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特切夫哲理诗中的时间意识
2023-08-21刘婧
刘婧
(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100080)
时间可以认为是丘特切夫诗歌创作的基础性元素,除了在诗句中直接引用各类表示时间的意象外,诗人甚至直接用表示时间的名称作为诗题,如《正午》《夏夜》《不眠之夜》《山中早晨》《秋日的黄昏》《白昼与黑夜》《我们的时代》等等,因此探析丘特切夫诗歌中的时间书写、时间意识对理解诗人笔下哲理诗的深刻内涵具有重要意义,也是通往诗人笔下神秘世界的一把“秘钥”。
丘特切夫诗歌中的时间意识不是单一、具象的,而是多层次、抽象的,其诗歌的艺术世界中交织着古希腊神话中的循环时间、基督教义下的线性时间,此外诗人所塑造的二元对立意象中也蕴含着其对时间与永恒问题的思索。
一、白昼与黑夜——古希腊神话中的循环时间
“时间”(Chron拉丁语)一词由希腊语“Khrono”演化而来,即古希腊神话中的时间之神——柯罗诺斯,柯罗诺斯独自生下埃忒尔(无限)、卡俄斯(混沌),并在埃忒尔体内创造了一个包含宇宙过去、现在、未来的宇宙蛋,因此象征着无始无终、永恒存在。柯罗诺斯作为非人格化的神常常以非人的样貌出现——有着三颗脑袋的蛇的形象,而蛇这一形象在古希腊时期通常象征着循环,因此时间在古希腊时期具有明显的循环性和原初性;此外在赫西俄德《神谱》中,白昼之神赫墨拉(Hemera)是夜神纽克斯(Nyx)的后代之一[1],在白昼之神离开塔尔塔罗斯之时即黑夜之神的进入之时,象征白昼与黑夜循环往复,他们之间是孕育、替代、过去与现在的关系[2]。
丘特切夫的诗歌《白昼与黑夜》中就较为典型地表现了这种古希腊神话中的循环时间,“按照上帝的崇高意愿,用一面金线绣成的锦缎,盖上那神秘的世界,蒙住那无名的深渊,白昼啊,你这金色的帷幕,你给人世带来欢乐……而当白昼渐渐暗淡,黑夜就开始来到,它来自那命定不幸的世界,它把这美好的锦缎撕下、抛开,无底的深渊在我们面前,袒露出它的恐怖和黑暗……”[3]198,诗人将白昼比作一块可以遮盖一切神秘、深渊的金色帷幕,正是因为白昼这块帷幕盖住了深夜那无可名状的幽深恐怖、神秘莫测,人世间才能拥有幸福与美好;而夜幕降临则是把这金色帷幕扯掉,将无底的深渊袒露在眼前,此时白昼里的幸福幻想被夜的神秘与恐惧所取代。受谢林自然哲学中将深渊与混沌看作超越自然、超越精神的自我与非自我的某种存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丘特切夫诗歌中夜的深渊无疑具有双重象征含义:一方面象征着万物始源、宇宙原初的混沌、神秘、虚无,另一方面也象征着人类深邃心灵的无限张力,在谢林哲学思想影响下,丘特切夫接受了泛神论式的哲学观,认为自然与人的意识是一回事,人认识主体的同时也就认识了客体,即万物在我中,我在万物中[7]。而诗人本人对这种无底深渊的态度也呈现出明显的双重性:一方面,相比个体存在如白驹过隙般短暂,对昼夜交替、宇宙混沌等自然界中的永恒性表现出无力感与恐惧感,另一方面,诗人对世界本原的靠近不是让人类社会回归原始阶段,而是希冀从心灵的深邃之处汲取某种能量得以释然并统一这世间万物的矛盾对立,因为在诗人眼里,这里的深渊与混沌是具有无限能量的,它蕴含着诗人叛逆的精神与对精神复苏的渴望[4]。关于帷幕后面的神秘世界(深渊)是具有无限可能与无限能量这一点,诗人在《哥伦布》一诗中有过这样的描述“鲜花献给你,哥伦布!你勇敢地绘制了地球的蓝图……你用神手扯下了那层帷幕——从一望无际的茫茫迷雾里,把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和意想不到的新的世界,带进了我们这个上帝的天地。”[3]213帷幕后的深渊对诗人来说是恐怖、神秘的,同时也是充满无限可能的,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是人类与不可抗衡力量之间的一次较量,而最后的获胜者是人类,对待永恒的深渊与未知的恐怖,诗人袒露了自己叛逆的精神,希望可以靠近那个神秘的宇宙世界与精神世界,并从中汲取某种力量。
