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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牡丹》中的生命伦理问题研究

2023-08-07韦心宇

今古文创 2023年26期
关键词:人物形象

韦心宇

【摘要】明清小说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为从生命伦理视角深入研究提供了充足的样本。《绿牡丹》是清代的一部侠义小说。全书以骆宏勋和花碧莲两人的爱情故事为线索,讲述了以绿林好汉首领花振芳、鲍自安为首的江湖义士的一系列故事,以此刻画了一大批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本文以文岂几标点的《绿牡丹》和蔡国梁标注的《绿牡丹全传》为底本,运用生命伦理学的方法,通过分析《绿牡丹》中具体的情节与人物,探究作者对生命的描写与定位,从而探寻《绿牡丹》在新的文化语境中的另一种文学意义。

【关键词】《绿牡丹》;人物形象;生命伦理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6-00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6.011

生命,是一個具有广阔意义的词语。生命科学领域对生命的定义是:“生命必须具备下列条件:第一,它是由细胞组成的;第二,为了保存自己,它要做能量代谢和物质代谢;第三,为了繁殖下一代,它要做细胞分裂,即DNA复制;第四,随着时间的流逝,环境的变化,它可以进化。” ①然而,在中国古典中“生”与“命”的解释是分开的,殷代的卜辞中“生”是“草木生长”的意思。到了西周“生”逐渐有了“生命”的意思。到了春秋战国时期,人们才逐渐把“生”“死”和“命”这些概念相连,如此,“命”开始逐渐被赋予了“生命”“性命”的意思。②伦理,则是指在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相互关系时应遵循的道理和准则。在这其中,伦理还包含着人的情感与意志,与道德互为表里。

自人类诞生起,对生命与伦理的思考从未停下脚步。从上古时期先民的神话观念以及想象中众神的伦理关系,到《论语》中提出“三纲五常”,生命伦理贯穿着人类发展过程的始终。到了现代,科学技术快速发展使人类脱离蒙昧,逐步走向现实主义与理性主义,对“生命”与“伦理”的理解愈发清晰与客观。正因如此,人们对生老病死的探求与解决越来越依赖科学的手段。然而,很多科学家为了实现目的而罔顾人伦,将有温度的生命投身于冰冷的实验,冠以所谓的“科学”名义。这种操作与思想,漠视了生命的价值与尊严,丧失了人的情感与意志,失去了人文关怀。

生命不单单是科学的研究对象,它还蕴含着丰富的社会文化价值。人是社会活动的主体,是一种具有特殊性和复杂性的独体。生命伦理,是人们看待生命现象和解决生命问题时应遵循的伦理关系与准则。因此,人们创造、延续与剖析文化与文学,都离不开生命伦理范畴。所以,生命伦理学的人文属性,可以用来研究中国古代文化与文学中的生命伦理现象。

韩跃红教授认为生命主要是“人的生命形式,并且主要是指尊重人类每一个个体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存在和健康利益”。③《绿牡丹》描述了一群有忠有义之士聚集在一起,除暴安良,劫不义之财,杀罪恶之人。他们虽然善良、疾恶如仇,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仍广受诟病。书中的血腥场面描写得太过详细与残忍,将手刃之人的心态描写得极其冷血与暴力。这反映了他们对生命的漠视、自私自利、不尊重他人等。所以本章主要以《绿牡丹》中的轻视生命方面为主进行举例与分析,揭示文中忽视生命伦理的文学现象,对作者该思想提出批评与反思。

第六十三回《闹长安鲍福分兵敌追将》:

“余千举起双斧,将华三千的手脚剁下、舌头割下……余千道:‘你一双贼眼善观气色,观人喜怒。用斧尖将眼一刺,两股清水,二目不合。” ④

书中类似场面的描写大大小小共计十三处,本节仅选取几个著名场面举例。在第十六回《错杀奸西门双挂头》中,花振芳为了给任正千报仇,去杀王伦和他的姘头贺氏大娘(任正千之妻),却不想太过着急且夜黑风高,没有看清就行凶,事后为了不暴露,还将错杀之人挂于城墙头展示。在这一回中,花振芳从杀人,到知道杀错人,再到挂墙头这一行为系列动作中,他并没有感到不妥之处,反而为自己的行为洋洋得意。唯一想到的补救方法,是帮任正千继续杀奸夫淫妇。花振芳的动作以及心理描写,让一个武功高强、冷血无情的侠盗形象立了起来。

