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吴又可《温疫论》理法方药新探

2023-08-20杨德福

新中医 2023年14期
关键词:血分表里方药

杨德福

广州中医药大学温病教研室,广东 广州 510405

明末著名医家吴又可总结一生对温疫的理论认识及临证经验,于其晚年著成《温疫论》一书,独树一帜,开创了温疫类温病辨证论治的新途径。《温疫论》中蕴含着吴又可辨治温疫的一整套理法方药体系,惜散见于各篇,未以全貌示人,不易把握。历年不少医者探讨、总结《温疫论》中的学术思想[1-5],各家总结各有其长,但总觉未窥全豹,未能从整体上揭示全书所蕴含的辨治体系及其辨证之理。反复研读《温疫论》[6],略有心得,故整理成文,以重新认识吴又可的学术思想及其对外感热病辨治的贡献,以飨同道。

1 温疫辨证之理

针对当时医家对温疫误治、失治或妄治的混乱状况,吴又可创造性地提出温疫的病因是杂气、疠气。吴又可认为温疫是不同于伤寒的一种急性外感热病。邪从口鼻而入,伏于膜原,初起治疗与传变均不同于伤寒。跳出《伤寒论》的辨治框架,阐述了阳郁化热理论并将其应用于温疫的病机分析。

1.1 温疫有特异的病因——杂气或疠气,温疫不同于伤寒吴又可在自序中即提出了温疫的病因。“夫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观察到人群和动物中均有疫病流行,如牛病羊不病,鸡病鸭不病,人病禽兽不病。即使人病,不同年份病种亦不同。由此推知引起疫病的无形之气(异气)多种多样,谓之杂气。“疫气者,亦杂气中之一,但有甚于他气,故为病颇重,因名之疠气。”“伤寒与中暑,感天地之常气,疫者感天地之疠气。……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温疫论·原病》)这些论述明确指出温疫的病因是疠气,是自然界的一种特异性致病因素(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有强烈的传染性,不是传统所认为的六淫,也不是非时之气。吴又可认为温疫首尾均为热证,设“辨明伤寒时疫”专节,从病因、感邪途径、初起表现、传变规律、治疗方药等方面力辨温疫与伤寒不同。现代医学认为传染病由特定的病原体引起,吴又可源于临床观察的论断是科学、正确的,在明代末期对温疫的病因能有如此创见,实属难能可贵。针对杂气的特异性,吴又可曾设想一病一方的特效药疗法,但限于历史条件无法实现。此创见有实证科学的倾向,但吴又可在具体辨证施治时仍不能脱离中医传统的辨证思维模式。

1.2 阳郁化热理论“阳气通行,温养百骸。阳气壅闭,郁而为热。且夫人身之火,无处不有,无时不在,但喜通达尔。不论脏腑经络,表里上下,血分气分,一有所阻,即便发热。是知百病发热,皆由于壅郁。而火郁又根于气,气常灵而火不灵,火不能自运,赖气为之运,所以气升火亦升,气降火亦降,气行火亦行。气若阻滞,而火屈曲,热斯发矣!是气为火之舟楫也。”(《温疫论·服寒剂反热》)这是《温疫论》中非常重要的一段原文,吴又可在此明确提出和阐发阳郁化热理论。

对气与火的关系,吴又可有精辟的见解。①火根于气。认为生理状态下,阳气的作用是周流一身,温煦脏腑、经络、表里、上下,其性最喜通达。此处“人身之火”的“火”,类似少火,为生理概念。因为阳气本身有温热属性,此温热之性即“人身之(少)火”。②火随气行。火本身为阳气的固有属性,不能自由畅行,必须以气为载体,即“气为火之舟楫”。正常生理状态下,阳气流布周身,(少)火即随之温煦一身内外。气升火亦升,气降火亦降,气行火亦行。气的升降出入正常,不会产生火郁或火邪。

在病理状态下,人身阳气一旦为邪所阻遏,不能畅行,郁积于内,气中之(少)火积至一定量则化热或导致火郁。此时少火化为壮火、邪火,所以火热之邪因阳气郁而生,阳气郁为本,热邪、火邪为标。从阳郁化热的角度还可以这样理解“火随气行”,此处之火为病理性的火邪。阳气升而不降,郁积于上而化热化火,因此说气升火亦升。阳气降而不升,郁积于下而化热化火,故谓气降火亦降。阳气能够畅行,则郁积之火热亦从而消散,故称气行火亦行。推而广之,吴又可认为百病发热,皆由于壅郁。

