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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喊山》中的乡村女性身体书写

2023-08-07赵丽妍刘彩雯

今古文创 2023年26期
关键词:温情

赵丽妍 刘彩雯

【摘要】《喊山》以穷脊的太行山区为背景展开叙述,聚焦于传统乡土社会中乡村女性被拐卖、被规训、被标记的身体状态,作家采用客观中立的立场揭示出乡村女性生存的困苦。身体是文学表达的重要场域,也承载了作家对女性生存境遇的温情关注,本文将从身体书写的角度,解读小说中传统乡土社會女性身体书写的表现,同时探究葛水平独特的女性身体书写的策略。

【关键词】葛水平;《喊山》;身体书写;温情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6-002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6.008

葛水平是新时期别具风采的山西乡土女作家,她将目光停留在晋东南山间乡土,以平视的姿态悲悯地关注传统乡村,望怀故土的人和事,作品中流露着诗意温情、和谐自然的格调。同为山西沁水作家,她继承了赵树理的山西地域文学传统,作品始终围绕着太行山区乡民的穷困生活展开,展现了他们生存路上的挣扎和悲凉。《喊山》是葛水平众多小说中极为出色的一部中篇小说,先后获得“人民文学奖”、第二届“赵树理文学奖”和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等奖项,并被改编为同名电影上映。小说讲述了乡村女性哑巴红霞从身体权力的被剥夺到身体主体意识回归的故事,乡村女性是葛水平小说中塑造的极具魅力的一类形象,其作品中都有关注底层乡村女性的苦难命运,流露出强烈的女性意识和人文关怀。

一、“属他”的身体书写的表现

身体不仅是一种单纯的生理肉体,也是意识形态、意义观念的投射体。同样身体疾病也不仅是生物学的问题,鲁迅于是选择弃医从文,以观念的革新来革除中国人的身体疾病。五四新文化革命中,身体作为近代政治场域的投射而出现,身体和政治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它是政治的工具,也是政治的目标,同时也是政治的结果。”身体是权力的目标和对象。传统封建男权社会的“裹小脚”,男人通过对女性身体的扭曲,将女性牢牢限制在闺阁之中,把女性的身体视为自己的附属品。西蒙娜·德·波伏娃也曾提出,女性是第二性的,是他者的,而定义女性的权力来自男性,女性的声音是被隐藏的。《喊山》中的乡村女性哑巴被剥夺了表达身体的权力,不敢看也不敢说,且被限制自由,身体被暴力殴打致残,同时沦为了生育和男性泄欲的工具。

(一)限制在特定空间的身体

“人们将女人关闭在厨房里或者闺房内,却惊奇于她的视野有限;人们折断了她的翅膀,却哀叹她不会飞翔。”女性被限制、被约束、被监视,身体被限制在特定的空间中。在这个空间中,权力通过可见和不可见的方式控制女性的身体行为,使她们奴役于掌权者。自古以来,女性的身体就被限制在一定的空间中,女子守在闺阁之中琴棋书画、做饭女红,没有自由表达身体感受的权力。例如《红楼梦》中的黛玉与宝玉之间的爱情被发现,而这纯洁的爱情与大家庭礼法相对,最终将二者隔绝。《喊山》中小哑巴在陪弟弟买糕团子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到了大山里,之后被一个男人带到了一间幽黑深邃的老房子里,整个房间除了幽微发暗光的灯泡,再也没有别的光亮,这个房间就是哑巴噩梦开始的地方。她想逃跑,想找光亮,被一次次拖拽了回来,不听话就会挨打。自从她一脚踏进去这座黑房子,就再也出不来了,变成了比自己大二十岁的腊宏的老婆。自此她被禁锢在这又黑又小的老房子里。

