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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双城记》中狄更斯人道主义思想的矛盾及局限

2023-08-07赵晨西

今古文创 2023年26期
关键词:双城记狄更斯人道主义

赵晨西

【摘要】人道主义思想是19世纪欧洲文学的重要特征之一,影响一代代作家与读者。其代表作品中,《双城记》以狄更斯独有的博爱与宽恕闻名于世。本文从《双城记》文本出发,对其中蕴含的人文主义思想及其独特表现、形成原因、实践路径做出分析。

【关键词】狄更斯;《双城记》;人道主义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3)26-00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6.005

步入19世紀欧洲文学殿堂,读者们在书页间被人道主义思想吸引。当前学界公认“维克多·雨果和查尔斯·狄更斯两位文学巨匠是人道主义思想的代表人物”[1],并且二者的代表作,如《巴黎圣母院》《双城记》,终将因其对人生而为人的注视而永垂不朽。本文尝试通过《双城记》浅析狄更斯的人道主义思想,探析其进步性和局限性。

一、博爱与宽恕——勿以暴抗恶及自我牺牲

作家一般有两重身份。作为个体言说者,狄更斯人道主义思想的形成和他的生活经历密切相关。他出生在一个孩子众多的贫困家庭,十二岁便到鞋油厂打工,用微薄的薪水补贴家用,后来父亲又因负债进入监狱,使他青少年时期的生活更加艰苦。长大后,他做记者、在律所工作等经历使他较广泛地接触上层社会的虚伪贪婪和下层社会的卑微穷困。他同情受害者并回顾自己的苦难,这塑造了他的人道主义思想。作为社会代言人,狄更斯被社会情势驱使挺身而出。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底层人民纷纷反抗贵族的残暴,取得胜利后,他们建立共和国,而这却是新一轮残暴的开始。《双城记》结尾提及的“一个女人”,便是死于这轮残暴的罗兰夫人。临死之前,她说:“自由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2]发人深思。自然而然地,这场滥杀被欧洲各国思想家关注。19世纪以来,随着资本主义在欧洲各国的推进,人道主义的内涵产生了诸多变异,以狄更斯为代表的“勿以暴抗恶”[3]就是其中的一种显现。这在《双城记》中体现为博爱与宽恕,即狄更斯本人直言的“本书的主要思想即为了爱而自我牺牲”[4]。所以,《双城记》中的人道主义思想植根于作家经历的现实。

《双城记》塑造了众多形象立体的正面人物、反面人物和中间人物,而这些人物的人生走向渗透了作者“勿以暴抗恶”或自我牺牲的思想。

在《起死回生》中,狄更斯设置悬念,又层层铺开,引出“幽灵”马内特医生的“起死回生”。因为一次出诊,马内特医生见到了惨遭贵族艾弗勒蒙德兄弟迫害的一对姐弟,并得知了他们的故事。面对威逼利诱,医生坚持写信举报贵族兄弟,而这一行为成为他正面人物和人道主义思想的显著标识。对金钱的不动摇、对受害家庭的同情,体现了他对拜金主义的坚决抵抗和人道主义的顽强生命力;对黑暗庸常现实的接纳、对纯真信念的坚持,是他在面对增加自身利益与置身事外的诱惑时,为人类如何处置自己留下的光辉楷模。在狄更斯笔下,他因此被关入巴士底狱,活活埋了十八年,妻离子散,他遭遇的灾祸和不幸,是贵族残暴带来的悲剧。道义上强大的马内特医生与利己主义的罪恶势力的斗争,是普遍意义上的人类善良与邪恶的斗争,善的一方的毁灭对读者产生了愤怒的情感召唤,对艾弗勒蒙德兄弟的复仇的合乎正义是显而易见的。在狱中,医生含着血泪写下一字一句:“在难以容忍的痛苦中,我向时代控告他们和他们的后代,直至最后一个子孙!”出狱时,他甚至痛苦到放弃了思考,这种灵肉分离并扼杀灵的做法,鲜明有力地写出了恶力量的强大——医生不是佯装疯癫,而是在年复一年的折磨中认为自己通向真理的道路或许将完全是被焚毁的,他的理性无法安息在邪恶之上,所以只留下肉体面对这人世间。医生这血泪俱下的控告是否将以暴力的形式吞噬施害者?答案是否定的。于是在露西小姐的举动中,狄更斯又暗含了一层“以善抗恶”的价值导向:在女儿的精心呵护下,马内特医生终于把遭受苦难的过去和幸福安乐的当下区分开,拥有了正常的生活。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狄更斯将马内特的孩子设置为女性,又安排贵族的后代作为其女婿,一定程度上有以母性化光辉凸显博爱和以父婿亲缘关系引入宽恕的用意。露西小姐的存在使哈姆雷特般疯癫复仇的子系行为的缺失合理化,年老的医生和强壮善良的达奈使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不再重演合理化。就马内特医生而言,他在女儿婚礼前的谈话中“被早就隐约预见到并与之斗争的很复杂的事所压垮”,谁能想到女婿真的是迫害自己的贵族的后代呢?尽管他万分痛苦,但还是自我牺牲,用博爱和宽恕去接受、成全、包容了达奈,从而灵魂得救,真正地“起死回生”。这明确传达了“自我牺牲”“勿以暴抗恶”的思想,也暗含了类似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以德报怨”的思想。面对冲突时以“爱”柔和世界,成为狄更斯为人类提供的一个永恒的选择注本。

