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膺上将”洪学智的传奇人生(十七)
2023-08-04张子影解放军廖天琪北京
○张子影(解放军) 廖天琪(北京)
转战在晋东南
1939 年9 月底,抗大总校“青年纵队”(八路军第五纵队)到达晋察冀根据地河北省灵寿县陈庄,顺利地完成了东进的第一阶段任务。
队伍到达晋察冀后,正赶上陈庄大捷之后日军进行报复性“扫荡”。抗大师生分散到易县山区,洪学智所在的四团分住在附近几个村庄。
10月7日晚,一个名叫和家庄的小村庄里家家都亮起了灯火,原来是晋察冀军区在这里举行盛大的欢迎会,欢迎罗瑞卿、成仿吾等率领抗大、陕公师生来到晋察冀军区。此前,贺龙、关向应率领一二〇师也由冀中转移到冀西。驻在阜平的抗大二分校也加入了欢迎的行列。根据地的乡亲们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八路军,纷纷拿出家藏的好东西,送到队伍里来。
不大的村子热闹起来。
晚7 时,欢迎大会开始。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在大会上说:“罗校长、成校长带着数千名优秀的青年师生,从延安经过千山万水来到边区,和我们一起抗战。他们是培养干部的英雄,我们向他们表示敬意和欢迎!”
会场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开会前,聂荣臻特意让人多准备了几个菜,为贺龙、罗瑞卿等接风。席间,聂荣臻向罗瑞卿、成仿吾反映了缺干部的困难,希望能多输送一些给他们。贺龙、关向应也表示了相同的意见。
随着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快速发展,各个根据地都急切地需要干部——特别是既有理论水平又有实践经验的相对成熟的干部。抗大在这一时期的迅速发展,正顺应了这一新的形势。这时期的抗大储备和集结大批后备干部,这些后备干部在不久的将来,迅速成长为八路军和新四军的中坚力量。
在欢迎晚会上,因为正值陈庄战斗结束,指挥这次战斗的一二〇师三五八旅张宗逊在会上作了一个战斗总结的发言。
安顿下来后,抗大迅速复课。在开课前,洪学智组织本大队学员就离开延安以来行军的情况进行了认真的总结,现身说法。
入冬,张文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对洪学智夫妻来说,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只是洪学智因为工作繁忙,总是早出晚归,难得有时间陪陪妻子。
1939年冬,日军集结了2万余人开始对晋察冀边区进行冬季大“扫荡”。
陈庄位于石家庄西北、磁河北岸,是晋察冀边区一个比较大的集镇。八路军许多军事机关、学校等都分布在陈庄周边地区,这里因此成为日军进犯的一个重要目标。
得到消息后,洪学智迅速带着全团学员转移。
1939年7月,抗大第二分校举行运动大会
离开营地后,洪学智指挥学员们向山里走,避开大路,专走小道。他一路紧紧握着一只小马鞭,黑着脸,不停地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上了快半年的课了,学员们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的团长这么紧张,也不敢问。
天很快黑了,不惯走夜路的队伍明显慢下来,洪学智急了,他前后跑着,几乎是凶着脸地催促说:“快快——”
果然,队伍走到一个岔路口,刚刚向左插到一个山坳里,日军就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队伍里明显出现了紧张的情绪,细碎的不安像风吹过水面的波纹。洪学智走在队伍最前面,他带着队伍,七拐八转,拐进一条狭窄的山涧。
四下峰峦起伏,山石嶙峋,中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见洪学智自信地走在前面,张文恍然明白了——那些个常常晚归的日子,丈夫是去周围熟悉地形了。
半夜时分,部队来到一个避风的山坳里,停下来宿营。洪学智命令:一律不准点火,也不能高声说话和随意走动,以免被敌人发现。
天亮前,洪学智叫大家起来,队伍又换了个地方。
就这样,行军——宿营——行军,洪学智利用熟悉的地形,带领全团的学员干部与日军周旋。一个星期后,日军“扫荡”终于暂告一段落,他再将全团拉出山。
回到驻地的晚上,张文问:“学智,头两个月刚到陈庄这里的时候你天天早出晚归,白天都见不到你人,原来是去勘察周围地形的啊!你怎么知道鬼子要‘扫荡’?”
