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朱理学影响下的宋代文人家具造物思想
2023-08-11李芳旭
张 华,李芳旭
(湖南工业大学包装设计艺术学院,湖南株洲 412000)
在中国家具发展史中,宋代是承前启后的重要时期,宋继汉唐之华丽润妍,启明清之精美华贵,在继承与发展中逐渐形成了简洁隽秀的独特风格。宋代家具所承载的人文思想正是两宋时期的主流思想——理学。在宋代理学流派中,又以“程朱理学”最具代表性,两宋时期,理学思潮影响下的中国宋代家具设计风格在形制、装饰和文化上得到进一步升华,本研究力图从宋代文化嬗变视角考据宋代文人家具的造物观和审美观,思考程朱理学思想与宋代文人家具艺术风格演变之关系,寻绎宋代文人家具所体现的精神内涵。
1 “三教合流”的程朱理学
钱穆先生在《中国文化史导论》中提到:“要想认识中国人之文学与艺术,唐代是一个发展成熟之最高点”[1]。唐代文化作为中国历史上文化高峰,发展到宋代产生了一次文化嬗变,这次嬗变对后世影响重大,标志着中国文化步入另一个成熟期。
文化嬗变最深远的影响在于社会思想层面。唐代文化包容兼并形成“儒释道”并存的文化现象,宋代文化发展融合形成了以儒家文化为主,释道为辅的新型思想文化——程朱理学。以周敦颐、张载和邵雍为主要创始人。周敦颐最先探讨宇宙本原、万物生成、人性和封建伦常等问题,他的思想不全是思辨哲学,同时强调躬行实践。随后程颢、程颐在周敦颐学问的基础上建立了以“天理”为核心的理学体系,强调“理”是万物的本源,提出“理”即是“礼”的核心价值观,宋学发展到后期也称南渡宋学,因北宋灭亡,高宗赵构南渡,建都临安,史称南宋。南渡后最典型的代表是朱熹的思想。朱熹是程朱学派的集大成者,其继承二程的思想,并吸收周敦颐的太极说、张载的气本论以及佛道思想而形成,是程朱理学的定型者。在宇宙论方面,他提出“理一分殊说”“理气二元论”与“理在气先说”。在人格修养方面,朱熹主张“格物致知”和“居敬养心”,朱熹继承了二程格物致知思想,提出穷理之要,必在读书,研习事物之理,达到知行合一,方可使心中明朗化,从而去掉人欲的蒙蔽。居敬之说,意为收敛身心,戒骄戒躁,以此劝解君王,治国平天下,以修养为主,要合乎天理也。
程朱理学强调的“格物”和“遵礼”思想对宋代文人的艺术修养影响深远。在此背景下,宋代器物的艺术表达追求真实自然,突出平淡简洁的内敛之美。受此影响,宋代文人在艺术创作活动中,对事物的观察和研究较于前人更加细致入微。宋代家具的艺术风格也由汉唐时期的“雍容华贵”转为“寂静典雅”,宋代文人家具是突出“简、雅、素、静”的形式美感。在程朱理学的影响下,宋代文人宁可面对荧荧之皓月,也不再在争相追逐煌煌之骄阳,开启了宋代家具的简洁素雅之风。
2 “器以藏礼”的礼制观
如上文所述,程朱理学提倡尊崇事物的“理性之美”,强调万物要遵礼的思想对宋代文人的艺术修养影响深远。在此背景下,宋代家具的艺术表达追求素朴自然、简约理性,文人家具更是讲究秩序与规则的形式美感。综上,笔者尝试从文人家具的“使用功能”和“空间陈设”两个方面分析宋代文人家具的“理性之美”和“遵礼之道”。
2.1 陈设之“礼”
程朱理学诞生之初,便有重建儒学礼制秩序的目的。儒学之礼强调的是人们日常生活处世之道的尺度,在“礼制”思想的影响下,宋代家具的陈设布局处处彰显长幼尊卑、远近亲疏和君臣父子等伦理观念,充分体现了儒家思想中“礼乐制”的秩序感。
