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整合框架下党的二十大报告的政治隐喻分析

陈抒婷

（福建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外语教育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概念隐喻是一种重要的认知和思维模式。隐喻在人类社会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并且与政治密不可分。政治沟通是连接社会各个部分的“政治血液或母乳”［1］，认知语言学界普遍认为隐喻在政治话语的传播中举足轻重。Ungerer 和Schmid 将隐喻视为政治话语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2］；Thompson 认为，缺乏隐喻的政治就像没有水的鱼［3］；孙毅提出，隐喻是揭示和阐述政治主题的核心机制［4］。隐喻不仅使抽象而复杂的政治概念易于理解，还能参与意识形态的塑造。Fauconnier 在概念隐喻的基础上，先后提出了心理空间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心理空间理论显示了自然语言意义的实时在线组建流程；而概念整合理论可以对在线隐喻的推理机制进行深入分析，因为概念整合的过程正是隐藏在语言形式后面的各种语义、文化因素和语用信息的相互作用和整合的过程，对概念隐喻起到了一定的补偿作用。

2022 年10 月16 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作了题为《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的报告，展现了党在新时代的新思路。党的二十大报告是典型的政治语篇，充分体现了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求真务实、开拓进取的执政理念。为了更好地理解政治隐喻背后的作用机制及其意义的建构，本文将党的二十大报告中的相关语料作为具体研究对象，运用概念整合理论对隐喻在政治话语中的潜在作用机制进行诠释。

一、概念隐喻理论和心理空间理论

按照Lakoff 的看法，隐喻不仅仅是语言的问题，也反映了思维和推理的过程，可以利用源域的语言和结构形式的推理，通过映射来构成目标域的概念［5］。如“Time is money.”（时间就是金钱），“时间”的概念被映射到“金钱”，前者是一种有限的、能创造价值的宝贵资源。二者在认知领域上各不相同，但组成部分之间又有相应的关联，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时间总是与金钱联系在一起，这就是隐喻的概念化。

在概念隐喻的基础上，Fauconnier 提出了心理空间理论。他认为，包括语言和逻辑思维在内的人类一切认知，都涉及心理空间的建构和跨空间的映射。心理空间是由语言图式或其他符号的结构所呈现的局部和暂时表征的结构。具体而言，它是一组“活跃神经元”，是在思考和推理过程中，暂时构建并存储在大脑工作记忆中的概念集。这些概念集以诸如“未来空间”或“情感空间”等方式进行，并嵌入其他空间中，以上两个认知领域与基本隐喻之间存在着稳定而系统的关系［6］。

二、概念整合理论

根据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人们能看到的部分只是冰山的一角，是整个冰川的一小部分。大部分冰山都隐藏在海平面下，看不见摸不着，只能凭猜测和想象来感知。在Fauconnier 和Turner 看来，隐藏在海面下的部分是最重要的，也是容易被忽视的，正如人类的心理活动［7］。据此，他们将心理空间理论进行延续，并发展成概念整合理论。“概念整合”实质上就是“心理空间”的整合，是人们在说话和思考时，为了理解和行动而构建的概念集。Fauconnier指出：“空间域之间的映射对于认知能力至关重要，尤其在意义产生、意义迁移和意义处理等方面。换言之，它发生在整个心理空间网络中。”［8］概念整合网络由四个相互映射的抽象心理空间组成，包含输入空间I、输入空间II、类属空间和合成空间，见图1。

图1 概念整合网络

两个输入空间类似于概念隐喻中的源域和目标域；类属空间是构建输入空间之间的基础，反映其共同抽象结构的跨域映射，并添加了相应的跨域映射组件。其中对推理有用的概念元素被选择性地投射到合成空间中，并使用“整合”“完善”和“拓展”三种认知机制生成层创结构，即新的意义。相比之下，在概念隐喻中，不存在层创结构，只有源域与目标域之间的映射。但是，概念整合理论中的两个输入空间可以投影到合成空间，从而生成层创结构，这是一种新的推理结果，与任何输入空间的结构都有所不同。

此外，概念整合是一种复杂的高级心理认知过程，其意义的实时构建随着认知和推理的进行而不断演变。这既发生在空间域内，也发生在空间域外，既有领域内的心理操作，也有领域间的互动心理操作。因此，概念整合理论具有动态性、互动性、非线性和实时性等特点，使其对自然语言内涵的建立具有强大的认知解释力。