来到岸山坪,腊宏不愿意住在人多的地方,害怕暴露自己殴打哑巴和限制哑巴出门的事实。腊宏从四川带着哑巴还有一双儿女来岸山坪,选中了山上韩冲家空闲下磨坊的粉坊,“腊宏其实不是看中了那标语,他主要是看中了房子,石头房子离庄上远,他不愿意抬头低头的碰见人。”自从来了岸山坪,哑巴几乎就再也没有自己独立出过门,只是抱着娃娃坐在自家门口,女儿大也跟在她坐在门口。哑巴被束缚在自己家门口,不能随意出行,每日的活动只是照看孩子。“两年下来,靠门墩的墙被抹得亮旺旺的,太阳一照,还反光,打老远看了就知道是坐门墩的人磨出来的。”在腊宏眼里,哑巴不应该有自己的感受和表达,她的身体完全被囚禁,就像一个任人摆弄的玩偶。

(二)暴力标记扭曲的身体

除了身体被局限在特定空间外,她的身体是被标记、被扭曲的。权力与身体紧密相连,身体是权力运行的基点,权力以物理手段或精神手段作用于身体。而男性用绝对的身体力量对女性进行操控和压制,女性的身体成为男性权力的施展地。在《喊山》中权力对身体的规范采用暴力血腥的方式,血腥的殴打将女性的身体变成了乖巧驯服的身体,在女性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烙印。文中刚被拐卖的哑巴还想挣扎着逃跑,但在腊宏的眼里,这是不屈服的象征,她奋力地逃跑只是换来了一顿毒打,再跑再打。权力的压制使她感到窒息,“红霞知道了人是不能按自己的想象来活的,命运把你拽成个啥就只能是个啥。”哑巴无意间听到了腊宏杀死人的秘密,被发现偷听后,她一遍遍喊着“你打死人了”,勇敢地挑战着残暴权力。身体在权力关系中总是被干预、被控制、被标记。腊宏为封住她的嘴,用老虎钳把哑巴的牙拔掉了,再喊再拔,之后的哑巴终于变成了哑巴,患上了失语症再也不敢开口说话。哑巴被迫患上了失语症,另外腊宏还强加给她羊疯子病,使她不被村民接近。哑巴是被书写者,她没有权力对自己的身体定义。身体不仅是生理意义上的肉体,还隐喻着一定的内涵以及个体与他人、与社会的关系。村民眼里手脚利索的哑巴要不是因为有病不会嫁给腊宏,哑巴的羊疯子病使一切变得合理,进而腊宏才隐藏住哑巴是拐卖来的事实。

(三)被当作商品符号的身体

“属他的”女性身体还体现在,《喊山》中的乡村女性不具有真正意义上人的属性。进入商品社会后,不仅与人的身体相关的物品具有可消费属性,身体也成了可以消费的商品。而在传统男权社会,男性把女性的身体看作自己的所有物,女性的身体成为一种可以实现物质利益交换的商品符号。小时候的哑巴带着弟弟去买糕团,糕团店的女老板是一个黑心人贩子,以吃不完的糕团为诱饵拐走哑巴,最后被卖到了不知名的大山深处。被腊宏买回了家,成了比她大二十岁的腊宏的媳妇。买回家的哑巴每日照看着腊宏的孩子,少女的她本应还在学校学习知识,感受青春期的美好,但她被当作物品买卖,承担起了当母亲的责任,沦为生养的工具。哑巴就像一个玩偶,不会说话,不能表达自己的意愿,可以被主人随意地处置送人。腊宏的第一任媳妇死于他的手里,山里的女娃娃是不值钱的,打死了哑巴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哑巴”,腊宏的母亲不想让腊宏再把哑巴打死,说道“你还要打她,就把她让给你大弟弟算了”。