关于宋代家具陈设方式《宋史g 志第六十六g 礼十六》中有这样的记载:“宴飨之设,所以训恭俭、示惠慈也。宋制,尝以春秋之季仲及圣节、郊祀、籍田礼毕,巡幸还京”。宴飨是国家重要节日时举办的宴席,例如:祭祀、皇帝的生日等节日所举行的宴礼,这种宫廷宴会座席的设置也十分考究。宋史对座席的记载有:“宰臣 、使相坐以绣墩;曲宴行幸用杌子。参知政事以下用二蒲墩,加罽兟;曲宴,枢密使、副并同。军都指挥使以上用一蒲墩 ;自朵殿而下皆绯缘毡条席”[2]。其中“绣墩”“二蒲墩”“一蒲墩”和“杌”分别代表四种规格,通过在坐墩上铺设不同铺垫区分等级,“绣墩”是铺设刺绣的丝绸制品为坐垫,“二蒲”意为铺设双层蒲席并且加一层毛毯,“一蒲”是指单层的蒲席,“杌”是指高型无靠背座椅,通常放在宴会靠前的位置,属于地位较高之人使用,证明宋代早已普及垂足而坐的习惯,但后文“自朵殿而下皆绯缘毡条席”说明,宋代正式场合依旧保持席地而坐的习俗,这种由高至低,由精美至简朴的就座方式代表了宋代官方场合的礼仪制度。
在此背景下,“礼制”思想逐渐以权柄和血缘为纽带,规范社会各阶级之间的伦理道德和生活方式。上至天子,下至平民,皆遵“礼”而行,而家具陈设则是应“礼”而生的体现,在理学的影响下,社会各阶层对“礼”的遵循不局限于章句典籍,还融入吃穿住行中,使家具构件和形制出现模数化形式。
宋崇宁二年,北宋官方刊发的建筑学设计和施工规范的著作《营造法式》,其特点是以“材”作为建筑度量衡的标准。在卷四的《大木作制度一》中提到:“凡构屋之制,皆以材为祖,材有八等,度屋之大小,因而用之”[3]。此处的“材”是斗拱或木方的横截面积,将“材”定为八等规格尺寸,依照建筑的大小规模择优而用之。这种规范化的设计形式是我国建筑史上重大进步,同时体现了在程朱理学背景下宋代营造学的理性美和礼制观。
宋代家具和建筑的关系互为表里,二者相互依存与延伸,宋代家具简约理性的美感一方面受到程朱理学思潮的影响,无论文人雅士,亦或白丁俗客,都崇尚至简、实用和理性的审美风格。另一方面,宋代家具受建筑的影响,在结构上由前代的箱型结构转变为梁架式结构,各构件通过榫卯连接,使家具各部件更加工整契合,稳定牢固,宋代家具外观造型多以方正为主部件衔接处和转角处略显圆润柔和,整体具有秀丽挺拔之姿。各局部之间虽有曲线,但同样以严格的尺度和比例进行修饰。在各种规范与礼法的制约下,宋代家具造就尚理的审美思想。
2.2 功用之“礼”
宋代文人集会所使用的家具也极具礼制之美。北宋进士黄伯思为应对各种场合的宴会,亲自参与制作组合式家具《燕几图》,其设计构思来源于古代“燕礼”。“燕礼”是指君王宴请公卿大夫们的行为,郑玄释为:“诸侯无事,若卿大夫有勤劳之功,与群臣燕饮以乐之,燕礼于五礼属嘉”[4]。“燕”通“宴”意为宴会所用小型几案,可根据宴会规模,纵横排布,以适用更多场合。其原理是以边长为1.75尺的正方形为基本模数,通过正向排列形成大、中、小三种矩形桌面[5],如图1。《燕几图》彰显了当时的文人思想,透露出素雅、尚礼的审美情趣。
