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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闭与旁观:短片视听语言的张与弛

2023-08-10王佳丽

艺术科技 2023年16期
关键词:困兽镜头语言

摘要:《困兽》是由导演杰瑞米·康特执导的一部片时长为16分钟的剧情短片,于2018年上映。该短片讲述了两个男孩在露天矿上嬉戏打闹,其中一个男孩陷入泥浆之后,一切开始变得无可挽回的故事,人性中的胜负欲望逐渐转变成人和自然、命运的抗争。影片凭借影像语言出色的对比与张力,配合音乐、剪辑与镜头运动,呈现出人类在自然的威力中无力的“困兽”姿态。这部节奏流畅、视听效果俱佳的短片在一众电影节参评影片中脱颖而出,获得了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真人短片的提名,其成功对其他同类型短片创作有重要的借鉴与指导意义。基于此,文章对《困兽》这一短片的研究,主要注重以下两个问题:第一,如何通过镜头语言在潜移默化间展现自然的无情与人性的无常;第二,如何通过张弛有度的视听语言,使画面发挥强大的叙事功能和隐喻效果,影响影片节奏和观众的观影感受。文章通过研究短片的视听语言、导演的镜头调度,剖析《困兽》这部影片的呈现效果和深刻主题。影片对音乐和对白的使用极为简洁与克制,这给予了影片的视觉表达更强的张力和更大的阐发空间。影片中的构图、景深、景别等层面充斥着导演对视听语言张弛的设计,在叙事节奏、立体人物塑造以及主题“欲望与自然之困”的表达上起到了独特的催化作用。

关键词:《困兽》;镜头语言;对比设计;影片氛围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16-0-03

短片《困兽》讲述了一个被欲望和自然“吞噬”的故事——两个小男孩泰勒和班杰明在野外玩耍,相互之间较劲攀比,在玩闹中,两人的玩笑不慎致使其中一个男孩陷入泥潭,失去生命。“困”是影片的题眼,压抑感和绝望感贯穿了影片的始终,这种灰色的死寂气质体现了导演杰瑞米·康特在镜头景深、景别、构图等视听语言元素设计上鲜明的个人风格。此外,从影片运镜和剪辑手法的搭配上,也能够感受到导演对影片节奏的掌控,其创作者的凝视与旁观姿态赋予了影片更深层次的绝望感和难以呼吸的压抑感,而影片正是借由这种“被困”与“旁观”的冲突,揭露了人一旦走错一步,就会像深陷泥潭一般,再也无法逃脱,被黑暗吞噬、被自然吞噬的命运。

可以说,《困兽》的成功之处就在于营造出了封闭感的“张力”与绝望感的“疏离”,这种张与弛的对比在引发悬念、吸引观众的同时,也引导着观众一步步跟随主人公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收获酣畅淋漓又发人深省的观影体验。

1 失衡式构图:影片的氛围及暗喻

短片《困兽》开场便以一个长镜头引入:昏暗的车厢内,四下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玻璃窗外隐隐传出孩童玩闹的声音,画面打破水平并以左低右高的方式倾斜。在前十几秒中,整个镜头没有任何的运动,观众的注意力被全部固定到倾斜的画面上。这种构图方式给人一种直接的危机感,加上整体偏暗的色调,进一步营造了压迫、窒息的氛围。在这个长镜头中,由于畫面内一直没有更多新信息出现,所以观众在理解了故事的发生地点为废弃车厢后,会自然跟随镜头的调度,注意到远处孩子们嬉笑的动静,并通过人物的只言片语得知两个小男孩正在玩耍比赛。导演杰瑞米·康特通过这种构图与调度的手法为接下来人物的出场、展开比赛的故事主线做了铺垫。画面中这种安静破败的死寂和孩童肆意张扬的声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配合构图上打破水平的不稳定感,最大限度地营造出诡异氛围,点明接下来要发生的故事并不只是简单的孩童游戏,而是一步错、步步错。

构图中的线条既可以直接地呈现在人的眼前,又可以无形的、意念上的形态反映出来,线条的主要作用是其所具有的象征意义[1]。除了前述的倾斜构图外,片中封闭的框架构图也很值得推敲。第一次框架出现在影片开头——两个小男孩初次登场露面时,车内前景的玻璃形成一个正方形的框,将两个孩子框在其中,只露出肩部以上。这样的构图手法既为人物的初次出场留足了神秘感,同时又将观众关注的焦点限定在正在暗自较劲的两个孩子身上,再搭配两个小演员充满真实感与信念感的表演,狭小的一方空间瞬间形成针锋相对的氛围。这个小小的框,正是两个男孩较劲时人性深处本真欲望的外化。欲望和执念就像是禁锢住人类的魔爪,就连小孩子也不能挣脱。同时,框架线条的构图进一步为画面增添了逼仄、压抑的感觉,似乎暗示着人类如果放任欲望吞噬自己、侵害他人,终会欲壑难平、行差踏错,成为泥潭之中越陷越深的困兽。