丘特切夫的循环时间观除了体现在自然界中,还渗透在对人类历史的理解当中。在诗歌《宴会终了……》中诗人写道:
宴会终了,音乐停了,
盛酒的坛子空了,
篮筐子也翻倒了,
杯子里还有残酒,
头上的花已揉乱了——
只有香气还在空荡的明亮的大厅里缭绕……
宴会完了,我们迟迟离开——
星光在天上闪烁,
此刻已是午夜……
在这骚乱的城市的上空,
在这宫殿这房屋的上空,
响彻着街车的喧闹声,
闪动着暗红色的光影,
还有不眠人群的游动——
而在这山谷的雾霭之上,
在那高高的天空里,
纯净的星星在燃烧,
它以它圣洁的光芒
来回答芸芸众生的仰望……[3]246
整首诗通过第一个省略号被分割成古老的过去与现代两个遥相呼应的时空结构。第一部分列举了一系列在时间进程中完成的行为(终了、停了、空了、倒了、揉乱了),却没有指明行为的实施者,此外这场宴会结束时大厅里是明亮的(cвeтлaя),证明这场宴会举办的时间接近白天;第二部分句首通过重复“宴会终了”(кoнчeн пиp)来进行时间上的分层,这部分明确指出宴会的主人公是“我们”(Mы вcтaли),且该部分描述宴会结束时已星光闪烁接近午夜(нoчь дocтиглa пoлoвины),综上根据人物和时间上特点都可看到诗人巧妙塑造了两个不同时空的宴会场景。在词法层面,描述第一个宴会时多使用古语词(xopы,aмфopы,вeнки измяты),从而营造了一种悠远的时间感和历史感,呈现的是与现代遥相呼应的古老的过去,在描绘第二个宴会时呈现的是更加现代的城市景观(骚乱的城市、房屋、街道、人群等),两个宴会中间的省略号则象征着世代的交替和时间的循环。在句法层面上,两部分句首都以“宴会终了”开头,侧面凸显了诗人的循环时间观,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大地之上,不同时代、不同世代的人做同样的事,人类代际更迭如同自然界的花开蒂落一样不断循环,也正是在这种循环时间中才造就了永恒。
二、生与死——基督教义下的线性时间
希腊文化和基督教文化是近代欧洲文明的两个来源,他们共同铸造了近代的时间观念[5]。希腊循环时间观中的无数次轮回,不能使人得到解脱和安慰,而基督教义固有的历史意识和救赎精神决定了基督教的时间观是线性[6]。在线性时间观里,时间呈一条直线,永不停息地向前延展、动态流逝,整体上是由过去、现在、未来构成的一个绵延不断的系统。对于基督教的态度,丘特切夫曾在诗歌《在这黑压压的一大帮》中有所体现:“还有灵魂的堕落,还有摧残智慧和心灵的空虚,谁能医治好它们,保护它们?你,纯洁的基督的袈裟……”[3]322,相信基督教对人类堕落灵魂和空虚心灵的救赎作用,也侧面印证了诗人秉持着线性时间观。时间对于每个个体存在都是公平的,它永远是线性向前、不可逆的,没有人可以摆脱时间流逝、生命消逝的宿命,正如诗人在《这里,曾经有过沸腾的生命》一诗中写道的那样:“大自然一点也不知道以往,全不察觉我们那幻影一般的时光,在它面前,我们模糊地意识到,我们自己——只是它的幻象。它用吞没一切、使人安宁的深渊把它所有的孩子们——那些做着徒劳功勋的孩子们一视同仁地、逐次轮流地迎接。”[3]507衰亡意象在时间线性流动的背景下格外突出,与线性时间观相对应的是承认时间的破坏作用,甚至可以透过时间看到死亡,如在《Mal’aria》中诗人写道:
我爱这上帝的愤怒!我爱这无形的
又神秘莫测的“恶”,它无处不在
在鲜花中,在玻璃般透明的喷泉里,
在彩虹的光芒里,在罗马的天空里,