燕几的设计宽度控制在一尺七寸左右,定其广度的倍数作为燕几的长度,以此区分大、中、小三种规格的几。设计者针对文人宴席场合,将燕几桌足设计的小巧雅致,摒弃家具腿足部分的复杂雕饰,保持几案腿部曲线简约质朴,以定量的模数为基础,随意变化也不会杂乱无章,体现了桌几的功用性和形制特征。《燕几图》列出25种大小不一、长短不齐的体量形式,这25种形式可营造76种不同格局。分为密闭式组合与中部镂空式组合,其组合方式可谓纵横离合,变化无穷。镂空式组合可根据需要在中空之处摆放“花斛”“烛台”“饼斛”等摆件。七星燕几不仅可以灵活组合以应对各种宴会场合,亦可增添宴会趣味性,强化礼制思想。《燕几图》一书基于民间生活,体现古人创造性智慧,突出理学思潮下,宋代文人克己复礼的修身之道,表达出宋代文人“器以藏礼”“以理节情”的造物观。
3 “轻简平淡”的素雅观
不同于唐代的“仪态之美”和明清的“装饰之美”,宋代崇尚“意境之美”。宋代文化整体基调流露出内倾、素雅的文风类型。宋代士大夫文化与理学着意于遵理内省,理节欲本的趋向一致,表现出平淡、内敛的性格。
3.1 材素
宋代初期三教并存的现象对后世士大夫阶层影响颇深。在器物设计层面,文人极为推崇道家“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器物之美应合乎自然法则,返璞归真。禅宗思想亦有“无法之法”,“不工之工”等观点,也促进了宋人对“尚意”和“至简”的推崇。宋代家具在造型上简洁大方、质朴素雅,反对过多的华丽文饰,突出家具本身的木色之美。
宋代文人在家具设计中,对材质美的追求是方方面面的,宋代文人家具通过合理的工艺和结构,提升材质原有的美感。家具以木、竹、藤为主流,多以木材为主要结构部件。李宗山先生的论述将木材分为硬木、软木与柴木,这些木材木性各异,肌理呈现出若隐若现的水波纹、噪点纹、直型纹和螺旋纹等。宋代工匠通过不同切割方式而获取木材肌理的丰富变化。如楠木会生楠榴,其纹理玄妙,质地润雅,北宋梅尧臣在《和王仲仪咏瘿二十韵》提到:“在木曰楠榴,刳之可为皿”。简洁的加工方式,设计出自然的器物,符合宋人“自然观”的审美思想[6]。
宋代家具视材为本,材因物而存,物因材而美。一方面,宋代文人家具选材注重木料品质和自然纹理,例如《宋会要辑稿》中提到“乌木椅子、踏床子”,证明早在宋代硬质木材就已被应用于家具上。这些硬木质地细腻紧密、纹理排布沉静优美,反映出宋代文人对器物纯粹和自然的审美追求,见表1。另一方面,“因材施用、因地制宜”,木材之间合理搭配,物尽其用,充分发挥各种木材的天然美感,体现宋代文人家具不事雕琢,趣成天然的材“素”之美[7]。
表1 硬木肌理
3.2 形素
在程朱理学的影响下,宋代文人阶层的审美观念和设计风格产生潜移默化的改变,促使两宋时期文人家具形态特征表现出简洁隽秀、素雅清净的造型特点。宋代家具结构受建筑影响,结构由前代箱型壶门式转为梁柱式,使家具结构更简练、适应性更强[8]。
宋代家具注重造型的变化和结构的精简,堪称文人家具的典范。宋代文人画中所描绘的家具种类繁多,对于宋代家具研究来说,是一部无字史书。《十八学士图》《西园雅集图》等画作中的玫瑰椅(折背样),两侧扶手和搭脑保持齐平,各结构件横平竖直,曲直交错,既有理之严谨,亦有曲之柔美[9]。椅子整体营造出线条的节奏变化,舍去牙头、牙条等紧固件和装饰性元素,营造结构之美(图2),与现代主义设计观念中的“结构也是一种美”的审美观念不谋而合。例如,匈牙利设计师Marcel Breuer的作品《瓦西里椅》(图3)和两宋时期玫瑰椅的结构审美理念趋于一致[10]。
图2 《西园雅集图》、《十八学士图》中的玫瑰椅(折背样)
图3 瓦西里椅