光头男孩泰勒在发现朋友深陷泥潭之后,慌忙跑到一辆大车前想找人帮忙。此处的框架构图形成了很好的对比。导演选择从车内透过窗户,以一个远景对光头小男孩泰勒进行拍摄,在前景这个大窗户的封闭框架禁锢中,光头男孩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脆弱。窗内的黑暗死寂和窗外男孩的焦急跳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男孩求助的希望在这种无声的压抑下,逐渐被吞噬,变得苍白无力。导演在此处所使用的构图和拍摄角度充满距离感,冷漠而疏离,让观众也被迫“置身事外”,以旁观者的视角注视悲剧的发生,这似乎也预示了短片的悲剧性结局,渴望引起观众对人的本性之恶、自然法则之残酷的遐想和思考。

在影片中,孩子们来到泥潭玩耍后,灰色的岩石、群山和泥浆逐渐替代了天空成为主体,让人感觉非常窒息压抑——“你看起来像个沙盒里的五岁小孩”不仅是剧中泰勒对班杰明所说的玩笑话,更是对其深陷泥潭绝望处境的精准概述。此时,画面里的泥沼已经有了遮天蔽日的势头,掩盖了所有的生机和希望,对比之下,被吞噬的班杰明显得格外渺小无助。这样的构图思路与陈凯歌导演的《黄土地》有一丝共通之处,都展现了外部环境对人物的吞噬与挤压:《黄土地》中挤压人民的是封闭狭隘的思想和难以突破的时代局限;而《困兽》中碾压两个男孩的则是他们内心的人性之恶,是无法抵抗的自然之怒。

可以看出,画面构图的设计正是《困兽》在叙事的同时构建影片压抑氛围与旁观视角、传递影片“人性附带罪恶、欲望终成泥沼”这一主题的有力手段。

2 长焦与运动:人物的欲望围困

在短片《困兽》的镜头语言体系中,长焦镜头的使用对影片的主题表达和人物情感渲染有很大的作用。在表现泰勒和班杰明深陷灰色泥潭、不能自救时,片中多次采用了长焦镜头小景深拍摄手法,前景与后景人物的距离被人为压缩,形成了一种“包围挤压”的态势。

不过,如果仅仅只用压迫感表现泥沼的无情,似乎还不足以将男孩们推入绝望的死局。在表现泰勒找人帮忙的奔跑戏时,导演别具匠心地使用了稍显极端的长焦镜头:观众可以看到宽阔的灰白山脊上,泰勒在不断地奔跑,但由于空间距离在长焦镜头中被极致压缩,人物就显得原地踏步一般始终无法前进,搭配上音乐中重复的鼓点回响,泰勒在路上的时间就被有意拉长了,让观众与人物的煎熬和折磨感同身受。电影是时间和空间综合的艺术,电影中的时间有放映时间、情节时间和观众的心理感受时间。对电影时间的压缩或延长是导演的重要工作之一,其目的不仅是保证叙事,更重要的是产生一定的审美效果和心理效应[2]。这样的影像语言与《毕业生》中主人公本杰明试图往前奔跑却始终停滞不前的片段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展现了人物的无措与彷徨,让观众看到他们的渺小与无力。在《困兽》中,导演还在剪辑上反复地将这些奔跑中的镜头剪辑在一起,无序的重复延长了观众的感受时间。

此时,影片已经能让观众隐隐感受到,泰勒可能无法如愿找到救兵,他的朋友班杰明凶多吉少。当泰勒最终手足无措地跑回泥沼边时,导演立刻运用了一个运动的特写镜头,拍摄泰勒泪水横流的脸庞,来表现他的悲伤和崩溃。随着镜头缓缓升高。背景的苍白天空逐渐被升起的灰白山峦取代,在长焦的压缩下,升起的山就像海啸的潮水一样填满背景空间,几乎要将泰勒淹没。此处的镜头运动与小景深巧妙结合,进一步凸显了人物在画面中的主体地位,帮助观众走进人物的内心。这一处镜头语言可以理解为泰勒内心恐惧、懊悔、绝望等情感的具象外化,他心中复杂的感情正在相互纠葛、愈演愈烈,直至把他完全吞噬,逐渐达到影片窒息氛围的高潮。最后,导演运用几个不同角度的大景深全景,表现出四周的空荡死寂和泰勒渺小的身影,与前面的小景深镜头产生强烈对比,泰勒像身处地狱深渊一般,终于被欲望的恶果吞噬,成为被困在愧疚中无法自救的“困兽”。

