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物语

◎方成龙

建筑大师贝聿铭说：“建筑是有生命的，它虽然是凝固的，可在它上面蕴含着人文思想。”

顺着他的良言我在想，工地的一砖一瓦、一木一石不也应是有生命的吗？趁这一时空闲，我来到了一处工地，果然看见砖瓦石块、钢筋水泥在活络地跳跃，宣扬与显摆着生命价值的存在。我也融入其中，耳闻目睹，深为所感怀，遂记录一二。

砖的自述

我是砖，有棱有角，源自泥土，先经过轧碾糅合而后切割成坯或者模具套制成坯，再经过或窑或箱房一千度左右的高温烧烤，质地蜕变，从而脱胎换骨为材料，硬度比泥土增加了许多倍，从而走向了工地，登上了建筑工程的大雅之堂。

我的历史悠久，远的应是从原始社会人类开始搭建房屋起就有了，有记载的土坯制作砖就有四五千年，泱泱历史上比较有名的秦始皇兴都城、修地道、建高台最后演绎为所谓的“秦砖汉瓦”，就是我的一面招牌旗。因此，我的梦想就是不断缔造新的“秦砖汉瓦”，筑基楼宇高台，造福于人类。

在我的家族里普通房屋建筑用的砖主要有烧结砖和非烧结砖，你们常看到的是红色砖，就属烧结砖，是最普通的一类，用处也最广泛，建楼房、筑大坝也都有我的身影。现如今，我紧跟科技的步伐，紧随制作工艺的提升和用户需求的变化，家族也在细分变化，大大提升了生命力。根据使用的原料材质不同，分为黏土砖、页岩砖、煤矸石砖、粉煤灰砖、炉渣砖、灰砂砖；根据在工程使用部位的不同，有砌墙砖、楼板砖、拱壳砖、地面砖、下水道砖和烟囱砖；根据使用的性能不同，有承重砖、非承重砖、工程砖、保温砖、吸声砖、饰面砖、花板砖。从建筑美观实用出发，我的形状也多姿多彩，有实心砖、微孔砖、多孔砖和空心砖，还有特制异型砖等。此外，如按照我的硬度可细分一至十级，级数越大说明硬度强；如按照抗压度又可细分为六个强度等级，也是等级越大抗压越强，这也是决定我市场售价的主要因素。

我成品后走入工地，在经过混凝土兄弟的耦合，块块相依，个个相连，就垒砌成宽敞坚固漂亮的高楼大厦，呈现出“抽象的雕刻”与“凝固的音乐”，我的青春生命由此绽放了阳光。你来时也看到，工地上边边角角码齐堆放的就数我最多也最显眼。

我在工地，把我摆放在该放的地方，角与棱环环紧扣，稳妥而又恰当地支起一片天，让我的生命延续，实现应有的价值，这就是我的本分与归宿。我反对对我随意地敲角，随意地丢弃，随意地乱摆乱放，这既是浪费，也是对我的极其不尊重，也没有把我视为珍贵的材料。

我是一块砖，任由随便搬，我用生命筑起建筑，融入空间，既平凡又非凡。

钢筋的自述

不用介绍，一看黑黑光亮的模样，就知道我是钢筋。

建筑工程只从应用导入了我，稳定性、延展性、坚固耐久性大为增加，有人曾称我为“现代工程不可或缺的骨干”。我的一切汇入混凝土之中，融合为共同体，释放出刚劲的力量，这就是我的寻觅。

我的历史悠久，应是从人类将矿物和矿石转化为钢材起，就有了我的雏形，现已有四千多年的历史，特别是由铁替代了青铜被广为应用后，我在建筑工程上的价值或者说我的生命意义更加厚重。

我品种齐全，种类很多，根据不同的项目工程和结构需求进入工地。按生产工艺分，有热轧、冷轧、冷拉的钢筋，还有以Ⅳ级钢筋经热处理而成的热处理钢筋，强度比前者更高；按轧制的外形分，有光面钢筋、带肋钢筋、钢绞线、冷轧扭钢筋；按直径大小分，有直径3、4、5 毫米的钢丝、直径6、8、10 毫米细钢筋、直径12、14、16、18、20、22、25、28、30 毫米粗钢筋；按品质强度级别分，有一至四级，级数越大钢质越好；按在建筑结构中的作用功能分，有受力筋、箍筋、架立筋、分布筋以及腰筋、预埋锚固筋等；按融入构件中的区域位置分，浇筑在板里的叫面筋、底筋、中间筋，浇筑在梁里的叫上部筋、下部筋、腰筋，浇筑在柱里的叫角筋、边部纵筋、外侧箍筋、内侧箍筋，浇筑在墙里的叫纵向受力筋、水平受力筋。按所呈现的形态分，有螺纹钢、圆钢、线材等几大类。在工地，看到的卷成圈形成一箍的叫线材，俗称盘条，应用时需要拉直，切割为一节一节，这一般在直径10 毫米以下的钢筋才能做。