宋代家具受建筑影响,不仅借鉴结构形制,亦采用了榫卯之合。宋代中期,家具完全普及梁架式结构,家具各个构件利用暗榫和格角榫连接。工匠为合木性发明了攒边打槽装板式的榫卯结构,如图4,该结构常用于家具案、面的制作。以四根木框定面板基准,长边出头称为“大边”,短边打孔称为“抹头”,在框内打槽安装“面心板”,辅以“穿带”固定。这种结构使薄板承重能力更强,同时使木板受气候和干湿影响后的涨缩控制在边框开槽的空间内,并且可以将有花纹的木面朝外,切面部分隐藏,体现天然的材质美。
图4 攒边打槽装板式的榫卯结构
宋代文人家具基于“格物之理”,于结构上刻意追求适度原则,强调简洁实用,由结构而表达造型美[11]。宋代文人家具设计如同房屋构建,理性且有章法,因此其在结构上遵循实用主义。这种文人心性质朴而纯和,营造出的家具器物,流露出典雅、致用的形“素”之美。
3.3 饰素
宋代家具的装饰艺术讲究纹样依附于形态,文人群体受理学思潮影响,宋代这一时期的家具形态大多呈现卓然而立、端庄典雅之姿。装饰夹杂着文人遵理守则的艺术特征,这与儒家文化谦和、中庸的思想息息相关,但细究宋代家具的装饰风格,往往是以点成线,贯穿始终。宋代家具结构固件是其装饰元素的主要体现,例如:牙头、腿足、挡板、角牙、枨子等结构固件,使家具更紧密牢固的同时,兼顾家具形体的装饰性要点,这些构件同样是工匠精心雕琢的部位。
两宋时期,腿足是文人家具的主要装饰处之一。宋代文人对“线”的理解别具一格,导致宋代家具设计中对“线脚”技法广泛应用,通过线的转折和律动营造变化多端的纹饰形态。中国哲学美早在先秦时期就崇尚清淡之风,道家观点:“天得一以清”足以证明。这种“自天地而成,不经人因雕饰”的观念在造物准则上体现出对器物装饰归于平淡的审美追求。例如出土于河北巨鹿的宋代桌案,整体呈现梁架式结构,牙条和牙头细窄,形似云纹,图案构造形式采用对称法,如图5。通过略显圆润的云纹样式,为卓然而立的桌案平添一分俊秀柔美之感。宋代文人家具在雕刻装饰上,疏密有度、繁简相宜,士大夫阶级在“崇理、遵礼”的文化背景下,审美观念逐渐“尚清、尚意”[12]。在家具雕刻纹样和技法上体现出“格物穷理”的文人追求。
图5 巨鹿桌复原图及牙板结构
除雕刻之外,宋代文人家具的装饰技法中,雕漆工艺最为精美。宋代文人家具的选材特点影响家具的装饰手法,家具整体装饰较少,文人家具漆饰多为黑色或浅褐色,另有素色漆饰,完美呈现出材质本色和天然纹理。木材与髹漆搭配,为文人家具装饰效果营造出“稀可跑马,密不透风”之感。如《蕉阴击球图》中的案以黑色素髹漆装饰,因此,宋代家具装饰对髹漆的应用可见一斑。
总而言之,中国传统装饰之法源于夏商,至宋代已逐步完善,宋代家具以文人家具为主流趋势,装饰的“素”符合文人家具特有的原则和韵律,宋代文人家具装饰特征可概括为雅致简练的和谐美与自然质朴的艺术美,合此二者营造出宋代文人家具的“饰”素之美。
4 “雅俗相生”的融合观
宋代社会雅俗观念的嬗变,影响了文人家具的设计风格倾向。士大夫阶级上承统治阶级厚爱,下启民俗文化熏陶,形成“雅俗相生”的审美观念[13]。宋代统治者“弘文抑武”的宏观决策和“儒、释、道”三教合流形成的理学思想,促进了士大夫阶级的发展,而商品经济和手工业制造的繁荣,又丰富了市井民俗文化的发展,致使宋代家具彰显出“风雅”与“朴实”并存的形制特征。这种相持与融合的造物观念,造就了宋代家具百花齐放、各有千秋的艺术景象。
4.1 风雅之姿
