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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书院制兴起的动因与时代意义

2023-07-31张亚群

关键词:书院学院大学

张亚群

(1.厦门大学 教育研究院,福建 厦门 361005;2.三明学院 闽台书院与经世致用文化研究中心,福建 三明 365004)

进入新世纪以来,书院制在国内高校重新兴起。不仅具有书院渊源的大学积极推进书院制改革,其他一些“双一流”建设的大学和普通院校也开始建立新式书院,探索人才培养的新路径。现代大学书院制的兴起,适应了民族文化传承和教育强国建设的需要,是提升人才培养质量、建设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大学的重要举措,全面考察和剖析大学书院制兴起的动因与时代意义,可加深我们对民族优秀教育传统的认识,增强办学者、教育者实施书院制改革的自觉性和主动性,更好地发挥书院教育的多重功能。

一、传统书院与大学学院的历史分野

书院与学院源于中西方不同的文化教育传统。书院是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教育制度,包括传统书院和现代书院两种形态。传统书院作为独特的教育组织形式和学术机构,历经千余年的演化与传播,积淀为深厚的文化教育传统,反映出中国古代高等教育的基本特征。学院是源于西方的高等教育组织形式,延续至今,包括大学中的学院和独立设置的学院。从国际比较来看,“中国传统的高等教育,无论从形式还是从内涵上来说,都与欧洲国家有着重大的差别。”[1](P26)就历史演变而论,传统书院与大学学院在制度渊源、组织特征、教育内容和功能地位等方面存在显著差异。

(一)制度来源不同

书院起源于唐末,最初为私人读书、授徒的场所,由古代藏书传统及私人讲学活动发展而来,成型于宋代。它吸收了儒学教育传统和佛教讲经方式,亦称为“精舍”。两宋时期,受理学发展、科举制变革、印刷术普及、地方官员兴学等因素推动,书院制度开始兴盛。“书院之所以会成为儒家教育所选择的形式,是这种组织为朱熹及其同道在道德教育方面所提出的理想与主张提供了制度性的框架”[2](P85)。与讲学活动相适应,书院建立了讲会、学则、著述、藏书、祭祀、建筑等制度,形成了完整的文化教育体系。

西方大学学院肇始于12世纪的教师和学生行会,以巴黎大学和波洛尼亚(亦译为波伦亚)大学为典型。大学的起源与早期文艺复兴、城市的兴起以及基督教会的传教活动密不可分。学院隶属于大学,最初是指学生集体寄宿的住所,旨在帮助学生定居学习,后逐渐成为得到法律承认的社团性实体。在拉丁文中,“universitas”一词取自法律用语,是一个具有某种一体性的法团。“就其本身而言,这个词没有丝毫的学术和教育方面的关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如果要传达“教师法团”或“学术法团”这个特定的意涵,就必须使用其他的表述来具体指明[3](P101)。大学同时由两个词“universitas magistrorum”或“universitas studii(studium)”表示。“universitas”表示行会组织,“studium”意味着高等教育机构,“它保证高等教育机构的自治并行使其功能”[4](P38),由此形成了中世纪大学的学院组织形式和学位制度。

(二)机构自治权及结构功能的差异

从机构的性质来看,书院作为有组织、制度化、正规化的私学,是一种类似学者社团或西方学院的机构,经费独立自主,规模小,管理精干,具有不同于官学的组织特征。一方面,由学术大师主持的书院,在教学和学术研究中具有一定的学术自治权利。另一方面,由于缺少法定的保障,这种自治权显得“脆弱而又支离破碎”;书院的盛衰常与主持者及其弟子的命运紧密相连,“其成员也没有欧洲中世纪大学的成员所拥有的集体权利”[1](P28)。在组织结构上,书院分为大、中、小不同层次,只有大书院或名儒主办的书院,才具有古代高等教育的性质。书院基于文化、教育的功能,建立不同的教育空间,包括讲堂、书楼、祠宇等建筑物,发挥研究、教学、藏书、祭祀等多项功能。