我的类别细分，既是我实用价值展示的一部分，也是我常年活跃工地的底气与资本。同时我也有闹心时，特别是有人看到我的价值不菲，就偷工减料，贪图非法之利，该加的根数不加够、该放粗的变细的、该按强度大的按小的，还有的搞“瘦身钢筋”，偷梁换柱，这既是对我的生命不爱惜，也是对工程生命的叛逆与不知敬畏，这不仅违法违背职业道德，而且这样的工程就是带病开转的机器，迟早会停止运行的，而这种停摆所带来的危害性更难以估量。

我认为建筑工程美的本质是由质料因、“场”素与功能性三大相关联的因素决定的，而坚固性是其中最重要的支撑底座。我，钢筋，就是筑牢这底座坚固性的添加剂。从我进入工地那时起，我就做好准备，谁爱惜我，细心地照料我，为我量体裁衣，用到该去的地方，我就加倍予以坚固性回报，因为在我的生命里，我早已与工程血浓于水。

混凝土的自述

我叫混凝土，我的名字来源于拉丁文，意思是共同生长，这赋予了我生命体的多元意义。一九五三年，建筑界著名的蔡方荫教授觉得我的名字太“磨叽”，赋予我笔名“砼”，从此我就有了这个代名词。我也是建筑工程中用量极大的材料，有统计资料说全世界年人均用量超1.6 吨，我国人均0.25 吨，但总用量却是世界第一，可见我的生命力和应用价值的强势。

“有我的地方，坚不可摧，听从召唤，凝聚为美丽，融入建筑工程里。”这就是我的梦想与追寻。

我的历史悠久，可追溯到石器时代，从篝火或者其他的偶发中产生了生石灰，而一场大雨却令这种“加热的石头”变成了细粉，当这种细粉与泥土、碎石混合后就变得坚硬了，这就是我的前世影子。自从有了我类的影子，建造高大的建筑变得更加从容。两千多年以前，我国劳动人民在实践中摸索出用石灰与砂子混合配制砂浆，来浆砌房屋、筑楼台，比较方便也比较坚固耐久，举世闻名的万里长城就是代表作。古罗马依靠我类的助力，建筑工程也得到蓬勃的发展——拥有巨大穹顶的万神庙和遍布拱门的斗兽场至今依然屹立，成为一个时代的纪念碑。

其实我是几种材料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的，主要有水泥、砂、石子和水，现今有些地方为改善某些性能还常加入适量的外加剂和掺合料，用以改善品质，但砂、石起骨架主料作用，也称为骨料，水泥与水形成水泥浆，水泥浆包裹在骨料表面，在硬化前，水泥浆起润滑作用，还有拌合和易性，也便于施工应用。水泥浆硬化后，则将骨料胶结成一个坚实的整体，从而由混合体到一体，实现了质变，创造了新生的价值，也孕育了我的生命力。

在我的混合过程中，对质量的要求也是极其重要的，我的好坏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原材料性质及其配比含量决定的，同时也与搅拌、成型、养护等施工工艺有关。比如配制高强度等级的，要选用高标号水泥；配制低强度等级的宜用河海沙，但使用河海沙则应经淡水冲洗，其氯离子含量不得大于0.02%。有些杂质如泥土、贝壳和杂物可在使用前经过冲洗、过筛处理将其清除，这样才能保证我的质量。

根据我的抗压强度指标情况，现在通常把我划分为十四个等级，即数字越高标志着抗压力的系数越大，也是就通常所说的耐得起压、质量越好。当然，现在有科技的推进，高性能混凝土和绿色混凝土也必将有更好的质量表现，也必将有更大的发展。

