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重新派遣》中的战争创伤书写

2023-08-10吴秀灵刘旭彩

文学教育 2023年7期
关键词:回忆警觉创伤

吴秀灵 刘旭彩

内容摘要:《重新派遣》是菲尔·克莱的处女作,于2014年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这十二篇短篇小说关注士兵在战场上所经历的残酷与血腥及战后返乡重回日常生活后的生活状况和精神状态。战争给人们带来的阴影与痛苦在文本中俯拾皆是,死亡与血腥恐怖的经历更是不可避免地带给士兵们各种心灵创伤。本文将结合创伤症状中的创伤再体验、警觉性增高、回避创伤及认知改变等现象,探析不同士兵面对战争创伤的表现及战时情境下人们对待创伤的态度,通过分析,从中不难发现文本中流露出的对战争的反思及对参战老兵的人道主义关怀。

关键词:菲尔·克莱 创伤 《重新派遣》 回忆 警觉 回避

《重新派遣》一书的作者菲尔·克莱(Phil Klay)是一名美国海军陆战队老兵,曾在伊拉克安巴尔省服役13个月,而安巴尔省是自伊战爆发以来最暴力的省份。尽管克莱是一名文职人员,但在服役期间经历了各种疯狂的事情,并与来自不同连队的士兵交流同样经历过的疯狂事情。他将这些事件诉诸笔端,描写了在不同战争环境下不同专业方向的士兵面对血腥残暴的战争场景,展露出的不同程度的创伤体验。十二个短篇故事令人感到痛苦无助,作者的伊拉克参战经历也为人们精准地理解这部真实的战争小说提供了诸多独特的视角。

18世纪初虽然已经出现有关心理创伤的研究,但针对士兵的创伤症状进行系统的研究则是在两次世界大战之后。战争使大量参战士兵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刺激,出现了各种不同的应激症状,很多精神病学家开始对此进行针对性的研究。二战后,Eitinger和Strom两位学者还专门对二战期间遭遇集中营戕害和大屠杀的幸存者进行长期研究。形成了“集中营综合征”的研究成果和学说,该综合征不仅仅指向“在诊断手册介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而且还涉及永久的人格改变”(施琪嘉 1-7)本文主要关注在役及退役人员经历创伤症状后的不同的应激反应,这些严重的创伤症状也从侧面反映了战争的残暴与疯狂。同时笔者希望通过创伤理论的分析为读者理解该作品提供新的角度,也愿通过对文本的分析与关注,能够对反对战争、拥抱和平的诉求贡献绵薄之力。

一.难以驱赶的心魔——创伤的再体验

《重新派遣》中作者给我们呈现了许多恐怖的令人崩溃的画面,而这些对于亲历者们来说,无疑会是更强烈的内心冲击、更难以驱赶的心魔。弗洛伊德在其《精神分析引论》中指出,“如果一种经历能在短期对我们的心灵造成极大的刺激,使我们无法像平常那样将其解决或清理,会对心理活动的能量分配造成持续性的阻碍”(112)。在役士兵带着这些还未清理好的阴影继续执行任务,不断重复这些刺激,已经归乡的士兵也面临着重重困境,难以“合理分配心理活动的能量”,难以再次融入社会、回归正常的生活。

创伤症状诊断的症状标准的其中一项为创伤性再体验,“反复的不随意记忆、创伤性噩梦、分离反应等都属于该范畴,患者还会通过频繁的回忆、噩梦和闪回这些再体验的形式感觉似乎创伤性事件会再一次重现。受创者在该种症状下重新体验到这种创伤事件带来的体验和痛苦,不能自拔和调整”(施琪嘉17-18)。在重新派遣这一章节中,叙述者便经历着“反复的不随意记忆”。坐在归途的飞机上,他的思绪凌乱繁杂,无法控制,他原本想要想一下家里的事情,闭上眼睛浮现在眼前的却是囚室的场景,“看见柜子里的肢体残片”(克莱2),而且一些残暴的画面不受控地反复浮现,折磨着他的神经。他试图想些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想到了他的妻子后他觉得很愧疚,思绪又不受控地漂移到战场上很多残酷暴虐的事。飞机落地后一系列的交枪、见家属、开车回家的活动都令他一时间难以适应。周末与妻子逛街的街道也会令其“触景生情”,普通安全的街道触发了他在伊拉克街上提心吊胆的回忆,他不自觉地想到曾经是如何在各个楼层各个角落进行军事部署。“关上试衣间的门,就再也不想出来”(克莱11),这点狭小的空间给了他片刻的安全感。离开商场时他“已经有些神经质了”,显然,他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渐渐恢复到常态。