大学学院是与教学组织相关的行政分支机构。中世纪大学以学院为基础,其组织功能与基督教会的授权和传教活动相连。按照不同知识学科的地位,大学设有实施普通教育的艺学院和以专门职业为取向的神学院、法学院、医学院。大学主要负责考试和授予学位等事务,学院受大学某些规章的约束,负责学生的学习、食宿、纪律和道德教育。除了巴黎索邦学院拥有图书馆之处,“在整个启蒙时期,中世纪的大学都没有图书馆,实验室或博物馆,没有捐赠,没有自己的建筑物”[5](P1)。这些都与中国传统书院形成较大的反差。

(三)办学宗旨、课程及教学方式的差异

书院以研习儒家经典、传道授业为宗旨,注重修身养性和人格培养。教学课程包括讲授、研读经、史、子、集等著作。北宋书院教学的内容主要是“五经”“九经”和诗赋、文章,南宋开始增加《论语集注》《孟子集注》等理学著作。朱熹提出的教育课程包括《小学》《易》《书》《诗》、三《礼》《春秋》及其三传、《四书》,以及先秦诸子和宋代主要思想家的著作、主要史籍及《通鉴纲目》。在教学方式上,书院实行门户开放,提倡学术争鸣、自学和质疑问难,学习方法包括《大学》的八条目和《中庸》的为学五步骤,要求学思结合,探究广博学问。

中世纪大学以艺学院为基础,培养神学、法律、医学专门人才。其教育目的在于学会辩论、布道、辩护或审判。课程主要由文献构成,阅读文献为教学与知识的基础。艺学院教授“七艺”,课程包括文法、修辞、辩证法、形而上学、伦理学、数学、自然史、天文学等科目。不同国家或地区的大学,艺学课程的侧重点不同。“四艺”在帕多瓦大学、波伦亚大学,特别是在牛津大学的艺学院,居于崇高地位;在巴黎大学,辩证法最受推崇,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和逻辑学家吉尔伯特的著作成为基础文献。神学院、法学院、医学院教授相应的专科课程。13世纪欧洲大学专门学院的课程包括:神学方面以《圣经》和基督教条全集《警句读本》为基础,补充古典神学家和新派神学家的评注;法学主要文献为《教会法典》和《民法典》;医学方面包括希波克拉底、伽伦、康斯坦丁的著作以及阿拉伯人的论文,14世纪出现了最初的解剖学[4](P45-48)。教学方法主要为授课与辩论两种方式,大部分为口授,因为印刷术较晚传入欧洲,中世纪大学书籍数量很少,学生只能租用手稿,或分卷抄录书籍,以阅读为辅助。写作教学也是艺学院的基本任务之一。

(四)地位与影响的此消彼长

书院是中国传统社会后期与官学、一般私学并行发展的教育组织形式,在人才培养、学术发展、文化传播方面占有重要地位。著名书院如岳麓、白鹿洞、嵩阳、睢阳、石鼓、茅山、武夷、丽正、象山等书院,成为理学研究和传播的中心,推动了儒学的变革与发展。书院制度传至韩国、日本及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东南亚国家和地区,促进了中华文化在海外的传播。西方大学在宗教改革、工业革命、政治革命的推动下,不断变革培养模式和课程体系,建立科学实验和科学方法,吸收近代自然科学知识,实现了高等教育近代化的转型。欧洲近代大学教育模式通过资本主义的殖民扩张,传播到世界各地区,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教育影响。

在近代中西教育交流中,国内一些学者将西方学校或大学称为书院、大书院,创办格致书院等中西学并举的书院,传授西方语言文化、科学知识。另一方面,早期来华传教士为了适应中国政治、文化教育的环境,亦将教会学校称为书院,创办了英华书院、圣约翰书院等西式书院,教授中文和中国文化。这种奇特的教育现象,反映了特定历史背景下国人对于西方教育制度的认识,也体现了西学东渐与中国传统教育的交互影响。在晚清激烈的政治、社会文化冲突中,书院虽经有识之士的改制、变通,引入西学教学科目,但仍难以应对日益加深的人才危机和教育困境。在清末急剧的教育制度变革中,传统书院制为近代西方学校制度所取代。

