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青藏指给你看（组诗）

陈劲松

草原之夜

我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用诗歌

来盛放这干净的夜色，清澈的星空

和辽阔的安宁

我们像一个个“领取圣餐的孩子*”

在青藏的天空下，那些暗藏的喜悦和期待

被这高原上的草原之夜一一兑现

群山起伏，按下跌宕的心跳

众草噤声，秋虫拨响明亮的丝弦

歌声渐息，一篷篝火的余烬

有着呓语的温度

那只闯进我们帐篷的蟋蟀

和我分享了，一个宁静的梦

*注：西川诗句

草原秋日

草原上的草

在秋风到来之前

已从山顶向山脚

一点点，枯黄下来

羊群，也从山顶

走向山脚

它们跟随着青草的脚步

而青草，听命于秋风

风吹草低，衰草接天

最先黄起来的那棵小草

多像一个悲壮的诱敌深入的战士

正把秋天引向更辽远的深处

季节河

像荣了又枯的野草

它们在时间里现身

又一次次隐藏

高地之上，词语闪光

星辰俯照，河床龟裂

逝者如斯夫，惟时间的异兽奔突

茫无际涯

那些披头散发的河流

如我裹紧背影的父兄

他们远走他乡

从未留下姓名

青藏公路上的朝圣者

以额抵路

迢遥的前路

就是长长的经卷

路边那些低到尘埃里的花

是佛经上的文字

前路上的暴雨风雪

同样也是

塔尔寺里的菩提树

一枝一叶

皆有法相

安静时，每一片树叶

都在侧耳

倾听寺内的法号

微风过处

枝叶的微响，是它们

小声的诵经声

佛  堂

放轻脚步，放低声音

跟随摩肩接踵的人群

走进肃穆的佛堂

低唱的梵音中

看金刚怒目

看菩萨低眉

我的心，也是一座

小小的朴素的佛堂啊

被我请进去的人

每一个，都是被我礼敬的

最美也最慈悲的

佛菩萨

雕佛像的老石匠

白发的老石匠

在石头上雕出被世俗的风

吹拂的衣袂与璎珞

雕出柔软的双足

与拈花的手指

在柔和的面孔上，老石匠

动作更加轻柔

先雕出那抹永恒的微笑

再雕出悲悯的目光

最后，他一点点

让干净的莲花从石头里开放

瘦小的老石匠

把佛从石头里请出来

哦，坚硬的石头也有一颗

柔软的慈悲之心

青海湖畔

湖水就要关上蔚蓝色的门扉

细颈的黑天鹅留下干净而珍贵的歌声

去了南方。枣红色的马群俯首

它们把头埋在了记忆的炭火里

布哈河沙柳河解下脚踝上花朵的璎珞

巨大的鱼群

失陷于虛构的春天

大雪中独行的红衣僧人

背负着天空——

那苍黄的羊皮经卷

野沙枣

沉默者垂挂于黑铁般的枝头

必定一次次

穿过了黑色的风雨

而现在，它们沉默着

像树下那个一语不发的人

用浑浊的酸涩

抱着一颗

又冷又硬的心

狼毒花

经卷端坐

这狼毒花制作的纸张

心怀悲悯

写满经文

小小的毒，有无法消解的深沉之爱

护佑着那些慈悲的文字

防潮，防腐

拒绝了那么多

虫蚁的觊觎与啃啮

责任编辑：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