比较极端的方式(如自伤)缓解消极情绪(林明婧等,2018)。家庭亲密度低的初中生会放大负性生活事件对反刍思维的影响,进而增加自伤的可能性。自伤行为大多发生在强烈的消极情绪之后,在亲密家庭中成长的初中生,他们的情绪处理能力更强,因此,当负性事件发生时,他们能有效地调节负性情绪,不过度反刍,也较少发生自伤行为。这一结果对自伤的干预具有启示作用:个体容易在经历较强的负性情绪后实施自伤,家长应给予孩子安全感和情绪满足以减少其自伤行为。
本研究基于情绪级联模型的视角,结合家庭环境因素,不仅解释了负性生活事件对自伤行为的预测作用,也深入揭示了负性生活事件对初中生自伤行为的作用机制,研究结果对初中生自伤行为的预防和干预具有启示作用。本研究还存在以下几点不足:首先,本研究没有调查被试是否包含留守儿童,这一人口学变量可能会对研究结果造成一定影响,未来研究可以比较家庭亲密度对留守儿童和非留守儿童自伤的影响。其次,本研究采用横断研究设计,不能揭示自伤的动态变化,未来可以采用追踪研究,探讨家庭结构变化对自伤行为的影响。最后,自伤不仅受环境的影响,也与基因有关,未来可以结合基因影像、遗传学等,在基因层面探讨自伤行为的产生。
5 结 论
(1)负性生活事件显著正向预测自伤行为;
(2)反刍思维在负性生活事件与自伤行为之间起中介作用;
(3)家庭亲密度对反刍思维的中介作用有显著调节作用,负性生活事件对反刍思维的正向影响及反刍思维对自伤行为的正向影响随家庭亲密度的增强而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