在第四十八回《鲍自安三次捉奸淫》和第五十三回《巴家寨胡理怒解隙》中,均是花振芳、鲍自安等人对自己仇家的全家进行屠杀的场景。诚然,王伦与其姘头对任正千是有罪的(《鲍自安三次捉奸淫》),朱家对骆宏勋的做法也是不仁义的(《巴家寨胡理怒解隙》),然而他们的其他亲人和下人是无辜的,所以这已经不是“有仇报仇”的写照,而是滥杀。他们这个时候是侠义的英雄,还是杀红眼的魔鬼?

孔子曾提出:“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们应该从生命平等和敬畏生命的角度理解与践行生命伦理。贾宝先认为,敬畏生命伦理最重要的内涵,人应当敬畏生命,因为生命是神圣的、生命具有平等的权利、益于生存和繁衍的行为是善的。敬畏生命是智慧的开端、是对生命终极的关怀、是人类在浮躁纷杂尘世上的精神和信仰需求、是一种善举。⑤花振芳等人的做法是极其不尊重生命的行为。他们虐杀无辜人,在潜意识中认为他们为虎作伥,也是该死之人。难道就因为他们是丫鬟和奴才,就没有活着的权利了吗?这表明了这些“英雄好汉”在意识深处,根本不觉得这些无辜之人具有活着的价值。他们轻视下人们的生命、漠视他们的生命权、无视他们的职业,最终一棍子打死所有人。无论一个人职业的高低贵贱,一个人是否有罪,他的生命都是有价值和有尊严的。《绿牡丹》中的众侠士理应做到尊重生命、敬畏生命、肯定他人的生命价值,让爱得以传播和延续。

侠义小说最主要的就是侠义精神,在《绿牡丹》中也不例外。《绿牡丹》中朋友之间的友情,主仆之间的忠义之情,无不令人为之动容,为以“侠”和“义”为主题的《绿牡丹》,增添了一份生命的厚重,是爱得以传播与延续的具体表现。

在第八回《义仆代主友捉奸》,余千看到王伦与贺氏大娘偷情,又想到任正千与自家主子骆宏勋是好友的关系,他认为不能让贺世赖、王伦和贺氏大娘欺骗任大爷,于是就坐在贺氏大娘门前的椅子上,静等捉奸,结果被到倒打一耙。在第二十七回《自安寻友三宫殿》中,骆宏勋在上一回因与鲍金花比试,为不伤她而越墙而走,与圣僧消安相识,一夜未归。余千第二日起床后,没找到骆宏勋,以为是鲍自安一伙人将骆宏勋杀害,于是不管鲍自安以及众人武功多么高强,愤怒地要与他们拼命,为骆宏勋报仇。在第四十四回《贺世赖歇店捉盟兄》中,余千对骆宏勋的忠义之情最为直观。此时的骆宏勋被贺世赖用计捉走,余千看形势不对,赶紧逃走寻找援兵,行至半路,肚中饥饿,脚痛难耐,分文未有,难以回江南,但又生怕无法救出骆宏勋,让余千这样的壮汉一时悲从中来,愿一起赴死。

像余千和骆宏勋这般的感情,书中并非只有这二人。骆宏勋得知濮天鹏打擂台为娶妻,不计前嫌,给予百十两银子,让他回去娶妻;胡理胡琏看到骆宏勋落难,不计危险,将其带入家中,细细商量应对之策;骆宏勋受伤,濮天鹏不计路远与自身的疲惫,连夜骑马、渡江回家拿治病良药;巴九儿子因嫉妒花碧莲对骆宏勋有情,欲杀骆宏勋,不料被反杀,胡琏帮骆宏勋与巴九解开心结;消计得知骆宏勋有冤情,被余千的忠义所感动,虽三人未曾谋面,却因志同道合,同意与余千共救骆宏勋……文中的英雄侠盗们的热情、忠義之情与友情,让人叫好。