头上依然是一片深远晴朗的天空,
胸脯依然呼吸得那么甜蜜、舒畅,
温和的风依然舞弄着树梢的倩影,
玫瑰依然芬芳,但这全部都是死亡![3]107
在这首诗中,丘特切夫通过明亮欢腾的世俗图景窥探着超现实的死亡面孔,表示“仍然”意义的词组(вce тa ж/вce тaк жe/вce тoт жe)在语义、音响上的三次重复无疑联系着破坏一切的无底的深渊,整个画面充斥着死亡,而究其根源,则是世间万物皆存在于时间之中,因此随着时间的流逝,通向死亡则是个体存在的最后归宿,时间在丘特切夫诗中等同于死亡、联系着恶(злo),且具有破坏作用[8]66。
面对时间的线性流逝以及个体生命的衰亡,丘特切夫的态度是消极、悲观的。在《一八五六年》中,诗人哀叹个体无法摆脱命运的帷幔:“我们盲目地站在命运的跟前,我们扯不掉它身上的幕帷……”[3]315;在《当衰老的力量……》中诗人对时间流逝所带来的衰老表达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与失控感:“当衰老的力量开始改变我们,我们应当像老住户一样,给新来者让出一个地方——”[3]415;而在目睹身边亲人离世后,诗人更是觉得自己生命将近,执笔写道:“日子剩下不多,用不着去计算,蓬勃焕发的生命早已完结,前头已经没有路了,而我已站在那注定不幸的跟前。”[3]500诗人经常将个体生命比作轻烟,以轻烟之虚无缥缈、转瞬消逝的特点来暗示时间的线性流动,如在《致一位俄罗斯女人》一诗中写道:“你的青春年华一闪即逝,活生生的情感正在枯萎,你的梦想正在消失……在那荒僻的无名的角落,在那无法寻觅到的土地,你的生命在悄无声息地流去,就像在暗淡迷茫的天空中,在秋日无边无涯的雾霭里,一缕云烟消散得无影无踪。”[3]219
与个体生命的短暂性、时间的线性流动性相对的是大自然的永恒性。在丘特切夫笔下,大自然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模型,它和人类一样有着自己的语言和灵魂,同时还具备人类世界所没有的永恒循环性。面对自然界春去秋来、万物更迭的永恒循环,诗人除了表现出内心的悲哀、矛盾外,也试图向命运发出呐喊,希冀可以像耀眼的流星一样划过长空,通过个体的拼搏奋战来对抗永恒。在《在一堆炽热的灰烬上》中诗人渴望用火光一次的闪耀来对抗生命的终结,即使生命最后的尽头是死亡,丘特切夫也不希望生命以单调的方式默默暗淡,而是借助短暂的耀眼获得生命的光辉,实现生命的价值。“我的生命就这样渐渐地熄灭,以不可忍受的单调方式!天啊,如果这火焰能按我的意志燃烧,哪怕只有一回,而不受更长时间的折磨,那我就闪耀一下——然后就熄灭!”[3]111在《两个声音》中,诗人更是直抒胸臆希望人可以为命运奋战:“啊,朋友,鼓起勇气,奋发战斗,即使力量悬殊!即使胜利无望……就让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用羡慕的眼光观看着不屈不挠的心灵的搏斗。谁仅仅被命运战胜而在战斗中倒下,谁就能从神的手中夺走胜利的花环。”[3]261丘特切夫通过两种声音的辩证关系指出人生的意义在于不屈不挠的奋战、在于与命运对抗,天上的星宿、脚下的坟墓、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虽然是不朽的,却也难以感受芸芸众生的操劳与忧伤,他们之中没有为命运而战的胜利,有的只是沉寂的死亡。
在丘特切夫的线性时间观里,蕴含着对个体生命流逝不可逆的消极悲观情绪、人年老易衰时面对周遭面孔不断消失的无力感;但这种悲观的情绪中又夹杂着丘特切夫的“反叛”与抗争,寄托了诗人希望通过生命的高光时刻、奋力拼搏来实现人生的价值,以此获得永恒。
三、时间与永恒——二元对立下的时间观