二、多重因素推动现代大学书院制的兴起

现代书院是20世纪教育变革的产物。它接纳了西学教育传统,与传统书院既有一定的文化联系,也存在明显的制度差异。大学书院制作为现代书院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现代高等教育组织与书院教育传统的融合。从组织机构及功能来看,大学书院制主要有两种类型:一是独立开展人才培养活动的教学组织形式;二是特定教育机构下的学生教育管理方式。大学书院制的兴起并非偶然,它受民族文化传承、人才培养模式变革及高等教育大众化发展等因素推动,具有一定的历史必然性和深厚的文化教育基础。

(一)民族文化传承的理性选择

高等教育具有文化传承和创新的功能,文化需求是教育制度变革的深层次、持久的动力。从文化因素来看,大学书院制的产生与发展,是民族文化传承的理性选择。现代大学书院的创办,融合了民族教育优良传统与现代教育组织形式,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根源,适应了高等教育传承和变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需要。

早在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一些国学研究者和倡导者已在内地和香港创办新式书院,培养传统文化研究人才。这一时期,书院教育模式大致分为两类:一类为借鉴书院教学方式及其教育精神,融入现代办学组织机构;另一类是直接传承书院教学、教育形式,传授国学。前者如吴宓主办的清华学校国学研究院,后者如新儒家学者复兴书院教育。究其动因:一是西方学校教育存在的弊端,引发学人反思书院教育的正面价值;二是西方近代文明的缺陷,促使国人反思本民族文化教育传统的价值;三是抗战时期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促使更多学人反思民族文化之本,弘扬书院精神[6](P121-123)。

1939年,马一浮在四川乐山乌龙寺创办复性书院,以研习国学为宗旨。1940年,梁漱溟在重庆北碚,将其学团“勉仁斋”改办为勉仁书院,为诸生讲授《中国文化要义》。同年,张君劢在云南大理创办民族文化书院,培植与奖掖有志于民族文化复兴的人才。1949年,钱穆在香港创建新亚书院,其办学宗旨为:“上溯宋明书院讲学精神,旁采西欧大学导师制度,以人文主义之教育宗旨沟通世界东西文化,为人类和平、社会幸福谋前途。”[7](P15)这类书院的办学活动促进了中华优秀文化的传承。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经济、文化和教育的持续快速发展,为书院制的兴起提供了新的动力与重要机遇。1984年10月,北京大学等海内外著名学者创办了中国文化书院,举办函授班和国际学术研讨会,出版学术著作,发展至今,促进了人才培养和中华文化传播。湖南大学修复岳麓书院文物建筑,兴办岳麓书院,推进中国思想文化史、书院教育史的教学与研究。白鹿洞书院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入选《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九江学院、江西师范大学以及中国人民大学等高校人才培养的实践基地。2015年4月,中华朱子学会、福建省社科联等在武夷学院主办“武夷书院讲坛”,作为普及朱子文化、传播儒学思想的重要平台。每年举办6期,每期邀请两位著名学者作主题演讲。2020年9月,南京大学成立“梅庵书院”,旨在“借助宋代书院的教育思想的丰富资源,让学生接受中华传统文化精神的教育,接受老校长梅庵那样的人格精神的熏陶,养成‘嚼得菜根,做得大事’的高尚人格”[8]。福建三明学院利用致用书院的文化资源,创办福建省社科研究基地“闽台书院与经世致用文化研究中心”,弘扬闽台书院教育的优良传统,促进当代海峡两岸文化教育交流与合作。

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新时代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也是建设中国式现代化的迫切需要。中国共产党十九届六中全会决议强调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必须结合新的时代条件传承和弘扬好。”[9]党的二十大报告全面阐述了中国式现代化的科学内涵、基本特征和本质要求,涵盖了文化建设的内容。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传承中华文明,促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不仅需要加强和改进中小学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也要大力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融入高校教学活动和教育管理之中,创办现代书院就是这项文化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就为大学书院制的发展提供了强大动力。

