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背调”

章梦晗

7月中旬，一名来自北京的求职者尹玉告诉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在经过公司的“背调”程序后，已经成功入职某互联网大厂。但背调的结果到底如何，自己什么信息也没收到。

“按要求提交资料之后，过段时间我就入职了。”尹玉认为，背调的过程还是让自己有些忐忑，他们到底问了些什么，怎么查的，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其他问题告诉了公司，自己全然不知。自己的信息能够得到保护么？尹玉向记者表达了一些隐忧。

背调查什么，怎么查？

去年，某部热播法制题材剧中，一个以职场为背景的案件反复出现“背调”一词，向观众展现了背调能够产生的某些“能量”——在背调中掌握信息权或拥有话语权的人，有能力对被背调者产生积极或消极的影响。被背调者如何接受背调，背调会调查哪些内容，公司如何展开背调越来越让人好奇，也让求职者心存忐忑——我能通过背调吗？

作为刚刚经历背调的求职者，尹玉告诉记者，在第三次面试时，面试官就告知她，公司在她入职前需要走背调流程，背调程序启动于公司给自己发放offer之后。

人力资源经理贾诩告诉记者，公司对求职者进行背调前要获得求职者的许可，有的私企会当面询问求职者，将口头许可作为依据；为了规避法律风险，有的公司会起草一个类似于“背调通知书”的协议，在求职者签署同意后，才展开相关工作。有的公司是自行展开背调，有的则委托第三方机构。

贾诩说，背调通常会对求职者的个人信息、学历、工作履历和过往工作中的表现、薪资待遇等进行核实。目的主要是防止有求职者信息造假，了解工作表现等过往也是帮助公司规避不必要的风险。贾诩告诉记者，求职者个人信息造假情况并不罕见，“对于普通人事，核查过往经历的时间成本高，一些人事也不擅长做这样的调查。我们现在都将背调委托给猎聘、前程下属的背调机构进行相关工作。”

尹玉告诉记者，自己入职前就是被第三方机构背调。尹玉说，面试中同意背调后，她随后收到一家机构发来的短信，写明了受其求职公司委托，对她进行背景信息核实，并以网页链接形式，要求她按陈列的项目提交相关信息，并完成授权。

尹玉为记者展示了链接中该公司要求她提供的信息，与贾诩所说的调查方向基本一致，除了要求细致填写学习经历、过往工作经历外，还要求尹玉填写前公司联系人。

与某家招聘网合作的第三方机构调查人员陈锋表示，公司对普通员工的背调主要关注学历和工作经历。因此公司在第三方机构选择的服务往往也集中在这两方面，常用的方法包括资料收集和人际调查。

陈锋告诉记者，资料收集是背调工作的基础，通常会通过公司内部人员、社会关系网络和公开信息渠道来收集相关资料，通过网络途径来验证基础信息，通过学历网站、证书发布机构等官方渠道对候选人的学历、各类证书进行验证。

人际调查则需要联系其原单位人员，往往需要候选人提供过去工作的2到3家公司部门领导、人事以及同事的联系方式，采取电话问询的方式进行，对候选人之前在工作中的表现、人际关系、工作能力、曾经参与项目中的表现等进行了解。调查完成后，三方机构会形成背调报告，直接交给招聘企业的人事，之后候选人会接到是否通过背调的通知。

陈锋说：“对于专业背调人员，这些操作里有纯技术的部分，需要对各种职业网站、信息渠道有所了解。还有就是自己的‘人脉，一个专业的背调公司往往对某一个行业有长期研究，在招聘调查人员时也会偏向选择在该行业有工作经验的人。这些人往往在行业中有自己的渠道可以对候选人的工作经历进行更深度的挖掘。”

陈锋还专门提到，学历信息查询主要通过学信网，但2001年前的学历，学信网无法查询，这时第三方背景调查机构就能提供更专业的服务。“在国内，我们会去查找当时的学校档案，或与当地教育行政部门进行联系，如果对方能够提供存档机构信息，我们也可以去进行核实。国外我们也有专业的数据库，不同国家学历有不同的验证方式。”

另一名背调公司员工还表示，不同委托方有不同程度的需求，背調公司会提供不同的“套餐”。“比如我们还可以提供民事诉讼记录和社会不良记录查询，通过全球媒体库进行候选人的负面媒体信息查询，了解候选人的对外投资与任职，避免商业利益冲突。”