洪学智笑了:“我又不是小鬼子的军师,我怎么知道他们要‘扫荡’。但是有一条,这么多人来了,小鬼子很快就会知道有八路军的重要部门在这里活动。我管着这么多学员干部,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学员队好比是个大家庭,我这个做家长的,在目前这么复杂的敌我情况下,一定要未雨绸缪。”
就这样,洪学智和他所带的第四大队(团)的学员一边战斗,一边学习。那些凶悍骄横的日军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所谓的“扫荡”,在客观上为这些年轻的学员们提供了虽然残酷却又不可多得的现实课堂。一方面在艰苦的环境中经历磨难,另一方面实战与理论相结合,让这些抗大学员们未出校门就经受了考验和锻炼。这些随时随地进行的学习,对洪学智帮助也很大。正是在这种边行军边学习的特殊环境中,洪学智培养出了过人的记忆力。
1940 年1 月1 日,抗大第五期毕业,在张家庄举行了元旦团拜会。贺龙、关向应都参加了团拜会。本期共有7个队的学员毕业,有3 个队就在晋察冀根据地分配了工作,另有4个队准备转移到太行山根据地再进行分配。
2 月间,局势较为稳定,抗大总校决定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向晋东南转移。转移途中必须越过敌人的又一道封锁线——正太路。为确保安全,抗大总校决定:凡是怀了孕的女同志,一律继续留在原地。这样,包括张文在内的5名怀孕的女同志便留在了二分校驻地陈庄。
分别的时候,洪学智和张文的心情都十分复杂。得知再次怀孕,丢失了第一个孩子痛苦了许久的张文情绪终于缓解了许多,两人都对即将到来的第二个孩子怀有莫大的希望。可是现在,形势所迫,他们不得不再次分开。
晋察冀军区抗大二分校的校部设在陈庄。二分校供给部部长吴先恩把5 名怀孕的女同志安排住进了二分校卫生部,还让人送来被子,说天气冷要保护好身体和孩子。
1940 年2 月10 日,抗 大总校余下的人员从陈庄一带出发,13日在井陉附近越过正太路封锁线,经南障城到达测鱼。由于发现前面有敌人,校部决定改变行军路线,绕道和顺县的皋落,经辽县拐儿镇、桐峪,于当月26 日到达山西省武乡县的蟠龙镇。蟠龙镇是武乡四大镇之一,八路军前方总部和中共中央北方局就驻扎在武乡。
抗大师生到达武乡后看到,由于日军的侵犯,许多老百姓的房子已被烧毁,便继承在延安时的传统,自己挖窑洞。武乡比较贫困,日军的封锁加上那年遭了水灾,百姓的生活更无着落。洪学智要求大家尽量不打扰群众,自力更生,到敌占区去弄粮,自己去买、去背。
武乡一带的老百姓种黑豆,一开始,大家把黑豆背回来煮着吃,但吃多了就容易不消化、胀肚子。洪学智又发动大家磨豆浆、做豆腐或将小米、高粱与黑豆掺着吃,想方设法改善伙食,以保证学员们的生活。
作为一家之长的洪学智,他的随和与亲切,给了这些身处艰苦环境中的学员们莫大的安慰和鼓励。武乡的生活虽然艰苦,环境也不稳定,但在抗大的干部中,有一批像洪学智这样经过战争历练的军事干部,他们带着这些初生牛犊般的青年学生与敌人在后方周旋,一直坚持学习。而经过了各种情况下的行军锻炼,学员们的军事素质有了很大提高。在战场环境下,这批学员迅速成长,毕业后被分到了一二九师。
几十年后,当这些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幸存下来的抗大老学员们聚会的时候,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些随着细雨飘荡在山峁间的歌声,以及在磨盘飞转的欢唱中,他们汗流浃背的洪队长。这是在那风雨如晦的岁月里难得更难忘的温馨场面。
