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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宋浙东藏书文化的滥觞、发展与勃兴

2023-08-20周芃卞梁向松

文教资料 2023年8期
关键词:藏书家

周芃 卞梁 向松

摘 要:浙东藏书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浙东藏书文化滥觞于东汉中叶山阴之地,历经千年积淀,在两宋时期得到长足发展。北宋时期浙东藏书业以鄞县为中心,外扩至宁绍平原大部,为南宋时期浙东藏书业的勃兴打下了现实基础。南宋时期,伴随着宋廷南渡后江南地区社会生产力的大幅提升,藏书文化在浙东盛行,出现了专职的藏书家群体,并带动了买卖、篆刻、修储等一系列相关行业的发展。

关键词:藏书文化 鄞县 宋室南渡 藏书家

藏书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展示中国文化自信的重要载体。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昌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1] 所谓“藏书”,是指基于阅读、鉴赏、整理、研究等目的,通过诸如购买、抄写之类的各种途径,罗致图书并加以收藏或典藏的行为。历代以来,从事藏书的主体,大抵可分为官府、寺观、书院、私家四类。浙东藏书文化源远流长,尤以私家藏书为盛。私家藏书不但面相有别、旨趣各异,而且意义非凡。譬如同一时代但不同地域的私家藏书之间的差别,就具象化地表征了区域文化的空间差异;至如同一地域但不同时代的私家藏书之间的异同,则又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该地经济、文化的传承与变易。

本文基于大量史料,梳理浙东藏书文化的传衍脉络,并分析两宋时期浙东藏书业的时代特征及发展要义,以期丰富现有藏书文化的研究内容。

一、不绝如缕:北宋前浙东藏书文化的发展

浙东地域的藏书事业,大抵因为源远流长且曾一度独步海内的关系,晚近以来受到众多学者的关注和研讨。尽管如此,对浙东藏书源头的追溯,学界内外迄今依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或如顾志兴先生,意以为肇端于东汉末年,并将王充《论衡》在会稽境内的流传引为论据[2];至如冯晓霞女士,更将浙东藏书业的起源时间前推至东汉前期,在她看来,《论衡》与《越绝书》《吴越春秋》三书的问世,就是浙东藏书业出现的标志。[3]

平情而论,诸如此类的推断,虽未能揭橥浙东藏书业的真正源头,却也不无意义。这种意义主要体现在:无论是顾志兴抑或是冯晓霞,他们的考察结果莫不指向东汉时期的会稽(实乃其郡城山阴)。由此,我们也基本上可以断定东汉中叶的山阴乃浙东藏书业的肇兴之地。

山阴成为浙东藏书业的肇兴之地,并不意外。因为自从东汉顺帝永建四年(129年)会稽郡治由吴县迁至山阴以来,山阴的战略地位急剧上升,迅即成长为江南地区的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在这一人文荟萃之所,获致图书既相对较易,因好学置书进而加以收藏,也自在情理之中。阚泽(?—243年)的成才经历,就是其中的典型例证:“阚泽字德润,会稽山阴人也。家世农夫,至泽好学,居贫无资,常为人佣书,以供纸笔,所写既毕,诵读亦遍。追师论讲,究览群籍,兼通历数,由是显名。”

尤需指出的是,浙东藏书业肇兴的具体时间虽难以确定,但明显早于浙西,后者有迹可循的藏书家,大抵只能追溯到孙吴、西晋之交的钱塘人范平。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浙西、浙东两地经济、文化发展水平的差距。

然则时移势异,大抵自萧梁后期以来,浙东藏书业渐显疲态,尤其是在会稽山阴人孔休源(469—532年)“聚书盈七千卷”之后的近400年间,传世文献中未见有浙东士人致趣藏书事业的片言只语。其部分原因,可能是历代史家不以藏书文化经怀而未予记载。例如生活于南陈、初唐之际的余姚人虞世南(558—638年),这位雅好书艺且撰有《北堂书钞》《帝王略论》诸书的博学之士,显然同时也是藏书爱好者,但包括《贞观政要》《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在内的几乎所有传世典籍,却只是津津乐道于虞氏的“德行”“忠直”“博学”“文辞”“书翰”,而对其藏书兴味却置若罔闻。故相比较而言,浙东藏书业在此期间的萧条,更可能是浙东士人鉴于手抄时代大量收藏图书殊属不易而却步的结果。