丘特切夫接受了谢林哲学关于矛盾对立的辩证观念,但又以自己的人生体验与思索加以变化,并以诗意的方式表现出来。在他看来,世界上的一切皆由对立的双方共同构成,这些对立的矛盾总是在运动着、变化着,最后通过种种冲突,达到了统一,进入了和谐[9]。在丘特切夫二元对立哲学观中,由昼与夜、动与静、高与低、宇宙与混沌等二元对立意象所构造的艺术世界中均渗透着诗人对时间与永恒问题的思考。
在昼与夜(дeнь и нoчь)的辩证关系中,白昼是一块“巨大的金色帷幔”,而神圣之夜的到来则揭去了这快乐的白昼的帷幕,将无底的深渊、宇宙的混沌袒露在世人眼前,在《神圣的夜从天边升起》[3]221一诗中诗人认为每当夜幕降临,外部世界就会像幻影一般消失,面对这黑暗的深渊,个体存在将会被忘却。此外,白昼里一切明亮有活力的现象就像梦境一般短暂易逝、虚无缥缈,只有陌生的、神秘莫测的黑暗,才是世代相传的遗产。昼与夜、明与暗的对立中是时间与永恒的相互关系,白昼联系着存在于时间之中的和谐有序的宇宙万物、世俗世界,而黑夜象征着无底的深渊、宇宙初始的混沌状态,即时间之外的永恒世界。
在谈及昼与夜的辩证关系时通常涉及另一组对立关系——动与静。白昼总是嘈杂喧闹、富有生机,联系着时间;而夜晚通常淹没了所有声音变成一个无声的世界,联系着永恒[8]80。丘特切夫在《灰蓝色的影子已混杂不清》一诗中对夜有这样的描述:“灰蓝色的影子已混杂不清,色彩已褪去,声音已消停——生命和运动已不复存在。”[3]153诗尾处诗人感叹道:“让我体味一下毁灭的情感!让我融入那个无声的世界!”黑暗时分总是寂静、静止的,这种置身于时间之外的状态象征着永恒。此外,即使世俗世界即将毁灭,到达生命的临界点时,留存下来的依然是一些无生命的静物,如在《最后的激变》一诗中诗人写到,“一旦世界末日的钟声敲响,所有陆地将会全部消亡:能看见的一切又被洪水淹没,而在水中会显出上帝的圣像”[3]87,当世俗的一切都在时间的洪流中消逝,只有上帝的圣像作为永恒的存在在洪水中凸显。因此,“动”联系着白昼、运动、嘈杂而最终指向时间,“静”则联系着夜晚、寂静、神圣而象征着永恒。
在高与低(низ и вepx)的辩证关系中,低处(山谷)的空间总是有限的,且以自然和人类世界的运动为主,必然经历衰败、腐朽等过程,正如诗人在诗歌《山谷中明亮的积雪在闪亮》中写到,“山谷中明亮的积雪在闪亮——雪会融化,雪会消亡。山谷中春天的芳草在闪亮——草会枯萎,草会死亡”[3]172,低处世界里的一切都处于不断运动、变化之中,在丘特切夫形象体系中通常象征着时间;而高处的空间与低处世界相对,总是无限宽广,它联系着上帝、神灵与星宿世界,象征着永恒,诗人自己就曾表达过心灵渴望变成一颗白昼里的星星这一愿望。在《神圣的夜从天边升起》一诗中诗人描述了自己在白昼里因为春天的安乐而疲惫,伴随着街上人头攒动的嘈杂声进入梦乡,而后从梦中惊醒时的一些异样感受:“一颗苍白的星星正偷偷地窥视我的窗口,我好像觉得是它在把半睡半醒的我守护。我好像觉得,有一位看不见的仙人把我抚摸,把我从金碧辉煌的白昼引进那个黑沉沉的王国。”[3]221诗人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触及永恒,于是借助“梦境”来摆脱时间,获得永恒,诗歌前两段描述了“低处”世俗世界的春季白昼图景:街道上人头攒动,黄昏时分暗淡的云影掠过屋顶、时而会传来屋内美好生活的欢乐声音,到处充斥着喧闹、欢腾、嘈杂的声音,而这一切全部存在于时间之中,从诗人入睡和梦醒的时间就可感知时间的流逝;而在诗的后两段中,视线由低处转向高处,梦醒时分诗人认为正是星星、仙人等神秘力量将自己带到了黑沉沉的夜的王国,这里的星星、仙人等高处的神秘力量无疑象征着永恒,使诗人在梦境中接近永恒。在诗歌《宴会终了》中诗人也曾提到星星的崇高的象征意义,在骚乱的城市的上空、山谷的雾霭之上、高高的天空里,“纯洁的星星在燃烧,它以它圣洁的光芒来回答芸芸众生的仰望……”[3]246天空之上神圣的星宿世界在诗人的形象体系里象征着永恒,作为宇宙万物的旁观者将永远存在,它处于时间之外的永恒之中,注视、守候着芸芸众生。