1940 年4 月15 日,抗大第六期在蟠龙镇开学。
领到津贴后,洪学智带着警卫员王广财到镇子上转了转。回来的时候,洪学智手上多了个包袱,王广财胳膊上挎了个柳条筐。
众人好奇地上前看,只见包袱里是两只铁皮罐装的炼乳,还有几尺蓝布;王广财的柳条筐里面,是几只毛茸茸的、嫩黄色的小鸡娃。
小鸡就丢在院子里养,洪学智平常工作很忙碌,根本没有时间照料它们,只是每天早晚进出家门前,将自己饭碗里剩下的一口小米汤或者省下的半块杂粮饼喂给它们。
自由自在的小鸡娃娃开始长大了。
1940 年6 月4 日晚,张文在陈庄生下一个男孩。虽然历经长途行军的艰辛,做母亲的没有什么营养,但这个男孩子却生得虎头虎脑,眼睛大大的,哭声响亮。张文给孩子取名洪虎。
由于身边没有人帮忙,张文生产后不久,就自己下床给孩子洗尿布。女房东见她孤身一人,十分同情,每天都过来帮忙。在那样困难的条件下,老乡的帮助给了孤身一人的张文莫大的支持,令她终生难忘。新中国成立后,她专门带着洪虎到陈庄来寻找当年的房东,可遗憾的是时过境迁,房东一家早已不知所踪。怅然之下,张文对着旧居躬身鞠了一躬。
生下儿子的张文内心的喜悦无以复加。她是多么希望能马上见到丈夫,把这个喜讯告诉他,但她知道他们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见面了——儿子满月后不久,百团大战开始了。
1940年6月中旬,为加强抗大总校对各分校的建设指导作用,遵照中央军委关于1940 年再成立3所分校的指示,总校派第四团第一、第二营和第一团第三营共9个连,由洪学智等率领前往河北涉县,与八路军第一二九师随营学校合并,筹建抗大第六分校。8 月下旬,百团大战打响,抗大精简整编,编成4 个团。洪学智被任命为抗大总校第四团团长,确定四团归一二九师指挥,为山西青年抗敌决死纵队培训干部。
百团大战进行得如火如荼,前方正是用人之时,担任第四团团长的洪学智却急得上了火。原来是山西数地爆发了疟疾,传播很快,决死队培训班学员也开始发作,数日之内,百分之七十的学员都患上了,病情轻重不等,绵延辗转难愈。洪学智眼看着学员队病号日多,急得嘴皮上起了大泡。
警卫员小谭准备了盐水让他洗脸,说:首长你可别染上啊,你再不能病了。
小谭的话让他想起自己在长征过草地途中得伤寒的事情,他把毛巾向盆里一丢:对啊,该去民间访一访,说不定有土办法。
经过仔细的走访,洪学智终于找到一个多年行医的老者。洪学智找到他后,他却不肯帮忙,因为像今年来势这么凶的疟疾老者也没有见过,而且他也害怕日军再次“扫荡”。洪学智反复做工作,说明当前的形势和这批八路军学员作为抗战后备力量的作用。洪学智指着山下因日军多次“扫荡”而房倒屋塌的村子,对老人说:“老人家,我们八路军是抗日的队伍,别看这些年轻的后生们今天是学员,明天毕业后就要奔赴抗日最前线。他们受过训练,在打鬼子的战场上能以一当十啊!人家都说,医家悲天悯人,我说您不光悯人,也是悯己。只有把那些害人的侵略者彻底打垮,咱们老百姓才会有安稳日子过。”
一席话说得老者频频颔首。
老人跟着洪学智回到村里,指着一段半塌的院墙说:“挖。”
见洪学智不解,老者解释说,他认为应该先想法让病人退烧,然后辅用大热之物作用于身体,让体内毒气发散。当时最好的退烧药是西药“奎宁”,但奎宁价高,且在敌封锁区不易弄到。老者推荐了几味草药,特别提出重用大蒜和胡椒——大蒜辛辣、解百毒,胡椒除风毒湿热。当下正是胡椒将熟的时节,不难获得,至于大蒜,因老人一向钟情,年年都储存一些。为防止被日军“扫荡”祸害了,就用瓦罐装了埋在院墙下,以备不时之需。