《绿牡丹》中,除了对男性之间的忠义有具体的描写,还有女性的忠义。修氏年纪轻轻成了遗孀,对死去的夫君忠诚,遵守三从四德,一年后却生下一五六月大的婴儿。她的嫡亲侄子梅滔因强奸修氏不成反被骆宏勋打,故心生怨念,得知修氏生娃便污蔑二人通奸。吴大人将修氏带走审问,上拶刑,修氏不屈且言“便将双手断去,也不肯恩将仇报!”连续几拶,修氏也未改口供,不承认子虚乌有之事。随后,修氏被鲍自安等人带走,无论鲍自安如何折磨她,她一口咬定自己并无奸夫。鲍自安得知修氏与骆宏勋并无奸情之后,让修氏陪宿骆宏勋,以报救命之恩,修氏得知便双膝下跪,叩谢恩情,哀言自己对夫君的忠诚与难忘,宁死不屈。鲍自安欣赏她是节妇,最终收她为义女。修氏面对拶刑,即使疼晕过去也不肯诋毁自己的救命恩人。鲍自安让她做骆宏勋的妾,以死相逼,也不肯屈人身下,这是对自己夫君的忠义,也是对骆宏勋的尊重。

这种不掺杂任何算计与利益的忠义,才是真的忠义。侠士们之间的忠义与友爱之情,修氏面对刑罚的不屈不挠,都体现了生命价值的多样性,张扬了个体的生命意义。同时,无论是任正非被陷害入狱,骆宏勋被算计入狱,还是修氏被侄子迫害,文中的官员都没有起到其该起的作用。他们不辨是非,对他们予以刑罚,想要屈打成招。这是作者对当下情形的还原,对此行径的不屑与愤怒。随后鲍自安对修氏施以私刑后,鲍自安对修氏的称赞,隐隐表现出作者对正统的挑衅与鄙视:鲍自安知错就改,官员可否?官员看不起草莽侠客的身份,故不重视其本应被尊重的生命。只有重视人本身的价值,不性别歧视,维护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才会有助于构建和谐社会。

《绿牡丹》对女性的描写优于同时期的小说在于它尊重女性的发言权。作者在很大程度上让女性有了公平的对待。

桑德拉·吉尔伯特和苏珊·格巴提出,西方19世纪前的男性文学中两种不真实的女性形象——天使与妖女,揭露了这些形象背后隐藏者的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歪曲和压抑。“天使”,将男性审美理想寄托在女性形象上,剥夺了女性形象的生命,把她们降低为男性的牺牲品。反之,则是“妖女”。⑥这在清朝同样适用。例如在《水浒传》中,梁山上的女子都是“妖女”形象,无论相貌好坏,在性格与武力上,都恍若夜叉,女性的外号也充满了煞气——母大虫顾大嫂、母夜叉孙二娘,女性的力量与本身形象被抹杀掉了。但在《绿牡丹》中,女性形象并未如此泾渭分明。文中的女性更像是“天使”与“妖妇”的结合品。这体现了作者在父权制封建社会的背景下,对女性进行了重新定位,承认与反思女性生命与尊严存在的必要性与重要性。

花母是花振芳的妻子,花碧莲的母亲,是《绿牡丹》中出现为数不多的母亲形象之一。她武艺高强,长大后自己寻了丈夫。因此,在花碧莲想要嫁骆宏勋为妻时,花母表现出得并不是如同其他母亲那般责骂她,反而为花碧莲高兴,认为这是有主见的表现,并鼓励花碧莲追求自己的幸福。然而当女儿为了骆宏勋生病之时,花母在急切寻求花父以解决问题的同时,又对骆宏勋恨得咬牙切齿。因此,花父采取不正当手段以骗取骆宏勋信任与人情,花母并未觉得不妥,反而非常赞成,以圆碧莲心愿。凭此可见,花母既拥有传统为人妻母的柔软与爱,也有封建礼教下寻常女子没有的冷血性格。

