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巾帼英雄
2023-08-09李思亿
李思亿
摘 要:舞剧作为表情达意的艺术,在女性主义艺术盛行的当下,开始更加注重于女性内心的表达。在民族舞剧《花木兰》中,编导运用花木兰男性化的外在形象与女性化的内心情感作为舞剧的双重主线,进行交叉式的叙述表达,同时结合大量细微却饱含深意的舞蹈身体语汇,勾勒出花木兰独立又柔情的女性形象,表达了男女平等的思想观念,使得花木兰摆脱了传统艺术作品中道德模范的刻板形象,传达出女性对自我性别的认同与自我价值的肯定,展现出女性的成长与成熟。
关键词:民族舞剧;花木兰;舞蹈身体语汇;女性主义
花木兰作为我国经久不衰的艺术形象,在舞蹈艺术及其他不同的艺术门类中均多有呈现。在多样化的呈现中,故事主体虽然相似,但人物形象的内蕴却各有不同,其中体现的是社会文化的不断变迁。
民族舞剧《花木兰》是由宁波市演艺集团与中央歌剧院、武汉市黄陂区人民政府共同制作出品,由周莉亚、韩真任编导,郝若琦主演的大型民族舞剧。舞剧讲述了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胜利荣归再到追求爱情及渴望和平自由的故事。
笔者顺应舞剧编导的视角,通过分析舞蹈动作语汇,依照“外在形象”和“内心情感”这两条线,把握舞剧中木兰形象呈现出的角色双重性。同时,借助女性主义的相关研究,梳理当代视角下舞剧呈现出的女性特有的柔情与悲悯,赏析忠孝两全之外全新的木兰形象。
一、“男儿身”——木兰的外在形象
“男儿身”是舞剧中木兰大多数时候的外在形象,女扮男装、替父从军也是花木兰这一艺术形象最广为人知的传奇故事。
在舞剧中,木兰以“男儿身”进入军营前后,为了强化她外在的男儿形象,编导加强了她的动作力度,并通过朴实的舞蹈语汇与武术化的动作元素,表现其“男儿身”的刚强坚韧,为战场上英勇杀敌的情节做了人物形象上的铺垫。
在舞剧序幕中,编导用木兰的“走”配合舞台背景的转变,简洁地完成了场景的切换,以不同节奏和不同力度的下肢动作,体现了木兰从心怀不舍到决心替父从军的转变。《无声的言说——舞蹈身体语言解读》一书中曾提到:“一般舞蹈下肢步法使用‘表现性舞步类型时,多用以表现人物深藏的情感”[1]P121。剧中身穿女儿装的木兰脚步由缓到急地走向戎装,在行走途中把散落于腰际的长发迅速盘起,将女儿装脱下、挂起后又利落地拉下戎装并迅速穿上,这一系列动作只用了六拍。接着编导用重复而递进式的三组跪拜动作处理木兰向父亲的告别,其动作多为直线运动,如:双膝跪地,上身与头保持直立,双手在胸前抱拳,使身体呈多折角的动作造型,以挺直和机械的动律展现出偏男性化的气魄。
在舞剧第二幕的“练兵舞”中,编导为木兰加入了滑稽的舞蹈动作,将其动作节奏进行了“慢一拍”的处理,以此突出展现木兰对军营操练的不适应。这段舞蹈将典型的武术动作转化为舞蹈语汇来表达,进而将军队训练融入到舞蹈表演中,既展现了战场中的阳刚之美与英雄气魄,也凸显了木兰为国尽忠的豪迈之情。此外,在训练有素的男子队伍中,木兰的动作强度总是相对弱一些,还不时地“停下来偷懒”,这恰到好处地增添了些许诙谐幽默的舞蹈氛围,让观众在会心一笑之余更准确地定位了木兰初入军阵的角色形象。
“卫将军”战死沙场的段落无疑是舞剧剧情与角色情绪的爆发点。其开幕方式由常规的从中间开幕改为从地面升幕,从而将观众的注意力更多地吸引到演员的下肢动作上。编导用木兰脚下的叉立动作和富有挑战性的进攻体态,形象地刻画了其“男儿身”的刚强。在《无声的言说——舞蹈身体语言解读》中提到:“两腿岔开巍然站立,可以解释为挑衅性或是非常男子气概。”[1]P123脚下的“跺”把木兰愤怒的情感淋漓尽致地宣泄出来,战士应有的刚强与无畏,从下肢的动作中便能传达给观众。同时,木兰的手部攥拳架在身体两侧,微微向回缩,并挺胸直立,把腹部向前挺出,扩大自己身体的空间领地,下颚微收,眼睛直视前方,带有挑战的意味。此段开放式的身体语言再次强化了木兰“男儿身”骁勇的气魄。