1.3 阳郁化热是温疫发热的主要病机“感之浅者,邪不胜正,未能顿发(伏于膜原)。或遇饥饱劳碌,忧思气怒,正气被伤,邪气始得张溢。营卫运行之机乃为之阻,吾身之阳气因而屈曲,故为热。其始也,格阳于内,不及于表,故先凛凛恶寒,甚则四肢厥逆。阳气渐积,郁极而通,则厥回而中外皆热,至是但热而不恶寒者,因其阳气之通也。”(《温疫论·原病》)吴又可运用阳郁化热论解释温疫初起恶寒、发热的病机。邪伏半表半里之膜原,营卫出表入里运行之机为邪阻遏,阳气内郁,积而化热故身热。阳气不达表,表失温煦则恶寒,甚则四肢厥冷。“伏邪未退,所有之汗,止得卫气渐通,热亦暂减,逾时复热。午后潮热者,至是郁甚,阳气与时消息也。自后加热而不恶寒者,阳气之积也。其恶寒或微或甚,因其人之阳气盛衰也。其发热或久或不久,或昼夜纯热,或黎明稍减,因其感邪之轻重也。”(《温疫论·原病》)进一步运用阳郁化热理论解释温疫病程中发热随汗出、随时间而变化的病机。若得汗,郁积于体内之阳热随汗泄而暂减,发热亦暂时减轻。伏邪不退,表里之气不畅,阳气再次郁积而又发热,形成发热反复。午后自然界阳热达最大,人身阳气与之相应亦达最大,即所谓“阳气与时消息(消长)也”。此时阳气郁积量比上午加重,发热更明显,即“午后潮热”。为何恶寒有轻重,发热有长短?这仍与阳气郁有关。素体阳气较盛者,郁热重而外发多,恶寒较轻;素体阳气较虚者,郁热轻而外发少,恶寒较重。感邪重,邪伏难祛,气郁重则发热持续时间长;感邪轻,邪易溃散,气郁轻则发热持续时间短。吴又可跳出《伤寒论》的框架,对温疫初起、传变过程中恶寒、发热的病机有了新的认识。

吴又可强调温疫之发热,热不能自成其热,热因阳气壅郁而产生。“若用大剂芩连栀柏,专务清热,竟不知热不能自成其热,皆由邪在胃家,阻碍正气,郁而不通,火(阳气)亦留止,积火(阳气)成热。但知火(火邪)与热,不知因邪而为火(火邪)热。”(《温疫论·妄投寒凉药论》)“风、寒、疫邪与吾身之真气,势不两立。一有所着,气壅火积。气也,火也,邪也,三者混一,与之俱化,失其本然之面目,至是均为邪矣!但以驱逐为功,何论邪之同异也。”(《温疫论·辨明伤寒时疫》)无论阴邪、阳邪,只要阻碍气机,引起阳气壅郁,均会导致热证或火证。可认为是寒邪化热,或疫邪化热,或热邪化火。此时气郁、火郁与邪并存,难分彼此,均为病邪。“夫疫乃热病也。邪气内郁,阳气不得宣布,积阳为火,阴血每为热抟。”(《温疫论·解后宜养阴忌投参术》)这些论述均反映了吴又可临证中对阳郁化热理论的具体运用。

疾病后期劳复发热的病机亦是阳郁化热。吴又可认为气为火之舟楫,真气既亏,火亦不前。“某经气陷,则火随陷于某经。陷于经络则为表热,陷于脏腑则为里热。虚甚热甚,虚微热微。治法:轻则静养,重则大补气血,候真气一回,血脉融和,表里通畅,所陷之火,随气输泄,自然热退。”(《温疫论·劳复,食复,自复》)