宋代是文人家具的开端。以宋徽宗为代表的统治阶级,将文人艺术推上顶峰,理学、文学、艺术、科技都取得瞩目成就。文人所崇尚的人文情怀和独立思想代入到家具设计实践中,形成宋代家具的特殊类别——文人家具。
以欧阳修、苏轼为代表的士大夫阶层形成了风雅至上的文化主体。理学、宋词、士人画、瓷器和家具等文化活动的产物都受到“雅”文化的影响。苏轼《跋宋汉杰画山》中提出“士人画”的说法,文中这样描述:“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毛皮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便倦。汉杰真士人画也”[14]。文人画的主体是蕴育文人思想和情怀的作品,文人画的主流群体属于士大夫阶层,在宋代整体崇尚文治的大环境下,“文人”和“士人”是无法割裂的。两宋时期绘画有“文人画”“院体画”和民间流传的“风俗画”之分,受理学思想的影响,宋代文人画有别于院体画精细入微的刻画技法和民俗画通俗易懂的纪实风格,开创写意抒情的画风[15]。宋代文人尚意境之美,既汲取道家无为的思想,又追求佛教简寂的智慧。
宋人的“雅”对家具设计亦有陶染。家具是宋代文人进行“雅”事的物质载体,文人家具在各项文人集会上提供应有的物质作用。如《韩熙载夜宴图》中涵盖家具、服饰、瓷器、乐器等传统器物,是研究宋代文人造物思想的重要图像资料,如图6。其中家具类别齐全,有坐具、承具、屏具和架具,典型代表有灯挂椅和屏风,灯挂椅形制为曲型搭脑且无扶手,搭脑处弯翘而起向内卷曲,形似牛角,遂亦称“牛头椅”。这些坐具皆劲细有力,通体呈现乌黑色,用材疑似乌木,据《宋会要辑稿》记载,两浙节度使钱惟濬向京城进贡“金棱七宝装乌木椅子、踏床子”等物。乌木材质硬度较高,可以驾驭文人家具简雅纤细的风格而不会弯曲折断。屏具是《韩熙载夜宴图》的一大亮点,以三件屏具将画面划为五等份,属于别出心裁的构图方式。画卷中每个画面皆为一景,分别是“听乐”“清吹”“观舞”“休息”“送别”[16]。屏风构件分为“屏座”“站牙”“屏框”和“屏心”四个部分,屏座均为黑色髹漆抱鼓型底座,通过横木相连,站牙紧固屏框的方式源于建筑上替木结构,起到支持与加固的作用,屏风在宋代乃至中国古代家具陈设方面所用甚广,成为文雅和礼制的象征。
图6 韩熙载夜宴图之“听乐”
宋代文人家具制有定法,崇尚古雅,讲究素雅自然。文人并未将“风雅观念”停留在诗词书论等文化活动层面,而是将其引入生活实践中,利用“风雅之事”拓展器物设计理念。两宋时期,各类家具功能逐渐明确,分类趋于完善,并随着自然变迁因素不断增加与改进,家具、室内与文化活动联系紧密,家具陈设之器受雅文化熏陶的同时,承载着各项风雅之事,以此促进宋代文人审美观的进步,为文人阶层营造出切合审美意趣的陈设之境[17]。
4.2 民俗之态
“民俗”即民间习俗,代表市井民众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在风雅之尚引领下的上层文化世界之外,亦有以“俗”为态的市井生活。北宋初期,政府制订商税则例,以充国库,促进手工业和商品经济的繁荣,使宋代可进行大规模的批量化生产和销售,进一步促进文人家具的发展。