修氏是鲍自安半路认来的义女,修氏的故事前文已经讲过,在此分析修氏的性格。修氏嫁的是个书生,所以女子以贞洁为重、恪守妇道、遵循夫愿、重恩义这些传统理念更是刻在修氏的骨子里。当吴老爷和鲍自安对其行刑,即使修氏再难忍受,她也明白自己不能恩将仇报,一直咬牙坚持。看似是不屈服于酷吏之下,实则是不屈服于男人的意愿之下。鲍自安让修氏陪宿骆宏勋以报救命之恩,修氏不愿的原因是恪守亡夫之愿,保护自己贞洁,她以死报骆宏勋救命之恩,但希望他可以帮自己养儿子长大,来世“妾衔结相报”。这一举动被鲍自安称赞为贞洁烈妇,故收她为义女。修氏的形象是作者最期望的传统女子形象,她既听从丈夫之言又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以及思想。

鲍金花是本文女性人物中最饱满的一个形象。她“七八岁就投师读书,至十三四岁时,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因人大了,不便用师,就在家中习学女工针指。” ⑦读到此,一个大家闺秀的形象跃然纸上。但鲍金花的父亲是江湖中有名水寇,所以她舞刀弄枪,登高耍刀,也有狠毒的心思。在第二十五回《书房比武逐义士》中,鲍金花得知骆宏勋武艺高强,心中不服,便想与他比试。骆宏勋误伤她后,连忙道歉,鲍金花却提着双刀来砍他。这样的性格仿佛让她割裂一般,但让鲍金花的性格更加丰满,也更符合她的实际身份。

花碧莲和鲍金花貌美如花、懂得诗词与女工,这是符合男性的审美理想的。她们也懂得舞枪弄剑,具备一身好武艺,这也会得到男性们的认可与欣赏。二人为了让庐陵王进京计划顺利实施,嫁进张天佐家,获得了众人一致赞赏。然而,花碧莲为了顺利嫁给骆宏勋,同意父亲用下作的计谋来哄骗骆宏勋,不顾骆宏勋的心情与意愿;鲍金花与骆宏勋比武后,由于受伤,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深夜与男子见面,不顾恩情,要将他杀害。这两位女性,身上即拥有作为“天使”的一面,也具备“妖妇”的一面。文中的男人们对二人并无贬义的评价,也表现出作者笔下的女性不再千篇一律,像木偶一般没有思想。从而表现出作者对女性的态度——对女性的约束降低,尊重女性生命与发言权利,承认女性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生育,而是具有其独特的价值。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一文中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具有社会性,人是社会中的人。因此,无论一个人的地位高低,武功高强与否,性别是何,人性好坏,都是社会的一员,他们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社会。所以,在社会中的人的生命,生而自有尊严,其价值无价,人们理应承认与尊重他人的生命。

“文学的社会作用更多体现在通过艺术形象告诉读者什么是好的,值得赞美的,什么是恶的,应该抛弃的,以影响读者的思想、道德和世界观,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自己,激发他们追求真理的欲望。” ⑧《绿牡丹》作为一本侠义小说,书中的英雄侠士,他们值得赞美的一面,是义气、侠气、忠义、友情,这是对生命敬畏与尊重的表现;而英雄侠士的滥杀无辜,暴力冷血,则是对生命价值的无视以及对他人生命与尊严的漠视。

《绿牡丹》中缺少法律意识,一切都是凭着人的心情与伦理行事,随之而来的是不平等,让生命伦理意识缺少得以存在的凭证,无法为生命保驾护航。法治与德治从来都应该相辅相成,法治的缺席会让社会秩序紊乱,德治的缺席会让社会关系变得冰冷。因此,在德治与法治并行的今天,学习与具备生命伦理意识,尊重人民生而平等的生命,敬畏来之不易的生命,以构建美好幸福的和谐社会。

注释:

①朴文铉:《道家的生命伦理和干细胞研究的问题》,《武汉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

②苏胜男:《〈老子〉生命伦理思想研究》,广西师范大学2022年硕士论文。

③韩跃红:《尊重生命》,《光明日报》2005年4月12日。

④(清)无名氏著,文岂几标点:《绿牡丹》,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221页。

⑤麻勇恒:《敬畏:苗族神判中的生命伦理》,民族出版社2016年版。

⑥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92页。

⑦(清)无名氏著,文岂几标点:《绿牡丹》,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98页。

⑧王先霈,胡亚敏主编:《文学批评导引》,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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