综上所论,可以得出阳郁化热理论是吴又可学术思想的核心,不但适用于温疫的辨治,也能运用于内伤杂病。

2 温疫辨证之法

2.1 建立表里辨证模型,创立表里九传辨证体系吴又可拓展了膜原的内涵,将其定义为病位的半表半里。膜原“去表不远,附近于胃,乃表里之分界,是为半表半里”。“凡邪在经为表,在胃为里,今邪在膜原者,正当经胃交关之所,故为半表半里。”(《温疫论·原病》)“胃为十二经之海,十二经皆都会于胃,故胃气能敷布于十二经中而荣养百骸,毫发之间,靡所不贯。”根据其对表、里和半表半里的定义,及其辨治温疫的理法内容,可推知他创立了一种新的辨证模型。在此模型中,皮肤、肌肉、经络为表,胃、肠、膀胱、心等脏腑为里,膜原为半表半里。营、卫、气、血周流于表里、上下、脏腑、经络。胃为气血生化之源,胃气敷布于十二经,荣养周身,是贯通表里的关键。

与寒邪不同,疠气致病不从皮毛而入,而是从口鼻而入,先伏于半表半里之膜原(表里之分界)。疫邪溃离膜原,或出表,或入里,或表里分传。“夫疫之传有九,然亦不出乎表里之间而已矣。所谓九传者,病人各得其一,非谓一病而有九传也。”(《温疫论·统论疫有九传治法》)邪热出表外解为顺,或发斑,或战汗、狂汗、自汗、盗汗。邪热入里内陷为逆,症可见胸膈痞闷、心下胀满、腹中痛、燥结便秘、呕吐、谵语、蓄血、黄疸、舌黑苔刺等。

在这个模型中,吴又可特别重视表气与里气畅通的重要性,尤其是里气即胃肠气机的畅通对一身气机正常运行有重要作用,是临证辨治中始终要考虑的关键之处。“盖疫邪每有表里分传者,因有一半向外传,则邪留于肌肉;一半向内传,则邪留于胃家。邪留于胃,故里气结滞。里气结,表气因而不通,于是肌肉之邪,不能即达于肌表,下后里气一通,表气亦顺,郁于肌肉之邪,方能达发于肌表,或斑或汗,然后脱然而愈。”(《温疫论·辨明伤寒时疫》)吴又可对表里气机通畅的重视,仍然是阳郁化热之理的体现。

2.2 表里辨证的具体内涵与运用吴又可在《温疫论·原病》中提出辨证的一些原则,非常符合中医临床思维,能有效指导临床辨治。“伏邪动作,方有变证。”伏邪与正气相互作用,产生症状、舌象及脉象异常。邪气溃离膜原,症、舌、脉就会出现变化。“因证而知变,因变而知治。”根据病人症、舌、脉及三者的动态变化可以推断病位、病势和病性,据此才能针对性正确施治。在“脉证不应篇”中云:“夫脉不可一途而取,须以神气、形色、病证相参,以决安危为善”。强调辨证时应四诊合参,减少误诊。具体的辨证方法总结如下。

2.2.1 辨邪在半表半里吴又可认为,人感受疠气有三种发病形式。①本气充满,正气盛,邪不易入,即使发病,病情亦轻微,可不药而自愈。②感邪重,中而即发,呈一派火热之证。③邪伏半表半里之膜原而后发,是最常见的发病形式,即“邪发于半表半里,一定之法也”(《温疫论·内壅不汗》)。此时主要表现先恶寒而后发热,后但热不寒,日晡益甚,汗出热减又复热,内无胸满腹胀等证,舌苔白,脉不浮不沉而数,可兼有头疼身痛。邪未传里,舌苔尚白,无胸满腹胀等证;邪不在表,但阳郁化热,脉不浮不沉而数。邪在半表半里的病机为邪伏膜原,阳郁化热。

在传变过程中,可出现膜原余邪未尽之证。如下后或数下,膜原尚有余邪未尽传胃,邪热与卫气并,发热不能顿除。治疗之法,待余邪复聚于胃,再下之。在“邪气复聚”中又列举一证。里证下后,脉不浮,烦渴减,身热退,越四五日复发热者,乃膜原尚有余邪隐匿,阳郁化热引起,与饮食、劳复无关。此时邪气微,治宜微下之。