来到了工地，我时时期待着在地标建筑中显身手，做出一份贡献。但我也有过阵痛，一些因计划测算不周把多余的乱倒、一些因配合比操作不当造成废料、一些因摊铺手艺不精带来返工浪费的，都令我心疼痛惜，心生不安。我的生命不仅属于我一个，还有水泥、石子、沙子、水等的生命，是共同目标把我们聚合在一起，结合为命运共同体，都有追求梦想，都想圆一个价值奉献梦。

著名学者王振复在《建筑美学笔记》中说：“建筑，既是人对自然的能动性改造，又是自然改造人的一个象征。”我，混凝土，也是“砼”，既是混合体，又是同一体，在匆匆生命长河里所寻觅的不也是如此吗？

安全帽的自述

我是安全帽，半个椭圆的小小的，但意义却是大大的，人人顶在头上，既是一层防患，又是一种标志，也是一种状态，更是一种责任和尊重。我敬佩那些一入工地就准时戴上我的每个人，我将尽其所能释放我的作用，去呵护生命的蓝天，缔造安全价值的延展。

我天天活跃在现场，闪耀着不平凡的亮光。表面上我与建筑工程的实体关联性不大，没有像技术破解难题那样立马有效，也没有像水泥钢筋那样化为摸得着的实体存在，但是我却是工地离不开、人人需佩戴的物件，离开我，工地就潜在了危险隐患，生产序列就受到掣肘，所以我的追求就是天天在工地、平安每一人，梦想就是不断地功能完善，守护一方平安，让安全之美与建筑之美共振。

别看我在工地常来常往平平常常，但我的来历却非同寻常。家族历史可追溯到远古时代，那时在追捕野兽和格斗时，用椰子壳等纤维质以及犰狳壳、大乌龟壳等来保护自己的头部，这就是我的起源。后来，随着冶金技术的发展，加之战争的泛滥，出现了金属头盔，并用在建筑工程安全防护上。我国安阳殷墟出土了正面铸有兽面纹、左右可遮耳、后边可护颈的商朝铜盔，距今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领先欧洲存世最早的希腊头盔两千多年。也有资料说，一战时，一名法国士兵在遭遇德军的突袭时，把一口锅扣在头上，因此躲过一劫。后来这事被一位名叫亚得里安的将军得知，在他的提议下，研制出能防弹片的金属头盔，这应是现代安全帽的雏形。

我真正被认识应用的民用中是在一九〇八年，那个写出了《变形记》的作家卡夫卡在工伤保险机构任职，工作职责之一是调查在意外事故中造成的人身伤害。他见到了太多的伤者，经常遇到切伤四肢和被高空坠物砸破脑袋的工人。他深深同情这些辛勤劳动赚取生计的工人们。有一天，他从行人“穿雨衣防落下的鸽子粪”中受到启发，联想到了戴上头盔可以防坠物击打、防落地摔伤，于是他就以头盔作为参照样本，找人制作出了民用安全帽，这是民用安全帽实质性应用的开始。一九一二年他还获得美国安全大会金牌奖，政府以此表彰他在工人安全与赔偿方面的贡献。据说，因为使用他主张改进的安全帽，钢厂中每年因事故死亡的人数首次降到了千分之二十五以下。

在建筑工地，大家看到的我，按制作材料分为这几种：竹编安全帽、玻璃钢安全帽和塑料安全帽，其中塑料安全帽被普遍应用，其中又有聚碳酸酯塑料安全帽、改性聚丙烯塑料安全帽、ABS 塑料安全帽、高分子量聚乙烯塑料安全帽。如根据使用用途分为通用型安全帽和特殊型安全帽，其中特殊型安全帽又分电业用安全帽、防静电安全帽、防寒安全帽、耐高温安全帽、防辐射热安全帽、抗侧压安全帽等，万变不离其宗，主要功能都是预防作用。

别看我很小，但是我的结构很复杂，由帽壳、帽衬接头、帽舌、吸汗带、下颏带调节器、下颏带、托带衬垫、后箍、托带、后箍调节器、帽沿、透气孔、帽箍等十多个原件组成。此外，我的颜色也是丰富多样的，有蓝色、黄色、红色、白色，在一些地方不同色彩还代表着岗位安全责任的不同，通常蓝色是技术人员佩戴的，黄色是工人佩戴的，白色是监理或者甲方代表佩戴的，而红色则是领导、指挥佩戴的。