3 景别与视角:光影与人性的交叠

正如开头所说,《困兽》的题眼就在于表现男孩们的泥沼之“困”,而营造这种困窘的压迫与张力,离不开对景别的灵活运用和对影像的节奏把控。景别,是一种叙述方式和画面的结构方式。摄影师常常需要根据影片主题与观众的视觉心理来合理安排画面景别。景别除了为影片的摄影造型表现服务之外,还影响着影片的叙事节奏[3]。当男孩们踏足泥潭,全然不知悲剧即将发生时,导演交叉展现了中近景和远景两种画面。在中近景镜头中,观众直接看到满地的泥浆和苦苦挣扎的男孩,看到他迷茫恐惧的表情,痛苦窒息的绝望感就这样随着人物的动作溢出屏幕。因为取景范围较小,画面中并没有更多的空间,自然带给观众逼仄的感觉,也暗示了班杰明被困泥浆中难以脱身的处境。如果说中近景聚焦的是男孩们内心世界的痛苦,那么大全景和远景镜头则代表了外部世界的冷血和残酷,多是空镜或人物占比极小的画面。观众一眼看去只有苍白一片的荒山,将自然的强大和无情残酷地凸显出来。偌大的自然中并没有能求助依靠之物,万物只是旁观男孩静静被泥潭吞噬,营造出悲凉无力的氛围。而人物也在此刻陷入了“灵魂黑暗夜”,彻底完成从渴望自救,到明白求助无门,再到任凭命运摆布的转变。影片将这两种看上去差距很大的景别交替在一起,与紧凑的音乐鼓点节奏形成巧妙搭配,出人意料地统一在一起,在远景与中近景的多次反复与递进中,将人物内心防线逐渐崩溃的过程抽丝剥茧地展现在观众眼前,表现出一种命运使然、无力回天的渺小感。

当表现泰勒在路上奔跑求援时,导演同样使用了景别的对比,使人物的中近景和展现山谷风貌的大远景交替出现,往往是先展现空镜的景物,再使用叠画的方式让奔跑中的泰勒出现,有意延缓了影片的节奏、拉长了观众的感受时长,并且此处的近景、特写镜头持续时间都偏长,表现了时间的流逝,给人一种反反复复、没有尽头的绝望感。

虽然两种景别的取景范围差距很大,但其中出现的巨大山谷和地上的裂缝乍看之下差别不大。观众很容易就被这种“障眼法”欺骗,并开始思考:自然与人类究竟谁更强大,谁更渺小?为什么大自然的物象总是这样岿然不动?在引发观众思考的同时,导演在接下来的段落里插入了人物半身、脚部等的特写,打破了画面单调反复的乏味感,再搭配充满紧张节奏的音乐鼓点,小男孩泰勒所感受到的那种求援道路的遥远、奔跑的艰辛和孤立无援的绝望便在此刻准确、快速地传递给了观众。

“在电影中,眼睛决定一切。”电影视点既是电影制作者对机位和被摄对象的选择,更是他们对自身社会立场和美学品位的选择[4]。总体来说,《困兽》中的镜头尺度把控非常精准,如班杰明初步陷进泥沼、泰勒自顾自狂笑,这明明是影片危机乍现的重要时刻,导演却仍旧使用远景拍摄两人,让观众产生“冷眼旁观”的距离感,从而准确地表现出班杰明的无助挣扎,也能让观众在冷静下来后看到光头男孩泰勒不分轻重缓急的莽撞,使班杰明绝望和窒息的情绪和泰勒大大咧咧的轻率性格变得更为立体。在危机加深的同时,导演选择了站在格外冷漠的旁观者视角,有意与观众想要关注事态发展的心态背道而行,让观众直视人性的莽撞和命运的捉弄,从而产生更深层次的思考,“人性的恶”与“自然之怒”也在这一刻跃然于银幕上。

4 结语

作为一部短片,《困兽》在有限的时长内,以绝望压抑的影像风格呈现了一个庞大沉重的主题,带给不同观众不同的思考——两个男孩的角逐和嬉戏,在大自然和命运的捉弄下显得那么可笑。人性的劣根性终将造就能吞噬所有的泥潭。

通过构图上的精准表意、景深运用的情感渲染以及景别的对比碰撞,再搭配运镜、音乐鼓点和剪辑的手法,导演很好地掌控了影片的節奏,带给观众美的享受,这些要素无不体现出导演杰瑞米·康特在影像语言上的强大把控力。

可以说,这是一部在镜头语言上极富对比魅力的短片,导演杰瑞米·康特保持了旁观的态度,冷漠而克制地暗喻人性与自然的博弈,在人物的被困、窒息与创作者的疏离、思考之间巧妙游移,这种视听语言上的准确表意与强大张力,让观众进一步与人物形成共情,对“欲望之困,人性之兽”的题眼有了更为深刻的思考,而这份震撼之余的思考,正是短片的魅力所在。

参考文献:

[1] 孙泽华.中外影视画面造型艺术赏析[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0:139.

[2] 衣凤翱.希区柯克导演意识的当代意义[J].影视制作,2016,22(9):87-90.

[3] 刘晨.杜可风电影摄影造型元素研究[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2018.

[4] 游飞.观看与呈现:论电影化的视点[J].当代电影,2009(11):65-71.

作者简介:王佳丽(2002—),女,陕西西安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文学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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