(二)高等教育人才培养的功能互补

人才培养是高等教育的基本功能,不同的教育制度和培养模式在人才培养中发挥着独特的作用。多年来,我国实行专才教育模式,高校依托系科、学院建制,培养各类专门人才,为经济社会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但另一方面,这种单一的系科教育模式也产生了专业设置狭窄、教育管理缺少活力、通识教育匮乏等弊端,不能适应现代社会对创新型人才培养的需要。这就要求教育管理者必须改变狭隘的专才培养模式,构建适应社会和时代发展需要的育人模式。当今书院制的兴起,发轫于高水平大学建设和人才培养模式变革,目的在于拓展育人路径,加强通识教育,培养高素质、创新型人才。大学书院制包括培养目标、教育教学组织建构和管理方式等内容,它汲取了传统书院的育人理念和优良传统,与学院制相结合,实现了高等教育的功能互补。

第一,作为教学组织的大学书院是人才培养的实体机构,承担课程教学、学生管理的职能。这类书院融合西方住宿学院“导师制、选课制、分工制”专长,采用“书院-学院”一体化或“书院-学院”双重管理的教育模式,实施通识教育和专业教育,培养会通中西文化、通专结合的人才。

在港澳地区,以书院建制为基础、具有书院教育渊源的香港中文大学,现有9所书院,发挥重要的育人功能。其前身之一新亚书院的《学规》明确要求:“求学与做人,贵能齐头并进,更贵能融通合一”;“于博通的智识上,再就自己才性所近作专门之进修;你须先求为一通人,再求成为一专家。”[7](P1)香港中文大学2007年成立的“敬文书院”,得到了香港朱敬文教育基金会的支持,是该校3所能提供四年全住宿的书院之一,从培养目标到课程设置,倡导科学与人文的结合,主要教材有“与自然对话”和“与人文对话”两类。澳门大学现设8所书院,院长(首席导师)是从世界各地招聘的资深教授、著名学者,具有国际视野;各书院均以学生为中心,以育人为第一要责。2010年9月,澳门大学开始试行“住宿书院计划”,在2011-2012学年推出全新的核心通识课程。在内地,香港朱敬文教育基金会先后支持苏州大学、江苏师范大学、苏州科技大学等3所大学建立敬文书院,作为教育教学机构,探索“住宿学院制”与“书院制”相结合的人才培养和管理新模式。

为了发挥书院办学主体的育人功能,一些研究型大学积极探索“书院-学院”一体化培养模式。北京大学的元培学院、鹿鸣书院,浙江大学的竺可桢学院、马一浮书院,西安交通大学的钱学森书院,中国人民大学的明德书院、明理书院,中山大学的博雅学院,湖南大学的岳麓书院,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右任书院,清华大学的新雅书院,都是借鉴传统书院的教育经验,实行小班教学,鼓励师生相互切磋,促进教学相长。近年来,配合“强基计划”的人才培养,试点院校设置20-30人的小班,实行书院制教学管理。如清华大学设立了“求真”“致理”“日新”“未央”“探微”“行健”“为先”七大书院;求真学院每年自主招录100名学生,进行本科与博士生贯通式的培养,在教学资源、科研训练上提供更好保障。2022年西湖大学招录首批60名本科生,实行“小而精”的教学方式,打破学院和专业的界限[10],借鉴中国传统书院和世界名校的培养模式,设立α(阿尔法)、β(贝塔)、γ(伽马)、δ(德尔塔)四大书院,让学生通过沉浸式的学习生活方式实现跨界的交流与融合。

第二,以学生教育管理变革为导向的非教学组织的实体书院,与专业学院平行设置,其基本功能定位于学生的教育管理,主要承担“第二课堂”的职能,发挥协同育人的功能。这类书院具有相对完备的内部管理架构,在人财物方面享有较大的自主权,但没有专任教师,也不开展专业教学活动,书院的学生需受专业院系管理。书院与学院分工明确,各司其责,共同完成育人使命。