三、概念整合网络要素

概念整合被视为人类在思考和行动过程中创造力的源泉，特别是在创造性思维和活动中。概念整合遵循一套灵活的运行机制，能更深入地揭示隐藏在隐喻背后的在线动态心理认知机制。作为意义的动态建构理论，在整合过程中，概念整合网络的四个空间（输入空间I、输入空间II、类属空间和合成空间）分工合作，促进复杂概念在不断推进的话语中的建构。

（一）概念整合机制

概念整合网络可以揭示两个或多个概念语义合成元素的在线心理认知，是人类理解和产生语言的重要认知机制。输入空间即现有概念，提供了基本要素，是整合结构或意义的原材料。在这个过程中，人类的经验、常识和特定的语境都在新空间的建构和信息的整合中扮演重要角色。进一步说，新概念的意义元素并不是直接来自输入空间，而是在类属空间，通过人类的认知、想象和创新机制的共同作用形成。类属空间在输入空间信息或元素的连接中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与合成空间构成直接映射，这是语言生成的直接动因。就像人类大脑处理信息一样，概念的整合也要先通过对现实世界的体验和感知，形成抽象图像和概念框架，然后构成具体的概念和分类，最后选择特定的结构和词汇来表达，即“现实—认知—语言”的过程。简言之，类属空间经过筛选和加工后，利用已有的元素和结构在合成空间生成新的意义，即层创结构。

（二）概念整合网络分类

1.简单网络

在简单网络中，有两个输入空间和一个合成空间。确切地说，两个输入空间的元素产生关联，它们被投射到合成空间以创造意义。以“John is Mary’s son.”为例，输入空间I 有一个“母子”框架，包含母亲和儿子两个元素；输入空间II 包含John 和Mary 两个元素。在简单的跨空间映射后，得出“John 是Mary 的儿子”的结构。

2.镜像网络

就像一面镜子一样，在镜像网络中的四个心理空间中，两个输入空间具有相同的组织框架，为其构建的心理空间提供拓扑结构，并共享相应的拓扑结构和完整的跨空间映射。

3.单域网络

在单域网络中，两个输入空间有着各不相同的组织框架，只有其中一个输入空间的组织框架被投射到合成空间，最终构建层创结构。

4.双域网络

双域网络中的两个输入空间也有着不同的组织框架，但其合成空间中的组织框架是由两个输入空间的部分结构共同组成的。该网络的层创结构不仅具有截然不同的输入空间和组织框架，在拓扑结构上也存在冲突，可以激发人们的想象力。因此，双域网络更能产生新的推论，也更具有创造性。

四、基于概念整合机制的政治话语解读

中国政治话语体系常常通过概念隐喻的方式，将抽象的政治理念与人们熟知的日常生活联系起来，促使人们下意识地朝着既定的方向思考，认同特定的观点，从而有效地传播政治思想和政策。随着新经验的不断涌现，基于生活体验的隐喻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为人们提供新的表达形式和认知视角。概念整合机制在多域动态相互作用下，吸收大量的识别结构和知识进行完善，最后按照一定的约束原则和逻辑整合成新的意义或概念，促使受众更深入地理解政府的执政理念。

（一）征程隐喻

征程隐喻是概念隐喻中经典的隐喻模式之一。根据人类的感知和体验，征途中有起点、路径、方向、终点、障碍等，它们构成了征程隐喻的经验基础和认知结构，见图2。党的二十大报告中的征程隐喻是指在全体社会成员的共同努力下可以实现的政治目标，兼具现实性和前瞻性。一定程度上，社会经济的发展是线性的，就像征程的过程（如“起点”“路线”等）；社会经济发展的状态就像旅行的状态（如“进步”“停滞”等）；而发展过程中的困难就如同路途中的“障碍”。如例（1）：

图2 征程隐喻（简单网络）

（1）中国式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

如图2 所示，在这一简单网络中，输入空间I是“征程”框架，它提供了整合所需元素：中国式现代化从开始到完成的时间间隔、起点到终点的时间间隔以及两地之间的空间距离。输入空间II 是“发展”框架，提供与角色相对应的值，包含着发展模式、发展道路和从不成熟到成熟的过程。两个输入空间的元素彼此呼应，形成跨空间映射，在合成空间整合并构成“和平发展就是征程”。类属空间包含相对运动和有目的的运动。众所周知，从一种社会形态发展到另一种社会形态需要时间和社会模式的发展，犹如两地之间的空间转移需要时间。在征程中，和平发展是必由之路，中国共产党是向导。人民群众在党的方针、政策引导下朝着建设中国式现代化国家的目标前进。从隐喻的角度看，源域的“道路”映射到目标域的“和平发展”，将其隐喻化为发展和阻碍并存的挑战之旅。