从某种情况来说,创伤必定伴随着情感冲击的影响。面对曾经并肩作战战友的相继离去,豪珀特上士久久不能平静,他难以忘记在拉马迪(被叙述者称为“世上最悲惨的地方”)的日子,无法忘记已逝去的并肩作戰的战友,最好的悼念不是忘却而是记住,他在手臂上纹了所有阵亡的和自杀战友的名字,通过不断地回忆,以表达其深深的怀念与愧疚。在行动报告中,奥兹发现一枚拆弹组花了三个小时才拆除的炸弹,自那以后,他完全被会遇到炸弹的恐惧与不安支配着,不由自主地“翻来覆去地想连环炸弹和伏击”(克莱37),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失魂落魄。在肉体中,战士们在殓葬部门负责处理尸体,他们经历的又是另一种恐惧与极端。他们终日与尸体打交道,满目腐尸,目睹的全是挑战心理极限的场景“当尸体曝晒在阳光下时,皮肤表层与真皮脱离,能感觉它在你的两手间滑动。当尸体浮在水里时,整个身体都肿起来,皮肤像上了一层蜡,显得很厚”(克莱48)。工作完后,“每个人的迷彩服上都沾着污渍,腐臭味会渗入他们的皮肤”(49),仅阅读文字,仿佛已感受到腐烂的遗体熏得人头晕呕吐。派遣结束后,因为没有胃口吃东西,许多士兵都变得营养不良,骨瘦如柴,晚上又要受到梦魇的困扰,在噩梦中还要再体验痛苦的场景回忆。

二.无法控制的情绪——行为的高警觉

《重新派遣》中的许多士兵都伴有不同形式的警觉性增高症状,对外界刺激异常敏感,易怒,过度警觉,睡眠方面有障碍;在某些环境中变得紧张、害怕,在战场上更是草木皆兵、如惊弓之鸟。也有许多士兵不堪重负,在极端的压力与痛苦中选择了犯罪及自杀。在重新派遣这一章节中作者描写到,通常情况下,大家都处在橙色防御状态,他们像是开启了体内的一道特殊警惕系统,能注意到“街上二十码外的一枚硬币”(克莱11)。为了争取更多活着的可能,他们把全部注意力永远集中到下一个瞬息万变的未知的瞬间,下一个,再下一个,直到派遣结束。而有些士兵的紧张情绪会直接升到红色,保持一段高度的紧张情绪后,很快崩溃又落到白色,甚至低到“我他妈才不在乎去死”的麻木状态,战场上的士兵总是经历如过山车般急剧变化的心理冲击。派遣任务结束回到家后,首次与妻子逛街的“我”,即便完全处在安全的购物环境中,却不自觉地保持高度戒备的状态,“数次习惯性地摸枪又惊恐地发现不在那儿”(11)。在行动报告中,叙述者作为伊拉克的军警,会经受多数人都有的“百分之五十的无聊加百分之四十九的正常恐惧”(37),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心惊肉跳,承受着随时会死亡的恐惧。恐惧行为激发机体的不良的反应,当百分之一的极度恐惧发生时,他们会“失去思考能力,像动物一样只能依靠本能”,身体也会产生“心如擂鼓,两眼紧闭,双手苍白,身体嗡嗡作响”(37)的极度应激变化。还有些士兵则会有不必要的过分的担惊受怕行为,且达到夸张、神经质的程度。每次听到爆炸声,奥兹会认为可能是他的战友遭殃了,每次看见一堆物体,他觉得前方会是炸弹轮到他了。过分地担惊受怕也使得他不愿意外出,对身边发生的所有的和战场有关的事都变得小心翼翼,盲目无主见。他不小心伸了个懒腰,一分钟后听到城中某个地方的爆炸声,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敢伸懒腰了。同样地,他像拍宠物狗那样拍了下机枪,碰巧那一整天都安然无恙,于是便认为拍机枪可以带来好运,每天都要例行拍一下。神经质的反应已然成了日常的行为习惯。但战友被叛军击中脖子后,虽然只是负了轻伤,却激发了奥兹和提姆赫德两人内心的怒火和报复心理。奥兹“亢奋地双手颤抖,紧紧攥着枪,直攥到双手发白才放松一会”(45),如此反复几次后,虽然火气渐消,却也搞得身心俱疲。