从自今而古的角度来看,浙东藏书业的这一沉寂状态,持续了近四百年,直至晚唐,方有所改观。倘若细加推究,浙东藏书业之所以能够从晚唐开始走出沉寂,显然主要得益于佛教日渐广泛的传播。这种积极作用,一则表现为佛教宣传教义的强烈愿望,促成了雕版印刷技术的发明与进步,进而便利了书籍的生产与流通;二则表现为佛门弟子大规模购置书籍的行为,直接推动了藏书业的發展。也正受此影响,晚唐以来浙东境内出现了若干藏书爱好者。其中,既有宗亮这样“缮写”经藏、“躬身正本”的僧侣,也不乏林鼎这种“所聚图书,皆其手抄”的官僚。

二、以鄞为先:北宋时期浙东藏书业的发展

爰及北宋,尽管浙东藏书风气仍不甚浓厚,却已呈现出不同于以往的两大特征。

其一便是致趣藏书事业者,不但人数转多,而且几乎都是科举及第者,他们的藏书动机也因此比较一致而又单纯,那就是主要用于阅读,以便增进学识。譬如鄞县人楼郁(1008—1077年),其弟子舒亶在所作《宋大理评事楼先生墓志铭》中就曾声称“先生讳郁,字子文……其志操高厉,慨然直欲追古人而友之。自六经至百家传记之说,无所不读。其讲解去取,必当于道德之意,发为辞章,贯穿浃洽,务极于理,非特不投时好以苟射声利而已……平生好书,虽老且病不倦。家藏仅万卷,而手抄者居半”。

其二则是鄞县县城(同时也是明州州治)俨然成为此期浙东藏书业的集中地,传世文献所记载的当时浙东知名藏书家,大都是鄞县人氏(详参表1)。例如史书中所载鄞县人陈谧曰:“禾字秀实,鄞人……禾父谧,字康公,博学,教子有法,嘉祐八年登第……世喜藏书,谧之亡,舒中丞亶作挽章有曰:尘埃满匣空鸣剑,风雨归舟只载书。”[4]

浙东藏书重心的这一区域转移,就其成因而言,首先是山阴的日渐沉沦。这座自从汉顺帝永建四年以来就是东南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的城市,在吴越王国建都杭州之后,不但丧失了原有的战略地位,也连带地丧失了对明州的辐射效应。其次则是明州的日益崛起。得益于“杨杜二王楼公”的“或授业乡校,或讲道闾塾”[5] ,同时也受惠于王安石任职鄞县期间所推行的一系列革新之举,鄞县文教事业盛况空前,不但得志场屋者与日俱增,而且进一步激发了更多四明士人购买、研读圣贤之书的热情,并由此涌现出若干藏书世家,例如西湖楼氏、桃源王氏。尤其是桃源王氏家族,自仁宗庆历年间王说讲贯经史以来,就名宦相继、书种不绝,《宝庆四明志》卷8《叙人上》载曰:“王说字应求,鄞人,以其学教授乡里余三十年……先是有王致,亦州闾所师,至今郡庠以与杨公适、杜公醇、楼公郁并祠,谓之五先生云。说之弟该,字藴之,登庆历六年进士第……长子瓘,字符圭,登元丰五年进士第,喜藏书,以文称。珩字彦楚,说第五子也,十九岁入太学,大观三年登进士第,仕至宗正少卿,年八十卒……勋字上达,说之孙也,以太学上舍生,登政和八年进士第。”[6]

降及南宋前期,不但王正功“性嗜学,多录未见之书”,乃兄王正己更是“聚书六万余卷,多自雠校,为之目甚详”[7]。可见,北宋时期浙东藏书业以鄞县为中心,并外溢至宁海、新昌等地区。这为南宋时期浙东藏书业的勃兴打下了很好的现实基础。

三、星火燎原:南宋时期浙东藏书业的勃兴

肇始于东汉中叶的浙东藏书业,在历经南朝后期至晚唐近四百年间的低潮和北宋的重新起步之后,终于在宋室南渡的历史背景下,迎来了它的井喷时代。这一方面得益于宋室南渡后浙东经过大力开发逐渐形成的藏书社会氛围,另一方面与浙东藏书家的多元发展路径有关。