2.2.2 辨邪出表邪气外传出表,统称邪出表,主要表现为汗出及发斑,其病机与传统所认识的邪在表之单纯表证不同。吴又可认为温疫起无表证,邪出表,并非真正的表证,而是似表非表,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①邪热浮越于外。即“其热淫之气浮越于某经,即能显某经之证”。如浮越于太阳,则见头项痛,腰背痛;浮越于阳明,则见目痛,眉棱骨痛,鼻干;浮越于少阳,则现胁痛,耳聋,呕而口苦之症。吴又可强调,虽见三阳经证,不可误认为伤寒表证。因邪不在经,误用辛温发散之剂则徒伤表气,热亦不退。②邪气怫郁于经。见于温疫下后,里证去,身热未除,脉近浮,此属表未解。治宜养阴透热外出,使邪从表从汗而解。③邪热浮于肌表,不得汗。温疫里证下后,里证除,脉浮而微数,身微热,无汗,神思或不爽。其病机为阴液伤,欲汗不得汗,热不能外泄。治宜白虎汤加人参,以白虎辛凉发散肌表散漫之热邪,加人参以助周身之血液,腠理开发,得汗而解。④表有留邪,自汗出。里证下后,自汗不止,身微热,热甚则汗甚,热微则汗微,证属实,而非表虚自汗。治宜柴胡汤透邪外出,邪尽汗即止。

吴又可详辨邪出表的细微不同。邪气出表,或在经络,或在肌表,或在肌肉,均属有表证无表邪。既可见汗出则表解,亦可见表解则汗止。

吴又可提出邪出表尚有特殊表现,用阳郁化热理论解释其病机。①郁阳暴伸。表现为下后身反热,或下后脉反数。“应下之证,下后当脉静身凉,今反发热者,此内结开,正气通,郁阳暴伸也。即如炉中伏火,拨开虽焰,不久自息,此与下后脉反数义同。”(《温疫论·郁阳暴伸》)阳热本性有升浮外发之性,邪遏气机,阳热被压制于里,欲发而不能外发。经攻下,一旦气机宣通,郁积之热即外发,表现为短暂的身热、脉数加重,随后脉静身凉,说明这并不是病情传变加重。②狂汗。症见忽然坐卧不安,狂躁,随即大汗淋漓,狂躁顿止,脉静身凉,霍然而愈。病机为其人禀赋充盛,邪热趋表,欲作汗解,阳气冲击,不能顿开。一旦出表,热随汗泄,病立愈。③战汗。患者先有寒战,战止则发热、汗出。“疫邪先传表后传里,忽得战汗,经气输泄,当即脉静身凉,烦渴顿除。”寒战乃阳气郁于内,表失温煦致。阳气郁极而通,热达于表伴有大汗出。如邪尽则一战而止,邪不尽则可能反复战汗。

除了汗出,发斑亦是邪气出表的主要见症。邪留血分,邪热外透,出表为斑,是邪从外解的一种途径。故有“时疫发斑则病衰”之说。

动态诊察脉象变化亦是判断邪气出表的重要依据。邪离膜原,有一特殊状态,症见脉由数变为长洪而数(脉近浮大有力),大渴,大汗,通身发热,此为邪欲表未表,即邪热外发至表,但未完全出表,治宜用白虎汤辛凉透发之力,达热出表。强调白虎汤虽能清热,但不能用于邪伏膜原或邪入胃腑,三者病机不同,邪之趋向不同,各有其适应证。“下后脉复沉”论及脉象的变化,里证脉沉而数,下后脉浮,邪气趋表,当得汗从表而解。如不能得汗而解,数日后脉复沉,膜原余邪复瘀到胃腑,宜下之。下后脉再转浮,仍当汗解,使邪从表而出,宜白虎汤。可见吴又可认为动态诊察脉象浮沉变化对判断邪热出表、入里有重要作用。

2.2.3 辨邪入里里证病位较广泛,吴又可辨里证病位,在纵向上已明确地区分上、中、下三焦,在横向上已有气分、血分辨证的基本内容,且二者已在结合运用。

邪在上焦。邪在胸膈,症见胸膈满闷,心烦喜呕,欲吐不吐,欲饮不能饮,欲食不能食。因邪热未入胃,故无腹满,这是一个主要的鉴别点。

邪在中焦。邪入里,病变以胃家为中心,见症多端,以实热为主。吴又可主要根据舌象的变化推断病位、病性,此其辨证的一个特色。舌根先黄,渐至中央,邪渐入胃。舌上纯黄色,兼见里症,邪已入胃。邪毒在胃,熏腾于上,舌苔转黄或生黑苔。黄苔老而变焦色,舌上干燥作硬黑苔,胃家热盛。热伤津液,邪火毒炽,可见舌生芒刺,舌干裂,苔剥脱,白砂苔,舌短、舌硬、舌卷等。下后舌上苔刺去,复热复生苔刺,胃有余邪未尽。