征程隐喻将深藏在人们脑海中的潜意识与政治意识形态相结合，具有明显的正向联想意义。它勾勒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发展的方向，强调和平发展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同时激发人民坚定不移跟随党的步伐推动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9］。

（二）建筑隐喻

建设社会主义国家和发展国民经济的过程，类似于建筑物的建造。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建设国家”隐喻的运用颇为频繁。要筑万丈高楼，必先打好地基。我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只有脚踏实地工作，才能使这座建筑“站稳”，见图3。如例（2）：

图3 建筑隐喻（单域网络）

（2）加强改革顶层设计，敢于突进深水区，敢于啃硬骨头，敢于涉险滩，敢于面对新矛盾新挑战。

与建筑工程相似，改革是一项庞大、艰巨、系统的建设工作，都需要尽全力，逐步推进。“深水区”也是中国改革进程中的攻坚期，充斥着各种复杂的关系和棘手的问题，是描述当地政治、经济、文化体制改革的常用词。事实上，任何改革实践都有深浅区之分。该单域网络中，输入空间I 是“改革”框架，包括改革、复杂性、矛盾、物质和精神支撑；输入空间II 是“建筑”框架，包含工程师、麻烦、深水区、有门窗的房子等元素。两个输入空间中的各个元素一一对应，形成跨空间映射。根据背景知识和认知模式进行完善，“深水区”藏大鱼，只有拿出“啃硬骨头”“涉险滩”的勇气，才能突破重重困难，推进深层次改革，真正解决发展中的瓶颈和矛盾，加快生产力发展。另外，国家的改革发展需要与外界接触，就像房子要开窗通风透气；物质和精神支持对国家的发展起到支撑作用，如同房梁在建筑中的承重作用。

党的二十大报告用建筑隐喻将国家或社会的改革发展构建为建筑过程，拓展了建筑与政治领域的概念映射。一直以来，中国共产党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座建筑的总设计师和规划师，人民是建设者，在党中央的引领下，推动改革向更深层次挺进。

（三）战争隐喻

战争指的是不同的国家、阶级、政治集团之间为实现政治、经济或领土完整而进行的武装斗争。在人类历史上，战争无疑带来了痛苦和灾难，但也促进了人类社会的发展，伴随着人类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历史进程。英语中常用“Election is war.”（选举即战争）的概念隐喻来描述政党之间的竞争；而在中国政治话语中，战争隐喻则经常用来强调个人牺牲或为实现社会目标而奋斗，见图4。如例（3）：

图4 战争隐喻（双域网络）

（3）我们坚持精准扶贫、尽锐出战，打赢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脱贫攻坚战。

图4 是典型的双域网络，输入空间I 为“扶贫”框架，输入空间II 为“战争”框架。类属空间包含输入空间的抽象结构：主体、行动手段和受动者。两个输入空间中的元素建立了扶贫—战争、中国共产党—指挥官、人民—士兵、贫困—敌人的对应关系，完成了跨空间映射。输入空间I 中的具体结构和输入空间II 的框架结构在合成空间进行整合，从而产生层创结构，即“精准扶贫是一场战争”。中国共产党是这场战役中的“总指挥”，人民是“战士”，贫穷和困难是“敌人”。解决了贫困问题，就赢得了战争。

国家的社会经济发展与战争的长期性和艰巨性有共通之处。如“抗击疫情保卫战”“脱贫攻坚战”“改革攻坚战”等。人民是“主力军”，长期在不同“阵地”和“战线”上艰苦奋斗，为社会主义的发展和建设作出贡献；政府如同“指挥官”作出一系列“战略部署”，领导人民战胜“敌人”，走向“胜利”。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战争概念的使用生动地刻画出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精准识别、精准帮扶，摆脱贫困，走向了共同富裕的康庄大道。

（四）疾病隐喻

疾病是人类长期以来面临的生存困境，同时也是人类的一种基本经验。它不仅是个体生理状况的表征，而且与文化、政治等概念有着深厚的联系。因而，疾病词汇承载着许多隐喻意义。同时，疾病也作为源域，映射一些具有相似特征的实体，见图5。如例（4）：

图5 疾病隐喻（单域网络）

（4）反腐败斗争取得压倒性胜利并全面巩固。

疾病是指一种生理或心理上的异常状态，久病不治会酿成大病，疾病的特征与腐败的概念之间存在着相关联系。党员、干部在行为、思想上有问题，就会被看成“生病”，需要及时治疗。将身体与政治作为意象对象物联系起来，并不是现代社会机制下产生的思维逻辑，而是人类社会历史悠久的普遍认知模式之一。