而与医生做出相反选择的德法日太太,则作为复仇女神,在作者心中走向死亡。作为那个被蹂躏的家庭的唯一幸存者,她记录贵族暴行时的聪敏、坚定和大革命初期的勇敢都备受肯定。但不幸的是,在大革命爆发时,德法日太太的真正仇人已不在人世,没有邪恶贵族气质的后人达奈显然是无辜的。而她却处心积虑地谋害达奈,甚至想要斩草除根,伤害马内特一家,这种想法是被仇恨蒙蔽双眼的表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种无理性的对生命的肆意残害,那种以血还血的野蛮,那种贵族习惯法的统治方式,在大革命中得到了“起死回生”。贵族蛮横的统治促进了革命的爆发,但革命终究还是成了这种残忍的复活,而以善的名义毁灭善的德法日太太也必将付出代价。由此,狄更斯对她的态度变化了,她迎来了在和普罗斯小姐的打斗中死亡的结局。狄更斯让她在复仇过程中死亡,可能是想借此表现出他对这种满脑子都是仇恨的复仇方式的痛恨,同时也表达他对人民暴力革命、以暴抗恶的否定。他认为,面对伤害和压迫,只有宽恕可以得到赦免和幸福,而缺乏宽恕的暴力复仇必然迎来自身的毁灭。

除此之外,为了完成理想世界的建构,狄更斯还塑造了善良、博爱、对周围的人极尽关怀的露西小姐,爱护底层民众、自立、重情义的达奈先生和表面冷漠、实质热情、为了露西的幸福牺牲自我生命的卡顿先生等。他们无一不体现着狄更斯的观点——暴力导致悲剧,而博爱和宽恕永远闪光。

本属于贵族后代的达奈的“去贵族化”更是狄更斯的巧妙设计,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他对社会和平过渡中贵族发展的期望。达奈厌恶被利己主义和金钱主义侵染得丧失人性的叔叔,在人民的苦难面前,拒绝继承肮脏的贵族土地和世袭爵位,到法国独立生活,在经济上脱离了家族,在人格上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真诚、正直的、人民理想中的绅士,在精神上却为家族的所作所为感到无比歉疚和羞耻。作为受过先进教育的男士,他诚挚地、平等地爱着露西;作为恶者后代这一身份的承受者,他愿意面对医生可能施加的所有惩罚;作为生活富足的贵族,他给人民粮食和木柴,竭尽所能地帮助自己的仆人,并因此被捕入狱,这有力地彰显了他人道主义思想的光辉。被判处死刑时,他考虑最多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妻子和岳父。这位理想的、值得尊敬的青年自然得到了宽恕,被秘密送回了伦敦。达奈“去贵族化”的高尚品格是这一宽恕达成的必备条件。

这种对博爱和宽恕的歌颂扎根于当世,反映了时代思潮,也体现了文学真善美的审美价值,有利于营造和谐宽容的社会风气,为后世现实主义文学作品提供借鉴,具有进步意义,但《双城记》也体现了狄更斯看待问题不深刻导致的理想化、妥协性,以及人道主义观念表象下的不平等意识。

