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的力量
2023-08-04梁晓声
梁晓声
我家附近有个小园林。前几天散步,偶然发现一蔓豆角秧,像牵牛花似的缠在一棵松树上,秧蔓和叶子是完全地枯干了。我驻足数了数,共结了七枚豆角。豆荚儿也枯干了,捏了捏,荚儿里的豆子,居然相当的饱满。在晚秋黄昏时分的阳光下,豆角静止地垂悬着,仿佛在企盼着人去摘。
在几十棵一片的松林中,怎么竟会有这一蔓豆角秧完成了生长呢?
哦,倏然间我想明白了——春季,在松林前邊的几处地方,有农妇摆摊卖过粮豆……
为了验证我的联想,我摘下一枚豆角,剥开枯干的荚儿,果然有几颗带纹理的豆子呈现于我掌上。非是菜豆,正是粮豆啊!它们的纹理清晰而美观,使它们看去如一颗颗带纹理的玉石。
那些农妇中有谁会想到,春季里掉落在她摊位附近的一颗粮豆,在这儿会度过了由种子到植物的整整一生呢?是风将它吹刮来的?是鸟儿将它衔来的?是人的鞋在雨天将它和泥土一起带过来的?我将七枚豆荚剥开了,将一把玉石般的豆子用手绢包好,揣入衣兜。
我是知青时,曾见过最为奇异的由种子变成树木的事。某年扑灭山火后,我们一些知青徒步返连。正行间,一名知青指着一棵老松嚷:“怎么会那样!怎么会那样!”众人驻足看时,见一株枯死了的老松的秃枝,虬劲地托举着一个圆桌面大的巢,显然是鹰巢无疑。那老松生长在山崖上,那鹰巢中,居然生长着一株柳树,树干碗口般粗,三米余高。如发的柳丝,繁茂倒垂,形成帷盖,罩着鹰巢。想那巢中即或有些微土壤,又怎么能维持一棵碗口般粗的柳树根的拱扎呢?众人再细看时,却见那柳树的根是裸露的——粗粗细细地从巢中破围而出,似数不清的指,牢牢抓着巢的四周。并且,延长下来,盘绕着枯死了的老松的干。柳树裸露的根,将柳树本身,将鹰巢,将老松,三位一体紧紧编结在一起,使那巢看去非常的安全,不怕风吹雨打……
一粒种子,怎么会到鹰巢里去了呢?又怎么居然会长成碗口般粗的柳树呢?种子在巢中变成一棵嫩树苗后,老鹰和雏鹰,怎么竟没啄断它呢?
种子,它在大自然中创造了多么不可思议的现象啊!
我领教种子的力量,就是这以后的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大宿舍内的砖地,中央隆了起来,且在夏季里越隆越高。一天,我这名知青班长动员说:“咱们把砖全都扒起,将砖下的地铲平后再铺上吧!”于是说干就干,砖扒起后发现,砖下嫩嫩的密密的,是生长着的麦芽!原来这老房子成为宿舍前,曾是麦种仓库。落在地上的种子,未被清扫便铺上了砖。对于每年收获几十万斤,甚至近百万斤麦子的人们,屋地的一层麦粒,谁会格外珍惜呢?而正是那一层小小的、不起眼的麦种,不但在砖下发芽生长,而且将我们天天踩在上面的砖一块块顶得高高隆起,比周围的砖高出半尺左右……
第二件事是——有位老职工回原籍探家,请我住到他家替他看家。那是在春季,刚下过几场雨。他家灶间漏雨,雨滴顺墙淌入了一口粗糙的木箱里。我知那木箱里只不过装了满满一箱喂鸡喂猪的麦子,殊不在意。十几天后的深夜,一声闷响,将我从梦中惊醒。骇然地奔入灶间,但见那木箱被鼓散了几块板,箱盖也被鼓开,压在箱盖上的腌咸菜用的几块压缸石滚落地上,膨胀并且发出了长芽的麦子泻出箱外,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人心也可视为一片土,因而有词叫“心地”,或“心田”。在这样那样的情况下,有这样那样的种子,或由我们自己,或由别人,一粒粒播种在我们的“心地”里了。播在“心地”里的一切的种子,皆会发芽生长,它们的生长皆会形成一种力量。那力量必如麦种隆起铺地砖一样,只要落地,只要与土壤接触,只要是在春季,它们就“抓住机遇”,克服种种条件的恶劣性,生长为这样或那样的植物,成就这样或那样的梦想。
人类测试出了真空的力量。
人类也测试出了蒸汽的动力。
并且,两种力都被人类所利用着。
可是,有谁测试过小小的种子的力量么?(本文略有删节)
【文本解读】种子的力量有多“可怕”?只要落地,它们就会“抓住机遇”,克服种种困难,不懈生长。种子的“希望”有多“强烈”?即使错过了春季,它们也不沮丧,即使生长的环境恶劣也不自暴自弃,而是本能地加快生长速度,争取到了秋季的时候,和别的许多种子一样,完成由一粒种子变成一棵植物的转变,进而完成结出更多种子的“使命”。那颗落在松树林内的粮豆、那粒生在鹰巢里的柳种、那些鼓起地面的麦苗,它们都是怀揣蓬勃的希望,不惧险阻,热烈生长,才获得了伸展头角、沐浴阳光的机会,也让未来多出更美好的可能。
【文题延伸】生命的姿态;顶出个春天;播种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