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文字饮 结金石缘
2023-08-04彭一超
上世纪八十年代,读高中时,我痴迷上了篆刻研习,当时能够找到的,各种能够打磨的石头都被我磨成印章,用来练习。我的第一块成型的印章,就是家中那种被摔坏的细腻的磨刀石碎块。几乎所有的课本、作业本上,都被我用钢笔线描的办法双勾(白文)画上了自己的姓名,其实就是画印,老师、长辈和同学们都很称奇。对篆刻有着与生俱来的爱好和执着,1986年我报名参加了上海《青年报》主办的全国青年篆刻函授班,这算我篆刻正式的起点。迄今为止,不知不觉已走过三十六年,如今依然乐此不疲,几成忘我之境。期间曾先后问学于罗步庵、杨宝琳、李立、钱君匋、林岫、李铎、刘艺、佟韦、徐畅、苏金海、洪亮等当代书法篆刻名家,以及著名古文字学家李家浩、李宗焜、田炜、萧毅等。从最初的爱好,一直到今天对篆刻和古文字的追求,与日俱增,从未懈怠。从海派篆刻发轫,使得自己一开始就步入篆刻艺术的阳光正道,夯实了基础。
做了大半辈子文化宣传和新闻编辑出版工作,与文字打交道,可谓义无反顾行文字饮,稍有闲余皆神游艺海,与金石结缘,和翰墨为友,以刻刀为笔,分朱布白,知白守黑。《易经·系辞》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从事书法篆刻创作,自古以来,功夫在字外、在印外。如果说书法篆刻是形而下之器,那么,文、史、哲便是形而上之道,道在界外也。文、史、哲涵盖了古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金石学、文献学、古典文学、格律、诗词、楹联等人文内涵的诸多方面。只有深入本体,技道并进,方能修成正果。就篆刻而言,明清以来,对篆刻的论述论点较多,但形成共识的是“七分篆、三分刻。”首要强调篆书的主导作用,一直被后世奉为圭臬。篆刻背后的支撑是古文字学,特别是夏商周三代古文字断代构形系统之甲骨文、金文、战国文字、简帛文字等,现已发展成为四个独立的分支学科。如何识篆、辨篆、用篆是每一个印人无法回避的课题。从事篆书、篆刻研究和创作,靠查查篆书字典,然后照葫芦画瓢,把篆书摹写上石,其实这种抓“死鱼”之法,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其背后没有艺术价值。纵观当代篆刻书法创作现状,重技轻道的现象是客观存在的,篆刻领域尤其明显。
在篆刻创作中,经常遇到容易出错的字,如甲骨文中的“视”和“见”二字,是最容易出现构形错误的字。“视”字其本字为“眂”,甲骨文(宾组)写作,从“人”,从“目”,会远视之意;“见”字甲骨文(宾组)写作,训为“目”下作“坐人”。由于此两字构形接近,极易混淆,故后世或加“氏”声、“示”声,台湾学者季旭升在《说文新证(下)》卷八中指出:原“视”形则或讹为“见”,或省为“目”。再如“知”和“智”等音近、形近,在甲骨文、金文中可互通。
用篆中有一种现象是不明假借而讹,“悳”为本字,后假借为“德”字。《说文解字》释“悳”字:“外得于人,内得于己也。从直从心。?,古文。多则切。”即“德”之古文为“悳”,后常用“德”为通假字;孙诒让(1848 —1908)在《墨子间诂》卷二可证:“意疑当为?,形近而讹。正字,德叚借字。”此因不识“悳”字而误为“意”字,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从事篆书、篆刻创作,须厘清个案汉字的形音义,掌握古文字的构形规律为首要。
还有一个比较典型的古文字“上”字,若选上古三代文字入印,就很容易出错。如创作一方“更上层楼”印,其中“上”字战国金文应写作“”,见战国中期《鄂君啟舟节》(集成12113)铭文,但此处用为动词的构形,左旁需加“彳”,下面应加“止”部;或创作一方“天天向上”印,此处“上”字用为方位词,是表意方向的,故“上”字两周金文写作,见西周晚期《士父钟》(集成145)铭文,其上横表意符,可写作一点,也可写作一短横;或写作,见战国晚期《廿年距末》(集成11916)铭文。从训诂学意义上考察,诸如上述一些比较特殊的古文字个案中,当表示不同词性和训释义的汉字时,通常会对应不同的构形。这是当下书法篆刻工作者需要引起重视的事情。但在三代以下秦汉文字中就放宽了。总之,在用篆上不可想当然,更不能随意杜撰古文字。
屈原《离骚》说得好:“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书法篆刻作为一门实用技术而言,它仅仅扮演着一個人文物质载体角色。当书法篆刻创作达到一定的深度和高度时,便自然成为艺术;艺术靠的是“文养”,文养艺成。而艺术成就始终体现在其本体之外。
彭一超
毕业于中国新闻学院。从事专业书画报刊编辑出版工作20余年,现为《书画史记》主编。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副秘书长,北京书法家协会理事,北京中韩书画家联谊会副会长,中国新闻出版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北京书法院研究员。
书法篆刻作品入展各类学术展览数十次。编著《中国名人联墨宝鉴》《中国著名书画家印谱》《楹联集萃》,合作编著《书画史记·名家题贺作品集》《书画史记·当代名家访谈录》(第一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