宋代发达的手工业和繁荣的商品经济,为家具设计带来了技术支持与大范围普及基础,宋代家具开始呈现出“新风尚、新特征、新形态”,这一系列的改变与发展进一步丰富了宋代家具功能结构和造型思想,设计理念与方法也趋于完备。宋代风俗纪实画《清明上河图》(北宋,张择端)深度还原了北宋都城汴京的繁荣景象[18]。
《清明上河图》中的桌类家具有高低各式的方桌、交足桌、简易桌和商铺柜台等,频繁出现的高桌、低桌,桌型或宽或窄,依据店铺陈设所需而自由搭配。桌子用材朴素,结构精简,腿足间通常用一到两根横枨加固,桌面与腿足采用牙头与牙条连接。比较有特色的是交足桌,其桌围高出桌面,防止食物跌落,桌腿相互交叉为交足式,呈现“X”型,底部桌脚设有横向桌足,增加稳固性。这种形式与游牧民族的“胡床”相似,胡床类似于现在所沿用的“马扎”,携带收纳轻巧便捷,结构稳定。这种形式的借鉴揭示了社会变迁因素下,生活器物随之发展的规律,同样彰显市井家具以功能主义为主的设计理念。简易桌是一种为适应摊贩叫卖而诞生的“设计”,名为“正店”的商铺门口,如图7,摊主将两只条凳平行放置,凳面搭长方木板,这样的“桌子”拆卸运输更为便捷,可适应小型摊贩经营所需,直至今日,在一些乡村集市仍然有所沿用。画中“赵太丞家”的铺面中,有一商业柜台,这种柜台集合“承具”和“庋具”的功能于一体,主要为适应商品分类储存与展示放置[19]。
图7 清明上河图“正店”
《清明上河图》展示了市井生活中垂足而坐的起居方式,画中市井家具贯彻实用为主的设计策略,结构和选材精简朴素,其兼顾实惠与耐用,选材应多为价格低廉且易加工的柴木。市井生活中的家具浸含着一个时代的民族情怀和生活理念,《清明上河图》为民间风俗纪实类的画作,细致入微地展现了理学文化构建的世界观,其所描绘的市井文化赋予市井家具民俗特性,体现宋人的生活习性、审美观念和思维方式[20]。
综上所述,两宋时期,一方面,家具由席地而坐的低矮家具转变为垂足而坐的高型家具,高椅、高榻、高几、高案、高墩等高型家具类别齐全,垂足而坐的生活习惯从上流社会逐渐普及到市井生活之中。另一方面,科举改制、商品经济繁荣、印刷术发明等社会因素打破阶级壁垒,使大量市井民众与士大夫阶层融合,导致文化认知出现“雅俗相济”的局面。庞大的文人群体向市井民众普及高型家具的优良形制和文化内涵,市井民众反哺民俗文化中的质朴简练和实用观念。这种文化交融现象不仅迎合宋代文人意趣,也结合了宋代家具的艺术美与技术美,体现出美美与共、和而不同的造物观念,促使宋代文人投身于家具设计和制作的过程之中,宋代文化因此涌现出风雅之于民俗、文人之于市井的审美观念[21]。
5 结语
在两宋时期,以“程朱理学”为主流的上层意识形态陶染着以文人为主体的宋代家具,使宋代文人家具彰显出“至简”和“至理”的设计理念。其所体现的“器以藏礼”“轻简平淡”和“雅俗相生”也是程朱理学思想的精髓之处。这种简约随形的审美思想,直接影响了后世家具的设计理念,宋代文人家具也因此成为明代家具的滥觞。宋代以后,中国传统家具有的注重格物之道,讲究造型精简实用;有的着眼于形制结构,崇尚简约理性的美学风格。这些家具随着理学思想绵绵不绝的兴盛而生生不息的繁荣。通过宋代文人家具中体现的理学思想,一方面,可有效地帮助现代设计师设计出怀古探微、素净雅致且饱含文人气息的现代家具;另一方面,可以基于具体历史环境,研究宋代文人家具造物观念趋向,对完善宋代家具史理论体系具有积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