曾在北京某互联网大厂从事人事工作的方辛路告诉记者，背景调查做的是客观信息的比对，相对主观的评价只是作为参考，但实际执行过程中，一些负面评价还是会影响到求职者，一些求职者为了避免“人为的干扰”，往往会提供与自己关系好的同事的联系方式。“但背调最核心的目的还是避免造假情况的出现。学历和经历不隐瞒、不造假是最重要的。”

背调“下沉”，隐私与真实能保障吗？

“现在企业普遍对背调越来越重视，背调也开始‘下沉，不再是大公司或者领导岗位的专属，任何求职者都可能经历背调。这催生了许多第三方调查机构，形成了相关市场。但各类第三方公司层出不穷，一些所谓的‘背调其实有些敷衍。”贾诩说，自己的公司曾经也因为成本问题合作过一些小型的调查公司，但对方提供的调查报告相似性极大、雷同点很多，后来公司没有继续与之合作。

对于第三方公司要求求职者提供前公司同事以及上司的联系方式，并进行了解的方法，贾诩也提出了质疑。“据我了解，一些背调公司并不会去核实这些联系人信息的真实性，他们并不知道电话那一头对候选人进行评价的联系人，是否真的是候选人前任公司的同事或者领导。”

方辛路说，背调中的职场评价是许多公司很看重的内容。而一些领导也会利用这点，把背调作为控制员工的手段，压榨甚至威胁员工。所以一些人也会选择“造假”——请关系好的人假扮领导。“据我了解，很多人都曾扮演过别人的上级领导、同事。这种扮演，需要提前写好‘剧本，熟悉对方简历，然后针对重点的内容保持口径一致。有时候为了不引起背调公司怀疑，还不能把人说得太好。要加一些影响不大的‘负面评价，比如说这个人比较单纯，还需要历练之类。”

在采访过程中，不少人都反映，自己曾经历过也见识过领导以背调做威胁，拿捏员工的情况。“有一个同事想跳槽，真实地提供了领导的联系方式。由于领导当时不想放人，就对同事做了一些不好的评价，最后那个同事失去了offer。”某位来自北京的受访者表示。

针对这种情况，贾诩说，公司在查看背调报告时如果发现评价不好，或者有什么问题，往往会给求职者一个申辩的机会。但有时候一件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领导的负面评价“杀伤力还是很大”。

对于这一点，尹玉也说，背调过程中，如实填写信息，将评价自己的权力交给别人，令自己“很没安全感”。而让她更没安全感的则是个人信息的保护问题。

“我在询问前同事能否将他们作为背调被访人时都很不好意思，因为我不确定这些第三方背调公司拿到人家的信息、电话之后，能不能保障他们的信息安全。”此外，尹玉表示自己还担心个人信息会不会被泄露。她为记者展示的必须提供的材料列表，包括身份证或者护照的扫描或拍照件，还有工作相关税单、工资单、劳动合同等。“我理解公司要考虑求职者的履历、经历真实性，但是第三方公司在其中又很像是一个灰色地带，我会有被侵犯隐私的感觉。”

对此，专注劳动法领域的律师王天怡曾根据《民法典》以及《劳动合同法》中相关条例，对公司背调的内容、程序提出建议。王天怡总结，《民法典》对于个人隐私有明确的界定，与劳动合同或履行劳动关系无关的事项或个人信息，建议企业避免询问或强制要求员工上报。在进行背调时，应首先获得员工的书面同意和授权，另外应结合企业数据保护的相关办法，通知员工企业计划如何使用以及如何保存其个人信息，员工有哪些途径和方式修改、撤回个人信息。同时，公司应对员工个人信息妥善保存并在规定时间内进行删除清理。

陈锋表示，企业背调开始“下沉”，得益于背调成本的下降。随着服务的普及，以及一些技术的提升，背调流程得以标准化，不同背调公司都会推出有针对性的服务。但除了业务形式的发展，行业的规范性并没有太大提升，一些公司在提出要进行背调时，求职者还需提高警惕，签署背调协议时仔细阅读相关条款，保护自己的权益。（本文部分采访对象为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