二、“女儿心”——木兰的内心情感
民族舞剧《花木兰》不仅演绎了木兰男性化的英雄气概,还从全新的角度关注木兰的内心情感,阐释木兰的“女儿心”,展现其女性细腻柔情的特点。这在舞剧第二幕的“夜宿军营”“对镜思乡”及第四幕的“生离死别”这三个舞段中,通过细腻的身体语言均有所呈现。
在舞剧第二幕“夜宿军营”中,编导将日常生活的动作加以修饰,化为舞蹈语言来表达,“即‘哑剧动态的舞蹈化”[2],使这一片段变得妙趣横生。面对大通铺上睡态粗狂、呼噜不断的士兵,木兰抱着枕头夜不能寐,那个训练场上坚忍不拔的“男性”木兰形象已全然消失。当一位将士梦游脱衣时,木兰慌张地用枕头遮住自己的脸,用手舞的表现性造型和动势,表现了木兰作为女孩的羞涩,与前一段练兵舞中的爽朗形成强烈反差。在“对镜思乡”的舞段中,编导将木兰内心对女儿身的思念外化为一群娇美的女子群舞:下肢用腳下的内扣、膝盖的弯曲和胯部的扭动,来展现女子的柔媚;上身用摇肩晃臂的动作和头部的偏歪表现出女子的娇态,同时也展现出木兰内心对女儿生活的憧憬和向往,让木兰形象脱离了脸谱化的忠勇无畏,增添了一份真实感。
在第四幕的尾声处,卫将军在战场上为木兰挡箭而死,他们从此阴阳两隔、生死分离。此时,木兰的躯干从直立的开放体语变为弯曲的闭锁体语,因为“在遭遇生理和心理攻击时,躯干的第一反应便是收腹和弯腰”[1]P154。编导运用双膝跪地、弯腰垂头和身体的“抖”来作为木兰的心理外化,表现出其内心的悲痛欲绝。她看着死去的将军,不顾一切地将铁盔摘下,散落出长发,诠释了木兰对将军最深沉的爱,表现了古代男女间“发乎情,止乎礼”的情感。编导韩真说:“在两军对阵最激烈的时刻,木兰却做出了一个完全个人的行为,她宁可负天下所有人,也必须让卫将军看看自己女儿身的模样。”这样一个散落长发的动作外化了木兰内心的柔情与爱意,将木兰的“女儿心”与“男儿身”形成强烈对比。
此外,在得胜归来后,木兰同样有一次跪拜的动作,但却与舞剧伊始从军临行前跪别父亲的动作迥然不同:从跪别时的快速且有力转变为此刻的缓慢且绵长,这体现了一个女儿在父亲面前卸下心防、展露出久经沙场后脆弱的一面,用无声的身体语言展现了木兰“女儿心”中深藏的对亲情的依恋。
三、女性主义的渗透与影响
女性主义起源于18世纪,在20世纪60年代开始兴盛发展起来,目前大致有21个不同的流派。每个流派的思想观念虽然有所不同,但其基本思想都是推翻男女性别不平等的观念,并强调女性的价值。在女性解放运动过程中出现了女性主义艺术,并且在文学、影视作品中有所体现,而舞剧作为表情达意的艺术自然更加注重女性内心的表达。这样的影响也体现在民族舞剧《花木兰》中。
(一)角色女性意识的提高
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是一个古老的民间故事。在当今社会文化的影响下,木兰形象对全体女性的引导意义被不斷发扬光大,也被赋予新的社会内涵。民族舞剧《花木兰》对于花木兰女性形象的再塑造正体现出中国当代女性意识的觉醒。
“女性意识是女性自我觉醒的产物,是女性通过后天的学习萌发出的自我意识,是女性在对自己性别认同的前提下,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自然人。通常具有女性意识的女性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对于社会强加给自己的性别特质及责任会进行思考、辨析,有选择地接受。”[3]纵观全剧,相较于传统文本中歌颂的“忠孝两全”,编导更注重木兰“女儿心”的表达:虽在战场上展现出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但木兰依然向往着女性的生活,也从未否认过自己的女性价值。