在传统男性视阈中,女性的身体还是男性欲望的发泄地。无法独立维持的生活使女性在经济上依附男性的力量,她们出卖自己身体换取家庭生存资料,以身体为诱饵,激发男性性欲望,想方设法获得金钱和满足自己的需求。不仅男性将女性当作没有生命的价值符号,女性也会將自身视为与金钱、利益缠绕的物品。《喊山》中另一个乡村女性翠花就是一个典型的以出卖自己肉体来骗取利益的乡村女性。她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作为女人的价值,她看上了韩冲磨坊的粉浆,在韩冲身上捞了又捞,这种交易缓解了家庭的压力。整个岸山坪的人都知道她和韩冲相好,《喊山》中第一个场景就是韩冲琴花隔山暧昧对喊,琴花的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用这段时间将自己的身体换给韩冲“快活快活”,然而每次这场交易进行的时候,她都会要求韩冲带来她想要的东西,“给我多拿几斤獾肉来啊!”“韩冲,傍黑里记着给我舀过一盆粉浆来。”表面上摆出和韩冲一家人的姿态,实则借机表明想换取的东西。琴花非常明白她与韩冲的交易关系,在这场交易中,她没有投入任何感情,而依旧和自己的丈夫一条心。腊宏掉入韩冲设下的雷管圈套被炸死后,韩冲惹上了人命官司,村里要求他赔偿给哑巴两万块钱,韩冲一时半会凑不出钱,就来找琴花借钱。琴花一开始假意关心韩冲的状况,一听到借钱俩字就变了脸色,以大儿子腊月里马上就要结婚了当托词赶韩冲走。欲壑难填的琴花又不想因此断绝了这份获取利益的途径,“要是你还想着我,你就来,来就得带着零花儿来。”由此可见,琴花毫不顾及传统伦理,以获取利益为导向,是一个彻彻底底自我物化的女性。

二、身体书写的策略

(一)空间中的身体书写

现实世界的一切问题都离不开身体,“世界的问题,可从身体的问题开始。”身体也无法离开世界单独存在,二者之间互相建构。世界可以理解为身体存在的空间,空间是区别时间的一种客观的物质存在,空间影响身体的存在状态,同时空间也离不开身体单独存在,离开身体的空间没有任何意义。葛水平在小说中将身体放置在乡村逼仄的生存空间,以简陋的物质生活条件为背景,写出了乡村女性各种生存困境。

黑暗的老房子在文中多次出现。“月亮升起来是一个男人领着她走进了一座房子里,门上挂着步门帘,门槛很高,一脚迈进去就像陷进了坑里。”黑暗的房子里没有窗户,只有电灯泡发着微弱灯光,“幽暗的墙壁”“拉长又这段的影子”,还有藏在幽暗处的家具。黑色代表死亡、恐怖和不快乐,是没有任何可见光进入的视野范围,也是葬礼上常用的颜色。狭小黑屋子是哑巴创伤性回忆的承载体,是哑巴逃不脱的命运牢笼。出身于太行沁水两岸的乡土女作家葛水平,乡土生活经验使她自然而然地关注乡土中国女性的生存困境和命运桎梏。作者将《喊山》的故事背景设置在太行山偏远的农村——岸水坪,地处崇山峻岭之间,山区石多土薄,土壤贫瘠,农作物产量低,乡民生活极其艰苦。“太行山大峡谷走到这里开始瘦了,瘦得只剩下一道细细的梁。”文章开头便是对太行山区贫瘠景观的描写,描写出了乡村女性的真实生存处境。签完负责照顾哑巴的合同,韩冲走进哑巴家,发现她正准备生小虫子的米团子。一直吃坏掉的米团子的哑巴,出卖身体交换米浆的翠花,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都在艰难挣扎着。

(二)镜头特写式的身体书写

镜头特写是站在旁观者的叙述视角真实地还原故事场景,如电影镜头般捕捉放大人物的形象细节和动作表情,从而带给读者最直接的观感。《喊山》中很少出现心理描写的部分,葛水平通过对人物的表情和动作的描写,展现人物暗含的情绪状态和复杂的心理活动。腊宏死后七次写到哑巴的笑容,用笑来表现哑巴重获新生的幸福。还有哑巴洗完澡找镜子的一连串动作,她先是拿了一块小抹布,越擦越脏后,着急地用衣服拿起来擦,举起镜子站在灯光下慢慢看到了自己的脸。以前的哑巴身体主体意识被剥夺,她不敢照镜子,重新照镜子的动作暗含哑巴终于找回自己。同时作家将镜头对准面部特征和服饰、发型。如刚到岸山坪时对哑巴豁牙的特写,她咧嘴笑时露出了一对豁牙,为下文写腊宏的暴力行为铺垫,从而建构出一个遭遇虐待的悲苦乡村女性形象。