长期处于警报状态,创伤带来的痛苦感受如此强烈,如此难以抗衡,个体便会出现情绪失调与行为失调的现象。在火窖中的祈祷中,罗德里格斯从战场归来后,就变得行为异常,他只是说他杀了不该杀的人——后文得知他们杀了很多穆斯林,却对细节闭口不谈。杀戮与死亡给他带来了明显的创伤症状,使其成为典型的创伤受害者,一眼看去,他眼神空洞,面部扭曲,脸上总是有愤怒、暴力的表情闪过。与随军牧师交谈时神经紧绷,神情紧张,表现得非常局促不安,必须通过不断走动来缓解,还担心随时有人闯入房间。而他的战友阿科斯塔在吸了些许毒品后,裸身在屋顶做跳跃运动,并高喊着“他知道的每一个当地人说的脏字”(119)。罗德里格斯的连长被认为是“一个疯子,一个酒鬼”,不过他酗酒正是为了缓解内心的压力和创伤。见到他时,“你首先会注意到他异乎寻常的眼神——先是咄咄逼人的直视,然后那迅速、多疑的目光投向房间各个角落。他的表情也异于常人,在短暂、平静而深沉的悲哀与难以抑制的愤怒间交替切换”(122)。

罗德里格斯连队的一位准下士有着更为严重的创伤表征,不断地受到来自创伤的折磨。弗洛伊德对创伤的概念曾有过一个经典定义,“我们所称的一种“创伤性”经历,是指某事件作为在较短时间内产生和增加的一种刺激,其强度达到使人无法用普遍的解决和处理的方法释怀,并由此对内驱力产生持久的干扰”(施琪嘉 13)。六周前他的两个好朋友去世后对他来说是一种强烈的刺激,自此他的情绪一直不稳定,“时常暴怒,握拳猛击墙面”。经常失眠,睡眠质量很差,“除非服用四倍最大建议剂量的安眠药”,睡着后还会陷入可怕的梦魇,“梦见朋友的死,梦见自己的死,梦见暴力场景,那几乎是创伤后压力症的全部症状——高度紧张、沮丧、气短、心跳过速,以及最强烈的、那种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极端无助感”(克莱128)。

任务结束后,许多士兵的伤痛和无力演变成了愤怒与自残,弗洛伊德认为自杀是心理冲突的结果。“那些发生于这些患者的明显的偶然性伤害事件,实际上都是一种自残行为。人们有一种自我惩罚的冲动”(155)。这种心理冲突的破坏性与杀伤力可谓是巨大的,难以估量的。派遣期结束后,罗德里格斯连队的自杀案例不胜枚举,有的服药自尽,有的开枪自杀。犯罪和谋杀的也不在少数,有的人涉毒,有的在与别人斗殴中被捅死,还有的陆战队员在可卡因的刺激下用枪重伤了一个女人。

三.持续回避的话题——情绪的低显化

回避是患有创伤症状的典型行为,《重新派遣》中一些士兵拒绝选择回避与创伤有关的谈话与感受,还有些士兵的认知和情绪方面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对相关活动的兴趣和参与明显减少,表现出持续的消极悲观的情绪。战场上总是充斥着死亡和杀戮,多的是你死我活的较量,参战士兵自然是对伤殘与死亡了然于胸,然而不管是初入军营的十几岁的新兵还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士,杀人后都要面对内心的不安,面对由此带来的内疚羞愧恐惧等持续的创伤消极情绪。许多士兵也采取回避消极的态度对待可能令人回想起创伤的地点、活动和人。