这几年，因为没有佩戴安全帽或者没有规范佩戴安全帽而引来血的教训案例时有听说，事后才惊醒才整改但付出的代价却十分沉重。如今重视应用安全帽，入工地必戴安全帽已是普遍的共识和标配，其安全帽也已超脱防患本身价值意义，已是一种标准、一种执行、一种警示、一种文化的符号。

有人说，工地上员工安全帽佩戴的整齐标准，是一种景致，一种力量，一种踏实，工地就有了律动感，如同飘荡着一首歌，所唱的是平安曲，如同一幅画，所绘的是平安灿烂花。从这联想到建筑工程形象中的“音乐感”之美，我这个小小的安全帽在领悟和践行建筑之美上，不也于人类有通感吗？

挖掘机的自述

我是挖掘机，个头和骨架很大，是工地上的重装备。

以往工地上我没有来到之前，挖土、铲土、夯土以及浇筑、起重、安装、打桩等作业大都是靠人海战术，人工是主力，但从我来到后就改变了施工形态，主力就是我了，人工退为了辅助力，工效也提高了不知多少倍。所以我在工地，有业界功臣之称，一举一动都扎眼，我也成了人见人爱的香饽饽。所以有人说我是“工地铁公鸡，一鸣就惊人”。这也催生了我的梦想：“人机合一，行遍工地，为建筑助力。”

我的历史渊源不悠久，从发明到现今也就一百八十多年，期间经历了由蒸汽驱动斗回转机到电力驱动和内燃机驱动回转机、应用机电液一体化技术的全自动液压机的逐步发展过程。最早发明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欧洲，那是手动式的，机械化程度不高，以人力和畜力为动力来源，铲斗的容量只有0.2 立方米，费时费力不说，安全性也得不到保证。而后又经过了长时间的发展，从手动机进入了机械机。此时正好出现了内燃机和电动机，我也不再依靠于传统的人力。一八九九年世界上第一台电动机在法国诞生了，一九五一年第一台全液压反铲机也由法国的Poclain（波克兰）工厂推出。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有了在拖拉机上配装液压反铲地悬挂式机，到了五十年代初期和中期相继研制出拖式全回转液压机和履带式全液压机。我国于一九五四年通过学习借鉴国外的工程机械制造经验，生产出中国第一台机械式单斗机。一九六七年我国开始自主研发液压机，上海建筑机械厂、贵阳矿山机器厂、合肥矿山机器厂等纷纷生产出自己的产品，一时间扬眉吐气。进入二十一世纪，我国已经进入了发展的快车道，这一行业也出现了爆发式的增长，平均增速达到了30%，既有新生力量出现，也有传承品牌的持续加力，呈现百花齐放、未来可期的景致。

我的历史比较单薄，但我的功能用途却是比较实用而广泛的。按照用途分类，有建筑型挖掘机、采矿型挖掘机、剥离型挖掘机、隧道挖掘机，其中剥离型挖掘机主要用于露天矿表层剥离，其他几种都是常见的。按照作业方式分类，有反铲挖掘机、正铲挖掘机、拉铲挖掘机、抓铲挖掘机。按行走机构分类，有履带式、轮胎式、汽车式、悬挂式。按照吨位，30 吨以上的属大型机，20 吨到30 吨之间的属中型机，20 吨以下的属小型机，人们口语中多叫我大挖、中挖、小挖。这几种分类是常用常见的，至于其他的按驱动方式分类、按传动方式分类很专业也很细，在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我天天游走奔波于工地，感触最深的是干建筑工程不容易，现场遇到的情况多样且复杂，都需要及时处理，就说挖基坑吧，一会儿碰到孤石，一会儿遇到浅埋在地下的管线，一会儿又遇到塌方，一会儿又发现挖的深度过了标高等等，这都需要随机应变，及时处理化解，否则都会影响到我的效率，影响到工程的建设。由此我常常想，先进的机械都是听从人的指挥控制，更需要人的呵护和关爱，这样才能实现人机合一，才能绽放风采，才能在建筑工地上纵横驰骋，当好功臣。

黑格尔在《美学》一书中认为，“就存在或者出现的次第来说，建筑也是一门最早的艺术”。我，一个富有时代感的挖掘机能投身于艺术建设之中，发挥我的专长，做出一点业绩，并荣当功臣，我的本身不就是人机合一的艺术吗？想到此，我掘力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