(一)南宋浙东藏书业勃兴的社会条件

浙东藏书业虽起源甚早,但真正崛起,却是在宋室南渡之后。此所谓崛起,一则表现为在南宋年间(1127—1276年),不但爱好藏书之士几乎遍布浙东各地,而且大体上形成了明州、越州两大藏书集中地;二则表现为当时的藏书者虽然仍以官僚为主,却既不乏像吴伸、吴伦兄弟这样的“布衣”,甚至也有诸如孙介这种来自社会底层的贫民(参见表2)。藏书的社会基础既如此深厚,藏书风气的盛行也就势所必然。

同时,浙东藏书业在南宋的勃兴,固然得益于深厚的社会基础,却无疑有其更为深刻也更值得深究的内因外缘。近来,顾志兴《浙江藏书家藏书楼》一书在依时序逐个考察历代浙江藏书家、藏书楼的基础上,既将两宋之世定性为浙江藏书业的“兴起期”,又曾勉力探讨两宋浙江藏书业“兴起”的原因,进而将之归结为印书业的繁荣,教育的发达,以及学术思想的活跃三方面原因。曹屯裕等人也认为,两宋浙东藏书业的兴起,既有赖于刻书业和文具制造业的发达,也得益于中原士流的南下定居,还受惠于文教事业的进步。[8] 概而言之,就是经济重心和政治中心双双南移且重合于江南地域,为南宋浙东藏书业的勃兴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良好氛围和外部条件。

首先,宋室驻跸临安(杭州),不但拉近了浙东与权力中枢的空间距离,而且扩大了浙东士人的政治发展空间,这反过来又进一步刺激了浙东教育事业的进步,以及与教育事业相关的文化产业的繁荣。

其次,那些随宋室南渡的一部分中原士人,本就嗜好藏书,他们在定居于浙东境内后,不但因其本性难移而再度勉力蓄书,而且带动了其居处附近民众藏阅书籍的兴趣和投身科举的热情,此则戴表元《董叔辉诗序》言之甚明:“吾奉化前百数十年时,地理去行都远,士大夫安于僻处,无功名进趋之心,言若不能出诸其口,气若不欲加诸其人,闭门读书,以远过咎,耕田节用,以奉公上,虽无当涂赫赫之名,而躬行之实,为有余矣。渡江以来,乡老之书,天官之选,信宿可以驿致。加以中原侨儒裹书而来,卜邻而居,朋俦薰蒸,客主浸灌,编户由明经取名第者,十有八九,可谓诗书文物之盛。”[9]

最后,自宋室南渡以还,浙东刻书业盛况空前,下属明、越、温、台四州均闻有镌雕之声(详参表3),这不但提供了手抄时代无法想象的众多书籍,而且极大地降低了时人大量收藏图书的门槛。正因如此,在南宋存续期间不乏藏书万卷的藏家,例如新昌石邦哲、山阴陆游、鄞县赵粹中、台州李庚。

(二)南宋浙东藏书业勃兴的人文条件

尽管南宋的外部环境和客观条件确实有利于藏书业的发展,但外因仍需通过内因才能发挥作用,这一内因便是藏书人群体的快速形成。事实情况亦复如此,南宋浙东刻书业的勃兴,主要仍是藏书者基于个人爱好或其特定需求加以主观选择的结果。倘若细加研核,大抵可将南宋浙东藏书群体依其藏书目的分为以下三类。

其一,学术研究类。其藏书主要用于阅读以增广知识,间或用于校订古籍,鄞县人楼钥就是其中的显著例证,其《跋春秋繁露》云:“《繁露》一书凡得四本,皆有高祖正议先生(亦即楼郁)序文。始得写本于里中,亟传而读之,舛误至多,恨无他本可校。已而得京师印本,以为必佳,而相去殊不远……开禧三年,今编修胡君仲方榘宰萍乡,得罗氏兰堂本刻之县庠,考证颇备……然止于三十七篇,终不合《崇文总目》及欧阳文忠公所藏八十二篇之数。余老矣,犹欲得一善本。闻婺女潘同年叔度景宪多收异书,属其子弟访之,始得此本,果有八十二篇……喜不可言。以校印本,各取所长,悉加改定,义通者两存之。”[10]