于是,大喜过望的洪学智刨出瓦罐跑回学员队。
洪学智和团里几个干部商量后,决定一面安排人员到四乡八里收大蒜和胡椒,另一面用合作社盈余的两三万块钱,通过关系,从天津、北平买来奎宁等药品,再加上中草药治疗,同时将大蒜、胡椒熬成膏涂到手腕上。
几方同上,学员们的病情果然日渐减轻,两周后终于基本控制了疫情。
疫情缓解,学员们又开始生龙活虎,洪学智抹了一把由于连日操劳而布满疲惫的脸,这才想起,妻子张文孕期已满,不知是否生产,产后情况又如何。
此时的洪学智不知道,张文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已经走向自己所在地了。
由于日军对晋察冀根据地的“扫荡”越来越频繁,张文所在的抗大二分校也要转移。在长时间艰难的行军中,红军战士出身的张文抱着儿子洪虎,骑一段骡子,走一段路,居然没有掉队。
几天后,在行军途中,她遇到了正率部转移的刘忠。刘忠在延安时和洪学智同属一个大队,彼此十分熟悉。这时的刘忠也带着爱人伍兰英和孩子,张文就跟着他们一同前往晋东南。
到达山西榆社时,张文母子与抗大二分校的50多名学员病号巧遇。两路人员合在一起赶路,终于到达了抗大总部驻地——山西省黎城县下庄。张文急切地打听洪学智所在的第四团的准确位置,但谁也说不清楚。她只好先在黎城住下。
这一天,正在住处给洪虎喂奶的张文,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牵着马从门前走过。她定睛一看,正是洪学智的通信员谭献珍,立即兴奋地大喊:“小谭,我是张文!”谭献珍停下脚步,回头看见招呼的人,高兴得两脚一跳跑过来。
小谭是奉洪学智之命到抗大总校送文件的,正好路过这里。聪明机灵的小谭最后说:哎呀,首长虽然很忙,但他也在天天盼你们呢!
1942年,洪学智和儿子洪虎的合影
张文激动地站起来:“收拾行李,马上走。”二人立即启程,前往涉县。
尽管数度经历了战火的摧残,晋东南的秋天,还是十分迷人地来了。坡地上的玉米熟成一片金黄,山上的柿子则火红诱人,柿树叶红艳艳的,亮丽耀眼。一路上,张文却无心欣赏秋季美景,她的心早就飞到了涉县,飞到了洪学智的身边。
山路崎岖,他们一会儿走在山沟里,一会儿又爬上山梁。登上一座山顶,张文猛然看见山下有一队人马,她眼底一热——身材高大的洪学智戴着八路军军帽,系着牛皮腰带,大步地走在队伍前头。小谭这时也认出,这是第四团的队伍。两人喜出望外,同时站上山头大喊着招手——
几乎同时,洪学智看到了站在山头上的两个人,他又惊又喜,拔腿几下子上到山头,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天爷,果然是你们!”然后一把把母子俩都搂在怀里。
夫妻分别3 个多月,竟在太行山上巧遇了。
洪学智激动地抱过儿子,亲了又亲。洪虎出生3个多月,还是第一次见到爸爸呢!几个月来,天天行军奔波,洪虎的小脸晒得黑黝黝的,当爹的粗糙的脸扎痛了孩子娇嫩的小脸,小家伙皱了皱眉头,很给面子的没有哭,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陌生地看着爸爸。
洪学智是带队到抗大总部去参加军事演习的。他让妻子先回驻地去等着,自己很快就回来。
几天后,洪学智带着学员队回到了涉县。晚上,几个老战友和学员们都到家里来看望洪学智的新生儿子。小屋挤得满满的。因开心和骄傲而满脸通红的洪学智抱起洪虎说:“看看,都来看看,我老洪的儿子!”
一片欢乐中,他大声补充一句:“这下,打小鬼子更不怕了,我洪学智有儿子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