图5 为典型的单域网络，源域是疾病，目标域是党员、干部的行为和思想问题。输入空间I 为“病人”框架。输入空间II 为“党组织”框架。类属空间包含主体、行动和病人的元素。两个输入空间的要素建立了对应关系，医生—党员、治疗—纠正、疾病—腐败，完成了要素之间的跨空间映射。然后选择性地映射到合成空间：治疗即纠正、疾病即腐败。通过整合和完善得到的结构是“医生的治疗”。在拓展阶段，根据合成空间的逻辑和原则，得出层创结构：党员和干部要严肃对待腐败问题，在党性原则、工作作风、生活纪律等方面需要教育整顿。

从概念隐喻的角度看，“疾病”已经从一个生理问题转变为一个道德问题。党的二十大报告继续吹响“反对腐败”的冲锋号，用构思巧妙的隐喻概念指出了社会和党内需要改进的问题，旨在说明中国共产党人坚定的理想信念，彰显了党和国家领导人从严治党的决心和查处违纪违法干部的力度和广度。

（五）家庭隐喻

家庭是指以婚姻、血缘关系或收养关系为基础形成的社会生活单位。从社会学的角度看，家庭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组成部分，也是人类最重要的精神家园。政治话语中的“治理”概念源于父母在家庭中的“管理”，而“家庭”概念是社会概念体系的核心，往往通过“The country is home.”（国即家）等隐喻形式映射到政治领域。个体家庭价值观被应用于政治思想领域，不同政治地位的人的思维被置于一个统一的框架下。在“国家”这一大家庭中，政府是具有权威性的“家长”，人民群众是“孩子”。每个家庭都要处理好邻里关系；同时，每个国家也需要制定合适的外交政策，以调节国际利益和冲突，见图6。如例（5）：

图6 家庭隐喻（镜像网络）

（5）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保障人民当家作主。

在图6 的镜像网络中，输入空间I 是“国家”框架，输入空间II 是“家庭”框架。类属空间包含的抽象结构是由两个空间共享的，即集体和个体。两个输入空间的元素通过跨空间映射进行匹配，即国家—家庭、政府—父母、人民—孩子、冲突—关系。输入空间中的每个元素有选择性地投影到合成空间，结合形成“国即家”的信息。党的二十大报告通过强调“国即家”的概念，构建了国家与个人的关系。在整合拓展阶段，结合政治话语中的家庭隐喻，我们得出“社会主义国家是一个大家庭”的层创结构。至此，该镜像网络的意义集成过程结束，显然，这也是一个动态认知的过程。

综上，家庭与社会紧密相连，同一国家的人在同一块土地上发展繁衍，具有共同的民族和文化特征，就像兄弟姐妹具有共同的家庭特征一样。政治话语中的家庭隐喻充分唤起了人们的爱国主义意识。

五、结束语

概念整合理论打破了概念隐喻研究的界限，为解读政治隐喻背后的认知机制提供了理论依据。概念整合理论中的合成空间是一个动态的、创造性的认知过程。运用该理论分析和解释概念隐喻意义时，需灵活把握以下两点：首先，在构建和阐释隐喻的过程中，必须妥善处理隐喻的异同点。概念整合理论强调两个输入空间之间的相似性以及对应元素之间的映射，基于相似性生成合成空间的层创结构。类属结构呈现了两个空间所占据的相似结构和组织。隐喻的载体主要为主体重构提供框架［10］。解释此类隐喻时需把两个概念之间的异同点考虑在内。其次，在隐喻推理的过程中，语境、作者或说话者的主观意图都能形成隐喻的意义建构，必须深入了解。这是从清晰、具体的经验中建构复杂而抽象的概念过程。

语言是形式和意义的结合，具有丰富的思想内容和情感信息。概念整合理论帮助我们有效地分析和解读隐喻的实时意义建构过程，将政治话语化无形为有形，化未知为已知，赋予抽象的政治理念以生命，有助于广大群众深入理解党的意识形态和执政哲学。党的二十大报告展现了中国政治话语思想体系的建构，以多种形式将政治隐喻映射到客观世界，用具体的事物引导人们感知陌生、抽象的概念，使其更具象、生动；并且在感情、思想和作风上与人民群众产生共鸣，提高凝聚力，激励全国各族人民积极推进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