以一流大学书院制改革为例,复旦大学2005年成立复旦学院,面向全校本科生实施通识课程教学;其他专业学院以学术研究和专业发展为导向,提供专业教育。该校设立“志德”“腾飞”“克卿”“任重”“希德”五大书院,按照“学科交叉”“大类融合”的原则,将学生分配至不同书院入住,实行学习指导和生活管理。西安交通大学设立七大书院,实行“通专融合、双院协同”的育人新模式。天津大学、南开大学、四川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南京大学、南方科技大学、上海科技大学等校均设立非教学组织的书院,通过书院制建设,突破专业、班级的局限,为不同学科的学生提供学术交流与互补的平台。

这种“双院”管理模式也为其他各类院校采用,扩大了书院制改革试点范围。近年来,河南科技大学、海南大学、宁夏大学等高校陆续实行书院制。海南大学构建学院-书院-协同创新中心“三位一体”的人才培养体系,全校建立了15个书院,实行学生交叉分布和自主管理,促进不同学科、不同学历层次和国际国内学生的学习交流,发挥住宿书院的教育效应。淮海工学院东海学院、汕头大学、肇庆学院、绍兴文理学院、南京审计大学、上海大学等校实行书院制改革,与学院协同合作,培养复合型人才。

(三)高等教育大众化和普及化发展的推动

当代书院制的兴起与高等教育大众化进程同步。2003年我国跨入高等教育大众化阶段,2019年达到普及化阶段,2022年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达59.6%。与之相应,2005年国内有3所大学率先试行书院制,至2022年,已有百余所高校建立了近400所不同形式的书院。高校书院数量的增长及高校培养模式、管理方式的变革,受到了高等教育大众化和普及化发展的推动,也与国家教育政策的引导和支持紧密相连。

首先,书院制的建立是现阶段培养多样化人才、提升教育质量的需要。高等教育大众化是20世纪后半期兴起的国际趋势,它促进了教育的民主化和经济、文化的发展,对人才培养的类型选择、质量保障和教育管理方式提出了新的挑战。不过,受社会政治、经济发展水平和文化传统的影响,各国高等教育大众化发展战略、实施路径、方式及面临的问题、对策等都存在某些差异性。我国高等教育大众化起步晚、推进快、学生规模大、培养质量和管理水平有待提升,需要探索新的发展路径。为了推进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各类高校亟需优化教育模式,改进教育管理方式和教学方法。书院制作为一种教育教学组织形式和学生管理方式,注重受教育者的个性化特征,重视启发式教学和师生互动,激发自主学习,有利于化解高等教育规模扩张衍生的师生交流不充分、个性化培养不足的问题,有利于提升人才培养质量。

其次,推进书院制也是加强和改进高校思想政治教育的需要。新时代要求强化思想理论教育和价值引领,“坚持全员全过程全方位育人”[11],因此,需要借鉴书院教育的有益经验。在试点基础上,国家出台相关教育政策,推动不同类型高校建立书院制学生管理模式。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深化教育体制机制改革的意见》提出:“要探索建立书院制、住宿学院制等有利于师生开展交流研讨的学习生活平台。”[12]教育部出台多项政策,明确把探索书院制教育作为办学体制改革与创新发展的内容。教育部等部门印发的《关于深化本科教育教学改革全面提高人才培养质量的意见》《关于加快构建高校思想政治工作体系的意见》等指导文件,提出要严格教育教学管理,把思想政治教育贯穿人才培养全过程;加强学生管理与服务,依托书院、宿舍等学生生活园区,推动“一站式”学生社区建设,将学生思想教育、师生交流、文化活动、生活服务集于一体,增强教育效果。

在国家教育政策的引导下,因应高等教育大众化、普及化阶段提升教育教学品质和完善学生管理的需要,一些高校试行书院制管理模式,相继建立学生社区书院。如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威海校区、华南理工大学广州国际校区、同济大学、大连理工大学盘锦校区、北京师范大学、山东大学青岛校区等7所一流大学共设立了23个学生社区书院[13]。这类书院不受学习时间、形式及主体的限制,寓教育于文化活动、日常生活之中,发挥学生的主体作用。借助书院空间、导师制度、社群活动等方式,拓展了学生的发展空间,促进了大学教育生活的主动化和多样化。

