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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恩《西游记》中的女性观

2023-08-10尹心怡

文学教育 2023年7期
关键词:吴承恩女性意识现代

尹心怡

内容摘要:明代中后期,社会经济的发展与社会文化的繁荣为女性意识的觉醒提供了一个相对宽松的文化环境,这一时期,不少女性的自我意识得到了初步的觉醒。在《西游记》中,吴承恩以男性作家的视角塑造了不少介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女性形象,她们不仅具有传统女性的美好品德,也背负着传统观念的烙印,同时又展现出了女性主体意识的萌芽。本文将从传统女性美德、现代女性品质、时代对女性意识的局限三个方面,去探究《西游记》的情节脉络中呈现出的女性观,在肯定作品女性意识的进步性的同时,也反思作家女性观中的时代局限性。

关键词:吴承恩 《西游记》 女性意识 传统 现代 局限性

明代中后期,随着封建阶级内部矛盾的激化以及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社会的思想文化也愈发地活跃、自由起来,《西游记》的创作就正是对于这一社会时代背景的响应。除主人公外,小说中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也以其不容忽视的文化意义呼应了整部小说追求自由、大胆反叛的思想主旨。一方面,小说中无论是神女、女妖还是凡人女子,不少女性都有意识地追求独立自主的人格,体现着女性意识的初步觉醒;另一方面,与西方小说不同的是,《西游记》中的进步女性形象不仅被赋予了现代女性的品性,也继承了中国传统女性之美。作者试图在传统与现代的平衡与中和之中,将女性意识的觉醒以一种温和而细腻的文学书写方式呈现出来,在此过程中,作者较为进步的女性观也透过文学世界的建构而得以呈现。作者不仅在众多女性角色的身上寄托了对女性群体的现实性的人文关怀,也传达出了他对女性自救的热切期望。

一.传统女性美德

在《西游记》中,不少凡人女性和女神形象都体现了中国传统道德中的精华,具有传统女性的美德。而这些具有传统美德的女性形象又主要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女性尚未超越封建文化的藩篱,她们身上的传统美德主要体现为贤良淑德、坚贞不屈的传统道德;另一类女性则超越了“小我”的局限,她们所具有的民族传统美德主要體现为一种悲悯为怀的无私大爱。

1.贤良淑德、坚贞不屈的自我修养

在《西游记》中,不少女性形象都具备贤良淑德、坚贞不屈美德的传统女性美德。高老庄的高小姐仅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子,在面对妖魔的淫威时,仍誓死不屈;紫朱国的金圣娘娘在被妖怪掳走后,仍能洁身自好、坚贞不屈,为爱守候,凭借坚韧的意志令妖怪三年未近其身,终得夫妻团聚;即便是能力非法的女魔头铁扇公主,虽然对出轨的丈夫心存不满,但仍在他面临困境时不离不弃、道义相助,甚至为了拯救丈夫而献出了自己珍宝芭蕉扇,而后修成正果;

从作品对这类女性的形象刻画及结局设置中可以看出,作者对她们贤良淑德、坚贞不屈的传统美德予以了充分的肯定和赞赏。尽管“贤良淑德”这一传统女性品质印刻着明显的封建色彩和男权烙印,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类具有传统美德的女性形象的确成为了作品中的一抹亮色,她们以善意的光辉为《西游记》所构建的神魔世界带来了人性的色彩。