邪入中焦,疫毒在胃,病机同中有异。①胃家热盛,常见唇燥裂,唇焦起皮,口臭,口燥渴,鼻孔煤黑,潮热,谵语。②胃热之极,波及于心则见目赤、咽干、气喷如火,小便赤黑涩痛,手足燥动,发狂,脉沉数。③胃家实,气机升降失常,症见胸膈痞闷,呼吸不利,或心下满、痛,或腹胀满,腹痛,甚则拒按,或小便闭,或大便异常,可见大便秘结,或大肠胶闭,或热结旁流,或协热下利等。④胃家实,阳气内闭,不能四布于外,可见四逆、脉厥或体厥。“阳证脉阴,身冷如冰,为体厥。”“盖因内热之极,气道壅闭,乃至六脉如无,此脉厥也。阳郁则四肢厥逆,若素禀肥盛,尤易壅闭。”(《温疫论·体厥》)吴又可详列应下诸症,便于临证参考。提出察小便颜色为寒热真假的捷要辨法。阳证似阴,外寒而内必热,小便血赤;阴证似阳,乃格阳之证,上热下寒,小便清白。面对错综复杂的见症,此心得之谈确为临床所历验。

邪在下焦。可见热结膀胱,膀胱蓄血二证。热结膀胱,小便不利,赤黑涩痛,乃胃热移于下焦膀胱之气分。蓄血则见小腹硬满,小便自利或不利,乃胃热移于下焦膀胱之血分。

邪在气分,尚可引起发黄。“疫邪传里,遗热下焦,小便不利,邪无输泄,经气郁滞,其传为疸。”(《温疫论·发黄》)发黄常兼见蓄血,二者互相影响,易形成瘀热互结之证。“凡热,经气不郁,不致发黄,热不干血分,不致蓄血。”“蓄血一行,热随血泄,黄随泄减。”(《温疫论·蓄血》)

邪入血分,血为热搏,见症不一。①血为热搏而妄行。如“邪热久羁,无由以泄。血为热搏,留于经络,败为紫血;溢于肠胃,腐为黑血,便色如漆。”②血热扰神。“其有喜笑如狂者,此胃热波及于血分。血乃心之属,血中留火,延蔓心家,宜其有是证矣。”③热搏血为瘀。“热不干血分,不致蓄血”,“胃实失下,表里壅闭,郁而为黄,热更不泄,搏血为瘀。”热入血分可致肠胃或膀胱蓄血,与伤寒不同,温疫肠胃蓄血证更常见。④热入血分,至夜独热。“胃实失下,至夜发热者,热留血分,更加失下,必致瘀血。”“至夜独热者,血未行也,宜桃仁承气汤,服汤后热除为愈。”(《温疫论·蓄血》)⑤发斑为血中邪热从外而解的表现,为顺。若正气不支,斑毒内陷则危。

总之,邪热入里,以胃肠为病变中心,可波及膀胱、心等脏腑,有气分、血分之别。温疫的基本病机为邪阻气机,气壅火积,邪热不去则耗气搏血,伤津耗液。“凡疫邪留于气分,解以战汗;留于血分,解以发斑。气属阳而轻清,血属阴而重浊。是以邪在气分则易疏透,邪在血分恒多胶滞。”(《温疫论·发斑战汗合论》)吴又可对温疫邪在气分与血分的病机特点和治疗有充分的认识,为后世卫气营血辨证打下了基础。

根据全书内容,吴又可对温疫的辨证非常全面,除了详辨温疫的实证,对温疫虚证的辨证,对标本辨证,对四损之人、小儿、妇人、孕妇等特殊人群,对医源性、药源性弊病的辨治同样有丰富经验。