三、大学书院制的时代意义

20世纪的中国教育,经历了从传统教育到现代教育的艰难转型,逐步建立起适应现代社会发展需要、具有本国特色的高等教育制度,大学书院制的创建就是一项重要探索。当今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时代的高等教育面临新挑战,担负着新使命。建设高等教育强国,推进中国式教育现代化,需正确处理传统与现代、国际化与本土化的关系,契合中国教育变革的时代要求。高校实施书院制改革,弘扬书院教育的优良传统,对于培养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提升中国文化竞争力,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影响。

(一)大学书院制是融会中西高等教育模式的创举

教育模式广义上是指“反映某个国家教育制度特点的教育式样”,狭义上则指“某种教育和教学过程的组织方式”[14](P746)。大学书院制会通中西高等教育模式,将传统高等教育制度资源融入现代大学制度,具有鲜明的民族文化特色和广泛的开放性、学科包容性。季羡林先生曾指出,20世纪国学研究机构继承古代书院的精神,培养了一些杰出的国学人材,现在其他学科“也是可以尝试的”;现代大学创办书院“可以成为当前教育制度的补充”,“可以团结海内外的学者”,“可以宣扬中国文化于海外”[15](P7-12)。李弘祺先生认为:“书院是中国文化一个十分重要的机构,也是人类教育史上一个有重大意义的制度”;“早期书院的外敞态度和不断与新环境交相影响的生命力是我们现代人所必须珍惜和重新发扬的东西。”[15](P13-16)正因为如此,大学书院制的创建,适应了当代教育模式变革的需要,可矫正照搬西方教育模式而忽视本国教育传统、重专业教育轻通识教育、重知识传授轻人格养成的偏向,在继承民族教育优良传统的基础上,借鉴国际经验,创新教育模式。

加强通识教育是当今国际高等教育发展的重要趋势,推进书院制是加强通识教育的有效方式。书院具有通识教育的优良传统,一方面,各类高校建立书院教学组织和教育管理方式,可拓展学术视野,促进教学互动,改善育人环境,提升人才培养质量;另一方面,高校实施书院制,并非取代学院制,而是优化教育组织形式,发挥各自的教育功能。以南京审计大学为例,学校设立“润园”“泽园”“澄园”“沁园”四大书院,打破了专业的局限,将学生随机分入各书院,重新划分班级,辅导员全部进驻书院,实行书院与学院的协同育人,实现通专结合的培养目标[16]。

(二)大学书院制为高等教育立德树人提供了保障机制

大学书院制改革以立德树人为目标,适应了新时代人才培养的根本要求。一方面,书院制的教育教学改革,继承和发展了书院教育注重人格修养、教学与研究相结合、培养自学能力等传统,融知识传授、能力培养、课程思政、美育于一体,可促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想、信念和核心价值观的教育;另一方面,推广书院制的教育管理模式,是实施三全育人的重要路径,它将思想政治教育融入人才培养全过程,调节各环节的教育功能,提升了思想政治教育的成效。

书院制的实施,为实现育人目标提供了保障机制。一是书院制促进了教育主体的多元化。它以育人为导向,协调教育者、管理者和学习者的教育活动,依托导师制,分工合作,发挥了全员育人的功能。如东南大学设立的健雄书院、秉文书院,作为师生的共享空间,驻院导师为三全育人发挥着重要作用。二是促进了教育方式的多样化。书院制作为开放的教育形式,注重启发式教学,建构和谐的师生关系,促进教学相长;重视自主学习,发挥学生的主体作用,增强了学习的自觉性和主动性。三是拓展了教育的时空范围。住宿制书院作为学生社区管理模式,实施学习管理和生活管理相结合,通过第二课堂活动,拓展了学生的发展空间。书院制借助导师制、书院空间、社群活动等方式,促进了大学教育生活的主动化和多样化,适应了高等教育普及化发展的需要。