其二,应付科考类。譬如山阴吴伸、吴伦兄弟,尽管本人未必读书,但为使子弟顺利走上科举入仕之途,特地购书数千卷,并斥资百万建书楼以藏之。象山人杨涣亦复如此,楼钥《文华阁待制杨公行状》载其事曰:“父涣,故宣义郎致仕,赠中散大夫……本贯庆元府象山县政实乡。美政杨公讳王休,字子美……公生而奇庞,(祖母)邵夫人中年抱孙,极爱抚。于髫龄中已有成人气象,庄重寡言,乐然后笑,相者以为必贵。中散延儒士教之,家苦无书,倾赀买经史于胄监。”[11]

其三,传承门风类。此一类型,往往将藏书事业视为家族传统而亦勉力为之。越中藏书三大家,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嘉泰会稽志》记载越地藏书有三世家,曰“左丞陆氏,尚书石氏,进士诸葛氏。中兴秘府始建,尝于陆氏就传其书,而诸葛氏在绍兴初颇有献焉,可以知其所蓄之富矣。陆氏书特全于放翁家,尝宦两川,出峡不载一物,尽买蜀书以归,其编目日益巨。诸葛氏以其书入四明,子孙犹能保之。而石氏当尚书亡恙时,书无一不有……其后颇弗克守,而从子大理正邦哲,尽以金求得之,于是为博古堂。博古之所有眾矣,其冥搜远取,抑终身不厌者,后复散出,而诸孙提辖文思院继曾,稍加访寻,间亦

获焉。”[12]

相比较而言,前两类无疑是南宋浙东藏书的主要类型。但南宋浙东藏书无论属于何种类型,归根结底,都只是藏书者基于个人爱好或其特定需求加以主观选择的产物。也惟其如此,藏书之举在绝大多数藏家那里,往往及身而止。但不论时人藏书动机如何,这一庞大群体的存在,确实在客观上促进了当时藏书收购贩卖、藏书阁营建、书籍修复保存等行业的进步,有力推动了南宋浙东藏书业的发展。

四、结语

南宋浙东藏书业的发展,在高峰时因元朝建立后所颁布的一系列文化歧视政策戛然而止。有元一代,虽曾涌现出像胡三省(1230—1302年)、袁桷(1266—1327年)这样同时致力于藏书与刻书事业的名家,但总体而言,彼时不但爱好藏书者屈指可数,而且较为明显地表现出藏书者身份窄化、藏书功能单一化的特征。这一态势延续至明代中叶,才因时代环境的改变和经济文化的发展而得以扭转,藏书业才又日益趋于繁荣。

总体而言,浙东藏书业滥觞于东汉,发展于北宋,终勃兴于南宋,成为中华文化千余年来深厚历史底蕴的亲历者、传播者与见证者。同时,一代代浙东学人也为存续和散播我国优秀传统文化作出了诸多历史贡献,他们是浙东藏书文化内化为浙东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推动者,泽被古今。

参考文献:

[1] 习近平. 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的报告[N]. 人民日报,2017-10-28.

[2] 顾志兴. 浙江藏书家藏书楼 [M].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4-5.

[3] 冯晓霞.浙东藏书史 [M]. 杭州: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13:3.

[4] [6] 宁波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 宋元四明六志:第2册[M]. 宁波:宁波出版社,2011:387,364-365.

[5] 宁波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宋元四明六志:第6册[M]. 宁波:宁波出版社,2011:785.

[7] (宋)楼钥. 楼钥集:卷49[M]. 顾大朋点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923.

[8] 曹屯裕.浙东文化概论 [M]. 宁波:宁波出版社,1997:186-187.

[9] (元)戴表元. 剡源戴先生文集:卷9[M]. 上海:商务印书馆,1946:2022.

[10] (宋)楼钥.楼钥集:卷75[M]顾大朋点校. 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1337.

[11] (宋)楼钥.楼钥集:卷95[M]顾大朋点校. 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1661.

[12] (宋)施宿,等. 嘉泰会稽志:卷16·藏书[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8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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