在《灵柩已经放进墓茔》一诗中,诗人在开头段和结尾段将世俗世界的死寂和高空中的永恒世界进行对比:“灵柩已经放进墓茔,众人都已聚集在墓地……说话勉强,呼吸困难,腐朽的气味令人窒息……可天空永远这样明净辽阔,永远地凌驾于大地之上……在蓝色的天空深处,鸟儿在飞翔,在歌唱……”[3]147低层的世俗世界好似被压缩为一方矮矮的坟墓,纵使有博学的牧师大声宣读祭词,通过宣讲人生的短暂、罪恶和基督教的鲜血将众人抚慰,空间依然是有限的、气味也依然是腐朽污浊的;而与之相对的是头顶天空深处那明亮、辽阔的永恒世界,高层世界里除了有圣洁的星宿,还是一个没有死亡的神秘世界,在《在爬满葡萄藤的山岗上》一诗中,下方世俗世界中有昏暗的河流在喧响,将目光从河谷向上移动直至高高的峰峦,似乎可以看到在山顶的边缘,有一座灿烂的圆形宫殿,诗人形容这个上方世界的宫殿是“一个非人间的居所,在那里没有死亡的住所,声音一飘到那里就止息”[3]156,高与低的辩证关系除了地理空间上的对立,也融入了丘特切夫对时间与永恒问题的哲学思考,高处通常是人类无法触及的空间,那里没有运动更没有死亡,有的是纯洁的星宿世界、圣洁的上帝、非人间的宫殿等一切静止、神秘的事物,象征着时间之外的永恒。
在一些其他的二元对立形象中,诗人也融入其对时间和永恒辩证关系的思考,如在《天鹅》一诗中,诗人对欧洲古典诗歌中经常出现的一组形象(苍鹰和天鹅)进行对比,在欧洲传统古典诗歌中,取得胜利的每每是苍鹰,而在丘特切夫诗中诗人则认为天鹅的命运比苍鹰更值得羡慕,纵使苍鹰用坚定的目光去啜饮太阳的光辉,在天鹅身边围绕着的却是和其一样纯洁的神灵,“在两重深渊之间抚慰着你无涯的梦想——一片澄碧而圣洁的天给你洒着星空的荣光”[10],苍鹰的目光在这里是极为有限的——单一方向望向太阳(нeпoдвижными oчaми),而描述天鹅所用的词却更为广阔:如无涯的梦乡(вceзpящий coн)、圣洁(чиcтый)、荣誉(cлaвa)、星光(звeздa)等。在某种程度上,苍鹰和天鹅融入了诗人对时间和永恒关系的思索,苍鹰联系着时间,而天鹅则象征着诗人心中的永恒。
丘特切夫诗歌中时间和永恒的关系充满了辩证的哲学思考,一方面承认存在于时间之中的世间万物生命的有限性、衰亡性;另一方面又相信世界作为一个统一整体具有永恒性和不可毁灭性,因为生命的初始是混沌,而混沌是不可能毁灭的。世界是瞬间的同时也是永恒的,宇宙处于不断运动当中同时也存在于相对静止当中,通过这种内在的双重性、分裂性、矛盾性来揭示存在的奥秘。此外,时间和永恒的辩证关系也是构成诗人艺术世界中二元对立形象体系的重要基础:白昼——动——低处——时间;夜晚——静——高处——永恒[8]81,白昼世界里是充满运动、声音和死亡的,因为一切都处于时间之中,而时间是具有破坏作用的;与之相对的是夜晚的到来将这一切欢腾景象的帷幔掀开,显现出宇宙的初始的混沌状态,展示静止、寂静和没有死亡的永恒世界。
四、结语
综上,将丘特切夫定义为纯艺术派诗人是有失偏颇的,诗人一生都在致力于探索诗中的哲理内涵与哲学的诗意世界,即诗中的哲学和哲学中的诗,对宇宙的本源、人类存在本质以及时间与永恒关系等重要哲学问题进行思索。因此,丘特切夫诗歌中的景色、意象描写不仅仅只是简单的白描,而是蕴含了深刻的哲理性思想,时间是诗人创作的重要基础性元素,也是探索其神秘二元对立艺术世界的重要视角。在诗人眼中,时间的存在方式不局限于一种,循环时间之中的永恒性与线性时间的短暂性、易逝性彼此相互交织的,此外诗人作为线性时间里的参与者与循环时间里的旁观者,其视角与身份不断切换,使丘特切夫创造的艺术世界更加立体多维、动态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