2.慈悲为怀、怜悯众生的无私大爱

慈悲为怀的无私大爱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西游记》中,作者塑造了一批具有大爱精神的传统女性形象,而这类慈悲为怀的女性则大多数并非是平凡的女子,她们或神或妖,一般具有一定的地位,也拥有着俯瞰生灵的高度和拯救众生的能力——观音菩萨“解八难,度群生,大慈悯……救苦寻声,万称万应,千圣千灵”,她慈悲为怀,从不伤及无辜;她大爱无疆,点化众人;她深知凡间疾苦,及时帮助。作者不仅赋予了这位女神俯瞰众生的高度,以发挥其悲悯众生、庇护生灵的能力,也赋予了她人性美,承载了女性特有的善良慈爱、关爱生命的传统美德;唐僧被蜘蛛精掳走,性命攸关之时,也幸得法力无边、大慈大悲的毗蓝婆菩萨相助;铁扇公主虽为妖,但在四季炎热、人民难以生存的火焰山,她却用自己的芭蕉扇保证了当地风调雨顺,造福了黎民百姓。这种种庇佑苍生的仁者品性,则正是中华传统文化中儒教精神的典型化用。

总而言之,作家在《西游记》中塑造了不少具有中华传统美德的女性形象。贤淑、坚贞的品性主要体现在那些独立意识不强、个人能力不足的女性形象身上,而这些贤良淑德的传统品质也恰恰体现出其自我意识觉醒的局限性,以及在男尊女卑的社会风气下,女性不得不依附于男性的生存困境;而在那些地位较高、能力较强的女性身上,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则更多地展现为慈悲为怀、无私奉献的大爱精神。但无论如何,究其根本,这都是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女性道德观念所留下的印记。

二.现代女性品性

在《西游记》中,不少女性形象在思想上追求自由、在行动上独立自主,呈现出女性意识的萌芽状态。这既是对封建父权社会三纲五常的无情践踏,也是对男权社会“男尊女卑”观念的有力反击。这不仅体现出了作者进步的女性观,更映射出了出时代文明的进步。

1.挣脱封建藩篱的自由意识

一方面,小说中女性的现代性品质体现在她们挣脱封建藩篱的自由意识上。

首先,《西游记》中的不少女性形象以实际行动无视了传统“妇道”对个性自由的束缚。在传统中国几千年来的封建社会中,女性自始至终只能作为男性的附庸,不被社会允许拥有独立的思想意识和个人追求,因此,生存在封建社会的女性,不论是思想准则还是行为规范,都必然会受到所谓的道德标准和社会伦理的制约。而《西游记》中的女妖则游离于传统世俗社会之外,不受现实礼法的约束,于是,作者便借助女妖这一特殊身份,为她们设置了大胆的言辞、行为、衣着、情感等等,褒扬了她们遵从内心、敢做敢为的优良品质,从而肯定了她们身为女性的情感价值和自由权利。其他诸如追求婚恋自主、敢于大胆示爱的女儿国国王等等女性角色,她们虽然尚未意识到封建“妇道”以道德为名的压迫,但她们勇敢地追求个性自由、努力地争取个人所念,也展现出了一种具有“现代性”的女性品质。

其次,《西游记》也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男女性别之间的绝对界限,将女性和男性看作是具备同等需求、同等能力的个体。比如在女儿国中,只要喝了子母河的水,男性女性皆可怀孕生子。这样的情节设定抹去了男女之间性别差异,女性具备独立完成怀孕、生子过程的能力,有力地反击了封建观念中女性为男性传宗接代,在家庭中处于附属地位的旧糟粕,讽刺了陈旧、固化的性别歧视观念,进而引发了读者和社会对于两性的个体差异、家庭关系、社会地位等问题的质疑以及重新思考。

从深层意义上看,作者也借助笔下的女性形象大胆质疑了整个封建等级社会。不论是女妖还是凡女,她们选择配偶时都不讲门第、不论财富。正如小说中的女儿国国王是一位有权力、有地位的国君,在招选国婿却并不讲求“门当户对”,而是愿意将一腔真心托付于唐僧,不仅体现了她追求自主婚姻的自由意识,更以一种叛逆思想践踏了封建阶级社会的等级差别观念。