在塑造木兰这一女性形象时,编导更多地融入了女性主义元素。木兰与卫将军互相心生钦慕,并遵循自己内心的情感,在封建的父权社会自由地追求爱情;木兰在战场上自曝女儿身份,勇敢直面并打破了性别上的固有观念和不平等对待,带领将士们奋勇杀敌,赢得了同伴的尊重和皇帝的嘉奖;木兰用母性的慈爱接纳犯错的柔儿,用悲悯的情怀祈愿和平,无私大爱的女性情怀得到升华。舞剧借助这些情节,使得英雄气概与儿女情怀在木兰身上兼容自洽。
(二)人物内心独白的增加
在民族舞剧《花木兰》中,编导让花木兰这一角色在剧中大胆展现女性真实的一面,并通过细腻的情感表达来塑造舞剧的人物角色,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
与以往描写花木兰的舞蹈作品相比,该舞剧在人物内心的情感表达上下足了功夫,增加了更多的人物内心独白,并设置了两个经典舞段:被木兰随身携带的铜镜所吸引,卫将军想象了一位红妆木兰并与之共舞,这体现了男女主角之间含蓄的情思,从侧面描绘了木兰的柔情;“对镜思乡”的舞段中,木兰拿出随身携带的铜镜,揽镜自照,随后一群青春少女出现并翩翩起舞,这是表达木兰对女儿身的思念。
这两个内心独白的舞段都长达8分钟,运用舞蹈身体语言将人物心理外化,细腻地展现了人物内心的情感。通过具有想象意味的舞蹈场景,增加人物的内心独白,让观众看到了角色内心深藏的一面,也让“木兰”这一形象在大众心中不再单一,引发了观众的情感共鸣。
(三)音乐审美意象的丰富
在不同的艺术表达中,有舞必有乐,音乐和舞蹈同步。舞蹈靠音乐表达情感,音乐借舞蹈体验情感,两者在共同的审美体验中,交相辉映、增色互补。在民族舞剧《花木兰》中,女性主义的思想在多样化的音乐元素中也有所呈现。
在80年代上海歌剧院舞剧团演出的《木兰飘香》中,编导大量使用激昂的曲调并融入戏曲的风格,渲染出木兰巾帼不让须眉的勇毅,意在展现其上阵杀敌、抗击外族侵略的民族精神,更多地从“爱国主义情怀”的角度去解读“花木兰”。而在民族舞剧《花木兰》中,编导加入了更多婉转悠扬、慢节奏的音乐,使部分舞段更加具有柔和感,并运用竹笛、琵琶、古筝等古典民族乐器演奏,增添了音乐旋律的哀愁,烘托出木兰内心的柔情,兼顾木兰身上的女性气质。
在女性主义的渗透与影响下,这两部相距三十年的舞剧虽着眼于同一题材,音乐的审美意象却有所差别,带来不同的审美体验,帮助观众实现了对木兰形象的不同解读。在民族精神、爱国主义的基础上,民族舞剧《花木兰》增添了对女性情感的关注,这是时代对于木兰女性身份的尊重,体现了当代视角下新的创作思路。
民族舞剧《花木兰》基于女性主义的当代视角,对“花木兰”这一经典的艺术形象做了创新性的诠释:她不只是“忠孝”两全的巾帼英雄,更是有柔情小爱、母性大爱的伟大女性。这也启示我们,传统文本是民族舞剧扎根的土壤,但也要能运用当代视角对其进行合理的创新,这将为舞剧赋予更深刻的艺术价值。
注释:
[1]刘建:《无声的言说——舞蹈身体语言解读》,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
[2]于平,王徐峰:《沙场的木兰血沃的花——大型民族舞剧〈花木兰〉观后》,《舞蹈》,2018年第6期,第29页
[3]曾美桂:《浅析元代杂剧的女性意识》,《现代交际》,2017年第22期,第106页
参考文献:
1.于平:《中外舞蹈思想教程》,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4
2.李银河:《女性主义》,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8
(作者单位:南京艺术学院舞蹈学院)
责任编辑 岳莹 王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