(三)大学书院制是文化传承与创新的重要载体

在文化建设方面,书院制改革能够促进优秀传统文化遗产的传承与创新。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是文化自信的重要来源之一,它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革命文化结合起来,共同推动中国式现代化的建设和发展。创建大学书院,开展传统文化课程教学和多种形式的文化活动,可弘扬传统文化精华,培植民族文化自信。就文化传承而言,“弘扬书院的文化精神,应重新审视儒家的君子人格理念,借鉴其合理内核。”[17](P249)如果说中小学校和社区开展的书院教育,着重于传播、普及优秀传统文化的知识、情感和技能,那么,大学书院传授、研究、改造和推广的传统文化,则担负创新民族文化、推动民族文化现代转型的功能。

书院具有爱书、读书、藏书的优良传统。一个没有文化气息的教育机构,不可避免地缺少内在的凝聚力和社会感召力。大学书院制的推广,有利于营造书香氛围,淡化商业气息,促进学习型社会建设和终身教育的开展;有利于协调科学技术教育与人文教育的关系,加强人文研究,矫正急功近利的教育评价导向,减少功利主义对高等教育的危害。著名数学家、清华大学求真书院院长丘成桐认为,读豪放派诗词越多,做数学研究时的格局就不一样;“我常鼓励学生多读豪放派诗词、司马迁的《史记》等,对做科学研究是很有好处的,帮助开阔心胸,关注更宏大的问题,这也是求真书院院训‘寻天人乐处,拓万古心胸’的要义所在”[18]。随着学习型社会建设的推进,大学书院的文化功能将得到更多学人的认同与推动。

(四)大学书院制是促进学术创新和教育交流的有效路径

发展高等教育需要努力营造适宜的学术研究环境,正确处理学术研究和教育交流的关系,在全球化、信息化时代更需要扩大和深化文化教育交流。书院素有注重学术研究、质疑问难、开展会讲的优良传统,当今大学书院制能够继承这些传统,鼓励不同学术流派开展对话、争鸣,破除“门户”之见,以促进学术创新和学术生长。西湖大学校长施一公认为,大学阶段重点培养的是学生的独立思考和自主探索的能力,希望学生们能够主动去聆听、去思考、去争辩,学会有理有据地“唱反调”,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开启科学之门;希望学生,“能拥抱大时代、承担大责任、追求大境界”[10]。这也是其他一些大学推行书院教育模式的初衷。

为了充分利用优质教育教学资源,推动学术发展,近年来海峡两岸暨港澳地区院校积极开展书院制改革的交流合作。2014年香港中文大学、台湾清华大学、复旦大学等7所高校发起成立“亚太高校书院联盟”。2018年复旦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华东政法大学、温州大学等10所高校发起成立“长三角高校书院联盟”,交流课程教学和教育管理的经验,拓展通识教育资源,促进联盟院校的合作办学,为大学生营造适宜的学习环境,扩大了中国高等教育的国际影响。此外,海峡两岸文化教育界也很重视书院教育交流,多次举办全国书院论坛,促进了传统文化教育研究与交流。

展望现代大学书院制的发展前景,机遇与挑战并存。一方面,经过40多年改革开放的发展,中国社会和文化迎来了复兴的重要机遇。高等教育普及化持续发展,中外教育交流扩大,中华文化传播范围扩大,国际影响与日俱增。因应提升教育教学品质和完善学生管理的现实需要,国内高校的书院制改革方兴未艾,在人才培养中发挥重要的积极作用。另一方面,大学书院制的兴起,也面临着更新教育观念、创新育人模式、开拓教学资源、协调教育管理等挑战,任重而道远。大学书院教育模式之于普及化阶段高等教育的其他培养模式,还是“小众”,各类高校书院教育的教学层次有待提升。我们需要不断探索大学书院制改革的新路径,为创新人才培养和中国式教育现代化建设作出新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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