2.“巾帼不让须眉”的自立自强意识

《西游记》小说中女性个体意识的觉醒更进一步地体现在许多女性形象“巾帼不让须眉”的自立、自强意识上。传统社会的女性始终遵循出嫁前从父兄,出嫁后从丈夫的人生路径,她们一生都被束缚在家庭中,担任着女儿、妻妾、母亲等家庭角色,始终无法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参与到社会活动中,也没有机会被社会所接纳和认可。而在《西游记》中,女儿国国王则作为一代明君,带领着整个王国的女性,将一个偌大的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女儿国中没有男子,每个女性都是具有独立身份和平等社会地位的个体,每位女性都能够在社会事务中人尽其才,从而以其自立自强的精神和不逊男子的能力,超越了女性在社会上的依附性地位,嘲讽了当时明代“夫为妻纲”的男权观念;再比如,《西游記》中的观音菩萨能够收服妖魔、点化众人,以引导者的身份指引着诸如男妖、孙悟空等男性角色的事业发展和人生方向,并助其克服前进道路中的困难,她作为有能力、有地位的女性典型,不仅能够与众神平起平坐,还能为男性指点迷津,担当他们的人生引路人,也用实际行动有力地反击了明代社会“男尊女卑”的男权观念。总之,《西游记》中的这些女性人物不仅初步拥有了自立、自强的独立意识,也通过个人的实际行动,反驳了女性必须附庸于男性的“男尊女卑”旧的思想模式,有力地证明了女性敢于独当一面,勇于打破性别歧视的勇气和能力,展现出女性意识的觉醒。

除此之外,《西游记》中这些美貌与实力并存的女性形象,也打破了古代封建社会以美丽的女性为“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偏见和敌视。姣好的容貌本应是女性的独特优势,但在男权社会女性被物化的时代背景下,美丽的容貌也被商品化,当作男性取乐的工具,或是不可避免地成为受到社会偏见和敌视的对象。但在《西游记》中,高贵端庄的观音菩萨、温柔美丽的女儿国国王,美丽善良的天竺国公主,都是表里如一的美好形象,作者在文本中对她们寄予的赞赏与肯定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批判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群体的偏见,展现出作者的女性观中较为进步的一面。

三.传统女性的时代局限

明代中后期,社会经济的自由发展和相对宽松的文化环境为当时女性的思想意识觉醒提供了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然而,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早已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在短时间内暂时无法消除,因此在《西游记》中,女性意识觉醒的程度仍然具有非常大的局限性,这一方面体现在作品中的凡人女性和女妖形象上;另一方面,在作者对女性形象的塑造过程中,也体现出作者作为男性作家所具有的带有封建色彩的女性观。

1.凡人女性的局限

如果说,《西游记》中的亦幻亦真的女神和女妖形象超脱于真实世界之外,无法被封建礼教的标准所桎梏,因而带有一定的理想性特征的话,那么,作者笔下的凡人女子则正反映了明代现实社会中饱受男权思想压迫的女性的真实处境。她们虽然具有坚韧不屈的意志,但却也仅限于这一思想层面之上。她们不仅没有自救的能力,甚至尚未萌发抵力反抗的意识。在遭受到不公对待和恶意伤害之时,她们却只能终日以泪洗面,手足无措地等待着他人的解救,而不去想办法如何进行有效的自救。

女儿国国王虽然贵为女王,有权力、有能力,也有着敢于直面人情、人欲的先进思想,然而,她的身上也具有难以消除的男权社会的烙印。正如在唐僧师徒路过女儿国时,她竟自愿降低身份、放弃事业,招唐僧为王,自己为后,自甘降为男性的附庸。在中国几千年来的男权社会中,男性在女性的心目中始终是绝对权威的象征,连女王也未能幸免,可见男奴意识在当时社会中是多么根深蒂固,女性不仅得不到社会的承认和他人的尊重,甚至连女性自己也未能摆脱男性本位的社会伦理道德的束缚,意识不到自我价值和自我尊严的重要性。在这样的社会语境下中,女性抹去了自己的生存体验,失去了自己的言说方式,丧失了自己的主体地位。