综上所述,吴又可创立了一种全新的表里辨证体系。疫邪从口鼻而入,邪伏膜原,发时与营卫并,“外淫于经,内侵于腑”。病邪传变不按伤寒六经顺序传变,而表现为表里传变,或出表,或入里,或表里分传。邪出表则或汗出或发斑,为顺。邪入里有气分、血分之别,有上、中、下三焦之异。入里则先传胃、肠,气分病变为主,甚则传入血分,为逆。

3 温疫治法及方药

3.1 导邪外出,宣通气机是温疫的治疗大法“诸窍乃人身之户牖也。邪自窍入,未有不由窍而出。”“汗、吐、下三法,总是导引其邪从门户而出,可为治之大纲。”温疫首尾均为热证,治疗不宜专主清热,强调“因邪而发热,但能治其邪,不治其热而热自已。”“邪与热,犹形影相依,形亡则影不能独存。”(《温疫论·标本》)因此,治疗应根据邪之所在,邪之所趋,逐邪外出,同时应遵循因势利导的原则,灵活使用汗、吐、下等法。逐邪的目的是畅通表里、上下、脏腑、经络之气机,使阳不内郁,热可自已。这是吴又可阳郁化热理论指导温疫治疗的必然结果,也体现了他理法方药的一致性。证诸临床,过分谨慎使用苦寒泻火药有失偏颇,后世医家如余师愚、杨栗山等强调清热泻火解毒,充实与丰富了温疫的治疗方药。

3.1.1 温疫实证主要治法及方药实证的治疗原则是逐邪外出,宣通气机,泄热外出。吴又可强调如遇邪毒深重,传变迅速之急危重症,应急症急攻。

主要治法方药有:①疏利透邪:达原饮、三消饮。②辛凉(寒)清热:白虎汤,白虎加人参汤。③涌吐逐邪:瓜蒂散。④苦寒攻下:三承气汤、槟芍顺气汤。吴又可对攻下法的运用多有创见。对阳明腑实,应下之证,反对大剂芩连栀柏,专务苦寒清热,因其无汗、吐、下之功用。力主投以承气汤类,逐邪外出,畅通一身表里、上下之气机,气行火亦行,气行火外泄,不治热而热自已。强调客邪贵乎早逐,逐邪勿拘结粪,凡下不以数计,有是证则投是药。认为承气本为逐邪而设,非专为结粪而设,但亦应“谅人之虚实,度邪之轻重,察病之缓急,揣邪气离膜原之多寡”,投药不可太过,亦不可不及。⑤凉血散瘀:桃仁承气汤、抵当汤、犀角地黄汤、桃仁汤。⑥攻下退黄:茵陈汤。⑦利水泄热:猪苓汤。⑧化痰开窍:小儿太极丸。

3.1.2 虚实夹杂及虚证治法温疫的本质为热证,病程中易耗气伤血,伤津耗液,吴又可深知此理。治疗注重益气,养阴血,复阴液。主要治法有:①扶正攻下:陶氏黄龙汤、承气养荣汤。②扶正透斑:托里举斑汤。③养阴清热:清燥养荣汤、柴胡养荣汤、柴胡清燥汤。④养阴化痰:蒌贝养荣汤。⑤扶正通络逐邪:三甲散。⑥益气敛汗:黄芪汤。⑦温里养荣:参附养荣汤。⑧养血安神:安神养血汤。⑨甘寒养阴:梨汁、藕汁、蔗浆、西瓜汁等。

3.2 治法禁忌吴又可认为治疗中应注意两个主要禁忌。①温疫解后忌妄投破气、补剂,二者均可助热,治宜养阴。“若纯用破气之品,津液愈耗,热结愈固,滞气无门而出,疫毒无路而泄。”“夫疫乃热病也。邪气内郁,阳气不得宣布,积阳为火,阴血每个为热抟。暴解之后,余焰尚存,阴血未复,大忌参芪白术,得之反助其壅郁。”后世叶天士提出温病热退,不可骤用温补,恐“炉烟虽熄,灰中有火”,与此同理。②忌妄投寒凉。其一,寒性收引、凝滞,寒则涩而不流。邪有外出之机,应疏利透达,不应妄投寒剂。过用寒凉,抑遏气机,加重阳气内郁,发热反甚。其二,妄用寒凉,易伤阳气。专务清热,过用寒凉确实是现今温疫或温病治疗中普遍的倾向,其弊端往往被忽视。因此应在正确辨证的基础上,合理使用寒凉药,避免伤阳气,遏气机。