葛水平也巧妙地运用比喻、夸张的修辞手法,细腻生动地表现出人物的状态。对哑巴第一次出门场景的动作和神态描写,先是写了她嘴里嘟囔着绕着坟堆转圈,用脚踢着坟上的土,然后是大哭,对着坟喊叫,拿石头砸坟堆。哑巴的哭声“一开始是细腔儿,像唱戏的练声”,又像“唢呐的冲天调”,这是哑巴在朝腊宏发泄,哭诉她心中压抑的委屈。哭喊完的哑巴“像风吹着的不倒翁”回到家,写出她哭喊完的无力状态,又写洗澡时坐在木桶里的哑巴像仙女。哑巴跟着山里的人一起去喊山,她举起了脸盆,对着对面山上的铜锣声张开了嘴,她的喊叫“撕裂了浓黑的夜空”,“爬上太行山大峡谷的山骨,使山上的植被毛骨悚然起来。”哑巴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宣泄着隐忍已久的情绪,终于穿越苦难,回归自我。

(三)充满温情暖意的叙述笔调

作家将代表了传统乡土社会中男权的腊宏进行消解,在哑巴身边建构起另一个温暖的男性形象。在传统男权文化中心的影响下,女性一生都被奴役被限制在黑暗阴影下,而随着男性强权的消解,女性也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喊山》中正是腊宏意外死后,哑巴实现了身体主体性的回归。腊宏在的时候,哑巴也主动反抗过,但是换来的是更加残暴的殴打,她的呼喊和逃跑最终都被暴力殴打规训消解。这种回归是被动的,哑巴的主动反抗是无效的,而只有在腊宏意外死后,真正压在哑巴身上的强权消解后,她逐渐开始说话,注重装扮,并且勇敢追求爱情。哑巴正是在和韩冲相处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对韩冲的热爱,也发现了自己是活着的人。作家这样写传达出当下乡村女性处境的艰难和面对困境的无力感,引起社会关注乡村女性这一群体,反映了对乡村女性的温情关怀以及想要实现乡村女性解放的反思。《喊山》中作家为哑巴设置了一些温暖的形象,将她从黑暗牢笼中拯救出来。韩冲是她黑暗生活里的一道光,温暖了她的心。在腊宏死后,韩冲负责照顾哑巴和一对儿女的饮食起居,他看到哑巴还在吃有小虫的米团子,把坏掉的米团全喂了猪,告诉哑巴“这不是人吃的东西”,哑巴看到进进出出忙活地韩冲,露出了久违的微笑。韩冲教哑巴摊饼子,告诉哑巴不要担心没有吃的,他会一直负责到底。

除了韩冲,另外温暖的一群人是生活在岸山坪的乡民。面对丈夫死后无依无靠的哑巴,村民没有置之不理,也没有利用权力压迫哑巴,逼迫她在合同上签字,他们尊重哑巴的意愿,站在哑巴的角度同情她的处境。乡民知道寡妇带着孩子求生的艰难,希望有人能照顾哑巴,于是想要说服哑巴再嫁,这些温暖的形象和行为都体现了作者对于乡村女性的关怀。作家在写哑巴身体意识觉醒的时候,伴随着诗意温情的环境描写和动物描写。在哑巴去喊山的路上,写路上有地老鼠出没,又写了会眨眼的星星、穿过云彩的弯月和撩起她头发的风,和煦自然的风景照映着哑巴的心也是温暖的。在《喊山》的末尾,作家写了一个秋雨过后屋内洒落阳光的场景,这也隐喻了禁锢哑巴的黑屋子终照进了阳光,哑巴最终获得了新生,叫回了自己的名字——红霞。

三、结语

葛水平在守望故乡那片土地的同时,也回望着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身为乡土女性作家,她以身体书写的方式、温柔和煦的笔调为传统乡土男权社会中挣扎的底层妇女呐喊,采用镜头特写的方式写出了被限制在特定空间中的女性身体、被暴力标记的女性身体、被当作商品的女性身体,从而揭露了乡村婦女的生存困境和悲凉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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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葛水平.我和我小说中的乡村女性[J].名作欣赏, 2010,(10).

作者简介:

赵丽妍,博士,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刘彩雯,长春理工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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