二、空中楼阁——以博爱和宽恕化解阶级矛盾

《双城记》中对法国大革命的描述一直备受争议,理由大多为:虽然狄更斯写作前对法国大革命做了大量调查研究,如多次阅读《法国革命史》等,但是他只选取攻陷巴士底狱等部分史实,大多由自己构思去诠释法国大革命,而他出于人道主义思想,不赞同法国大革命的暴力革命方式。任何与历史相关的文学作品都不会完完全全地反映历史,所以,引发争议的与其说是描述,不如说是狄更斯对于暴力革命与阶级矛盾的态度。由于时代局限性,狄更斯难以深刻认识阶级矛盾,便理想化地认为:阶级矛盾可以通过博爱和宽恕化解,即人们以博爱和宽恕为手段,必将实现进入美好社会的愿望。

对于压迫人民、肆无忌惮的贵族,狄更斯极尽讽刺,“因竭力追求阁下倡导的高贵,素雅的时尚,要是衣袋里揣的金表少于两只,就活不下去。”马车撞死一个孩子之后,侯爵老爷说:“我怎么知道你们把我的马伤得多重?”又扔出一枚金币,“一条普通的小疯狗!他逼我弟弟拔出剑来,我弟弟就一剑把他刺倒——像绅士那样。”对于人民的苦难,狄更斯也表露了深切的同情,“蜡黄的面孔”“破旧的衣兜”等描写,马内特一家、目睹孩子死去的带睡帽的高个子等具体人物的经历,令人愤慨。从类似于对阁下府邸的奢华装饰“叮当声,以及绸缎,麻纱的沙沙声,引起空气一陣颤动,把圣安东区和该区会狼吞虎咽的饥饿吹到了九霄云外”的描写中可以看出,狄更斯看到了贵族与平民之间尖锐的矛盾。但是,他不支持所有暴力。所以当人民以暴力的形式反抗他所认为他们应该反抗的贵族的时候,他又开始了满含批判的讽刺,“戴这顶帽子的人,要你的命,有多容易”“‘复仇女神的美名”“反而使其更丑恶”的卡曼纽歌舞;“发出最粗野的叫喊,做出最粗野的举动……抓住自己的朋友又撕又打”,并将暴力革命中的重要人物德法日太太写成不顾德法日先生和马内特医生的主仆情义、不管是否无辜,一定要赶尽杀绝的、冷血无情的、在盲目复仇中死去的人。

狄更斯坚定认为,只有靠博爱和宽恕解决尖锐的阶级矛盾,才能让人们真正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希望众人都像达奈和露西一样。和达奈一样的贵族,应该通过自己的思考,厌恶剥削压迫,放弃地位和金钱,关心底层平民,从而化解矛盾;和露西一样的民众,应该善良、温暖、博爱、关心一切有不幸遭遇的人,用“金线”一般的圣洁美好的爱连接两个阶级,从而和平地过渡到幸福社会。从基督教博爱精神中寻找扭转乾坤的良方,将对贵族的教诲和对弱者平民的同情结合起来,狄更斯提出了“爱”的主张,但这种主张像空中楼阁,过于理想,软弱无力。

马克思在著作中多次提道:“阶级之间在议会政治中达成的‘和解和所谓矛盾的解决都具有暂时性、妥协性,各个阶级之间不同的‘物质利益决定他们只能通过‘你死我活的斗争来解决矛盾。在这两个社会之间不可能有和平。一个社会必然获得胜利,而另一个社会必然要遭到失败。这是它们之间唯一可能的和解。”马克思还写道:“凡是反革命当局用暴力手段阻挠这些安全委员会成立和活动的地方,都应当用一切暴力手段来还击暴力。消极反抗应当以积极反抗为后盾。否则这种反抗就像被屠夫拉去屠宰的牛犊的反抗一样。”这便是工人阶级要联合起来进行暴力革命、反抗压迫的原因所在。

就时代背景来看,狄更斯生活在19世纪的英国,君主立宪制稳定运行,工业革命如火如荼,工人运动屡次被镇压,加之他个人没有充分的底层生活经历,又受到人道主义思潮的影响,所以形成了理想化的以博爱和宽恕化解阶级矛盾的看法。这是他把人性理想化的结果。信奉乐观的人道主义观念的狄更斯,把人想得太好了,所以引导世人都向达奈和露西的方向发展,这一预设使现实主义带上了前途上的浪漫主义的色彩。而且,狄更斯所刻画的许多人物都体现了深层的阶级矛盾,但是他只浅显指出了封建贵族和平民百姓之间的表面上的社会关系矛盾,底层人民的困苦生活、苦难遭遇仿佛只归根于贵族的恶毒、利己、享乐和奢靡,而不是两个阶级之间存在的必然要爆发的矛盾。实践已经证明,封建贵族必须灭亡,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才能存活,要通过暴力革命变革旧的生产资料所有制度和统治阶级等。正是狄更斯思想的深刻性带来了偏激性,所以人们既要看到他思想的时代局限性,也不能否认他对人的真善美本性的注视和对社会怀有理想化期待的重要意义。