3.3 善后调理疫邪退后,不久发热又起,须辨劳复、食复或自复。劳复宜补益气血,食复轻则减饮食,重则加用消导之药,自复则辨其证,清除余邪为主。吴又可非常强调善后调理,重视胃气、中气,重视人体自愈力。节饮食及静养是两个重要方法。“大抵时疫愈后,调理之剂,投之不当,莫如静养节饮食为第一。”从饮食情况,推断邪气胜衰,胃气状态,及相应的应对措施。“有愈后数日,微热不思食者,此微邪在胃,正气衰弱,强与之,即为食复。有下后一日,便思食,食之有味,当与之。先与米饮一小杯,加至茶瓯,渐进稀粥,不可尽意,饥则再与。”总的原则,少量渐增,由流质逐渐过渡为半流,不可过食。邪伤胃气,病后胃气未复,宜扶持胃气,保护胃气。

3.4 《温疫论》方药来源及特点全书共出方32 首,可分为3 类。①采用仲景原方或化裁,如白虎汤,大、小承气汤,调胃承气汤,抵当汤,茵陈蒿汤,小柴胡汤,桃仁承气汤,瓜蒂散,柴胡汤,四苓汤等。②自创方,如达原饮,三消饮,三甲散,养荣汤类六个,柴胡清燥汤,托里举斑汤,半夏藿香汤等。③采用他方或化裁,如黄龙汤、犀角地黄汤、芍药汤、黄芪汤、小儿太极丸、猪苓汤、桃仁汤、六成汤、七成汤、槟芍顺气汤等。

还有一些用药心得,如攻下逐邪,推崇三承气汤,首重大黄。透热外出,首选白虎汤,生石膏辛寒达热出表。主张慎用苦寒之品如黄连,黄连解毒汤等。许多方剂中均加生姜或陈皮,意在取其辛温宣散之性,制寒凉药凝涩气机之弊。

吴又可根据温疫病机特点,选前人之方精当,自创方组方遣药合理,随证化裁,或祛邪,或扶正,或补泻兼施,全书理法方药一致,为温疫的辨证论治奠定了良好的框架。

4 结语

综上所述辨温疫之理、法、方药,正是吴又可在自序中所言“(余)静心穷理,格其所感之气,所入之门,所受之处,及其传变之体,平日所用历验方法”的丰富内涵。他为温病学派的形成奠定了基础,所提出的阳郁化热理论、表里辨证模型、辨治方法及方药,值得临床进一步研究、应用。吴又可的这种立足临床,勤于思考,勇创新说的精神值得我辈学习。

最后提出一个与现行《温病学》[7]教材不同的观点。从全书论述温疫的证候、病机及所用方药,可推断吴又可论述的温疫不是湿热疫,而是温热疫。①温疫初起舌苔虽白厚,但传变较快,入胃即用攻下法,易入血分而发斑,易伤阴。病重者,一日而数变,需急证急攻,以上特点均不符合湿热病以气分证为主,传变较慢,病势缠绵的特点。②按阳郁化热之理,温疫的基本病机为邪阻气机,气壅火积,邪热不去则耗气搏血,伤津耗液。③温疫实证所用方药以攻下清热为主,且临证验之历验。④吴又可认为,舌苔厚薄与所感疫邪轻重有关,与湿邪无直接关系。“感之轻者,舌上白苔亦薄,热亦不甚,而无数脉”,“感之重者,舌上白苔如积粉,满布无隙。”因此,现行温病教材将《温疫论》所论温疫归为湿热疫,值得商榷。

猜你喜欢

血分表里方药
山河“表里”——潼关,岂止是一个地理的“关”
浅述少阳与血分病证陈申达
家庭解酒方药集锦
试从《内经》理论探讨《金匮要略》中气分、血分、水分等水气病的治疗原则
中医药抗癌应重视扶正方药的应用
非酒精性脂肪肝中医药治疗探讨
经二重组织表里经遮盖性不良的成因与对策
“体-量-效”方药关系应用探讨
血分证探析
对北洋政府新闻出版立法表里二重性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