2.心术不正的女妖

在提升个人能力、追求自我价值的过程中,不少女妖心术不正、妄走捷径,她们对理想的追求不能完全依靠自己的努力,而是常常使用不正当手段,或试图依赖男性达成目的,比如,蟒蛇精、蜘蛛精等一众女妖妄图通过吃唐僧肉这种害人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而玉兔精、老鼠精等女妖则企图通过与唐僧结亲来获取元阳修炼成仙,鳜鱼婆、蜘蛛精则通过依附于自己的结拜兄长,通过与兄长合谋害人,以分得一杯羹。可见,在提升个人能力、追求个人价值的过程中,她们没有意识到依靠自己的重要性,而是认为将不正当手段、或是获取男性“元阳”的助力是理所当然的。这不仅是女性自身的局限,更是时代的局限,社会未能给女性提供与男性平等地参与事务的机会,在找不到出路的情况下,女性妄走捷径,妄图窃取男性的能力和成果。这体现出在当时社会环境的局限下,女性意识觉醒的程度并不高,其独立自主的意识依然存在不少局限。同时,这也是吴承恩身为男性作家,所无法摆脱的情感偏见。

而女妖们的下场,则更典型地体现出作者对于女性群体的偏见,在《西游记》中,“这些女妖不是死在孙悟空棒下、猪八戒耙下,就是被主人押回,从一方霸主又恢复成了卑微的家奴身份”[1]。漫天本领都摆脱不了命运的控制,只是作为昙花一现,这不仅体现着作者在创作思想上的局限性,也反映出当时的社会现实,在男权社会背景之下,女妖们的悲惨结局是具有一定的必然性的,因为在当时的社会语境下,女性的自由是不被允许的,一旦有所萌芽,将可能遭到来自社会顽固力量、甚至是女性群体内在顽固性的沉痛的打击。

《西游记》中这些传统美德和现代品质结合的女性形象,一方面承认和肯定了传统道德精华,而另一方面也深刻地揭露并批判了传统封建观念中红颜祸水、男尊女卑的思想糟粕,展现出了女性睿智、坚韧、有价值、有尊严的一面。尽管她们的意识和行为依然存在很大的局限性,然而在封建男权社会的大背景下,她们敢于践踏封建礼教,以实际行动直面个体欲望、维护自身权益、追求人生价值,体现了女性意识的初步觉醒。在这些女性形象的身上,承载了作者对女性群体的人道主义关怀。

尽管作家作为封建男权社会中的一员,不可避免地以其男权视角看待女性,然而,小说中这些自我意识初步觉醒的女性也体现了作者进步的女性观。基于对当时社会女性生存处境的担忧,作者在小说中暗含了对于推翻固化的性别歧视,重新审视男女关系,正确认识女性社会地位和个体价值的愿望。同时,这些自立自强的女性形象也承载了作者的渺渺的希望,以期盼这些历史的先行者能够以自身人格呼吁更多女性站起来,共同抵抗传统观念对女性的压迫。

总而言之,当我们以现代性的眼光重新解读传统文化时,需要具备一种历史性的眼光和“取其精华、取其糟粕”的包容性态度,站在时代文明的框架之下辩证地看待遥远的历史和文明。

参考文献

[1]吴承恩:《西游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

[2]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三版)第四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

[3]郭翠萍:《试论<西游记>中的女性自主婚姻意识》[J],中山大学学报论丛,2005年第25卷第5期

[4]臧慧远:《男权话语下的女人、女神、女妖——《西游记》女性形象分析》[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11月第37卷第6期

[5]杨利:《浅析明清婚姻观念——由四大名著引起的思考》[J],《电影文学》,2008(24)

注 释

[1]杨利:《浅析明清婚姻观念——由四大名著引起的思考》,《电影文学》,2008(24)

本文是2022年度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项目“城市化进程中新世纪文学的郊区书写研究”(2022SJZD136)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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