在补充命令中,刚满十九岁的一等兵戴尔,入伍后满心期待战场上的真枪实弹,即将到来的实战任务让其兴奋不已,混战中,举枪还击时打中了一名叛军的脸部。然而,第一次开枪伤完人后的茫然使其很快便不在战斗状态,“基本的战术原则全抛在脑后,就算叛军大摇大摆走进来揪住他,他大概也不会注意到”(克莱19)。他被杀人后的愧疚及恐惧心理所影响着,接下来的时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神情恍惚,开饭期间没胃口,大家都去取礼拜天特供的馅饼,他无动于衷,“盯着冰激凌,任由它在馅饼上慢慢融化”(24)。十九岁的新兵天真的期待着荷枪实弹的激烈的战场,从没想过战场上的残酷与杀戮,无意间杀人后的他,陷入到困惑与不适中。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他还会经受心理防线的决堤,地狱般的战场和对决,经受更为严重的心理创伤。

在行动报告中,提姆赫德无法接受他在视线受限的情况下依靠“本能”射杀的年仅十三四岁的伊拉克儿童。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现实,他直接告诉加尔萨不是他干的,又让奥兹帮其保密,然而当时就他和奥兹两个人在场,于是大家都认为是奥兹射杀的伊拉克儿童。面对别人的提问,他直接拒绝:“我不想谈这个”。奥兹帮战友间接默默承受着某种压力,把“秘密”一直保留在心底,没有揭穿过。回到宿舍的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一直通过无节制地玩电子游戏转移注意力。两人睡眠时间长期得不到保障,同时还顶着内心的压力与愧疚煎熬地度过每一天,以致在护送车队的过程中导致“眼皮像灌了铅一样往下坠,心跳每小时飙到一百五十英里大脑却处于昏睡的边缘”(33)。战场上的一个疏忽,都会导致全员的丧生,这对士兵们来说绝对是不利的因素。奥兹的情绪终于在长久的积压中爆发,回到宿舍用石头把游戏机砸了,第一次找提姆赫德严肃地讨论那个孩子,而提姆赫德只说到“他想杀了所有人,他应该明白向美国海军陆战队开枪事件他妈的蠢事”(35),然后又玩起了电子游戏。他一直有意识地回避相关的回忆和处理,只是通过不断地玩电子游戏转移注意力。这种行为实则是一种逃避行为,逃避内心的痛苦与不安。

疯狂的战场,令人恐惧的死亡无声无息地摧毁他们的内心防线,患有创伤症状的士兵变得悲观绝望,产生消极虚无的心理状态。“心理治疗中关于空虚的研究中,Frankl提出来存在空虚的概念,认为这是由于缺乏意义感和价值感而导致的一种空虚无聊的消极心理状态。一般会伴随厌烦、无助、悲观失望等消极情绪体验,并可能以其他方式来填补这种空虚,如暴饮暴食、睡觉等”(施琪嘉85)。在火窑中的祈祷中,罗德里格斯和已患严重心理创伤的准下士都已对战争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并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和信念,认为每一天都毫无意义,他们都抱怨到他们每天的任务只是重复着送死。在与牧师的交谈中,准下士愤怒地发泄道,“日复一日,我别无选择。他们把我派出去送死。这他妈毫无意义”。创伤也让他变得偏激且毫无同情心,唯一让他觉得有意义的只是杀人,“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杀伊拉克人,就这个,其他所有事都只是,只是麻木自己”(克莱128-29)。

暂且搁置此次战争的正义性问题,战争带来的伤害与影响难以言尽。书写战争,书写创伤乃是留存历史记忆,了解战争内核的一种方式,更是反思战争,警醒后人的必需。战争中的人沦为政治的牺牲品处在极度的无助与绝望的境地中。作者通过文字“体验记录”由战争导致的各种创伤进而关注到退役老兵的生存状况,不失为一种人道主义关怀。

参考文献

[1]菲尔·克莱.重新派遣[M].亚可,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2]施琪嘉.创伤心理学[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3.

[3]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徐胤,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6.

[4]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学[M].郑希付,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

(作者单位:长春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猜你喜欢

回忆警觉创伤
今夜
认知警觉机制的研究与展望∗
论迟子建抒情小说的散文化特点
地方文献专题资料搜集的实践片段
格罗瑞创伤后的女性自我
浅析《仪式》中塔尤创伤的根源
两种麻醉方法对老年创伤患者术后早期认知功能的影响
小学生空间观念培养微探
偷摘葡萄的狐狸
警觉与时间期待效应综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