三、有个人倾向性的博爱——底层偏见与贵族挽歌

文学作品具有一定的倾向性,是指作者在反映特定社会生活时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流露出个人价值取向。如果说,狄更斯创造文学价值的时候着眼于人道主义,体现了他的博爱倾向;那么读者在接受《双城记》的时候,除了感受到他博爱、宽恕的人道主义思想,可能还感受到了他对底层人民的些许偏见和为贵族唱挽歌的倾向。

狄更斯在《双城记》中第一次大规模描写下层民众,便是“喝红葡萄酒竞赛”。尽管作者想以此表达百姓生活的困苦,但描写上过于展示他们的饥渴和难看的吃相,如“不仅酒被清除一净,也连带清除了许多烂泥,就好像街上来吃过腐肉动物似的”,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对底层人民做派的轻视,也易使人产生恶心和反感的情绪。当洛里先生和马内特小姐在德法日先生的带领下去看马内特医生的时候,下层人民住的巴黎较破旧的地区居然和“污秽”常常挂钩,“当然觉得它令人厌恶”“即使贫穷,匮乏没有把它们无形的污秽充满空气……这儿的空气简直无法忍受”“一切污浊的令人作呕的蒸汽”等描绘,体现出在狄更斯心中,穷困本身就既有无形的污秽,又有令人厌恶的有形的脏乱差,由此而表现人民的悲惨,实际上是作者带领读者高高在上地去看生活在“漆黑、肮脏、有毒”的地方的底层民众。与其说这是博爱,不如说这是怜悯,或者说这是本身就带有丑陋的偏见。

在资本主义经济繁荣发展的英国,面对悲惨的底层民众和自由富裕的英国绅士,或许狄更斯不自觉地对上层社会产生了向往,又把这种向往不自觉地流露在对法国大革命时期贵族的描述中。抛开他的理想主义形象是拥有贵族身份和气度的达奈不谈,只看文本中对被关在监狱里的贵族们的描述,如“以当时时髦的种种文雅姿态,世间一切优美动人的礼节,迎接他”“美丽的幽灵、华贵的幽灵……”“一位仪表堂堂,谈吐优雅的绅士”“一片同情的低语声……向他表示良好的祝愿,给以鼓励”等,营造了一群优雅、亲和的贵族形象,虽然这些贵族們被困在监狱中,即将面临死亡,但仍旧保留着他们精致的礼节和永恒的优雅,还给予素不相识的达奈以热情有礼的对待和真挚动人的祝愿,在读者代入无辜善良的达奈遇到革命者不公正的待遇的情况下,易对贵族产生好感甚至向往。就“幽灵”这个词来看,一方面直接暗示贵族即将消失,另一方面可能含有对达奈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的暗示。从下文来看,可能还带有对贵族具有某些优秀品质的暗示,因为在英文中,偏恶的存在写作“demon”,译为“恶魔”,带有恶属性;“幽灵”一词应为“ghost”,在西方小说中可善可恶。这可能反映出狄更斯为贵族唱挽歌的倾向。

“那是最好的年月,那是最坏的年月”,跟随狄更斯领略他所了解的法国大革命前后的巴黎和伦敦,与众多人物对话,领悟其对人性中的博爱、宽恕等真善美特质的追求,是十分值得也十分幸福的体验。但不能忽视的是,狄更斯过于理想化的人道主义思想注定他难以摆脱局限性、难以找到从根本上解决阶级矛盾的正确道路。从总体来说,作为一部批判现实主义力著,无论是从作品风格、内容、思想,还是从读者反馈,《双城记》都将永远带着其特有的对人生而为人的注视,屹立于世界文学之林。

参考文献:

[1]张红艳.《巴黎圣母院》与《双城记》中的人道主义思想之比较[J].哈尔滨学院学报,2020,41(7):82.

[2](英)查尔斯·狄更斯.双城记[M].石永礼,赵文娟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327.

[3]帕姆·莫里斯.狄更斯的阶级意识:一种边缘观点[M].伦敦:麦克米伦出版社,1991:1-3.

[4](英)查尔斯·狄更斯.双城记[M].石永礼,赵文娟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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