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构架—肌质”和“召唤结构”看新批评与接受美学的融通
2023-07-30莫炎奇
摘要:文章基于“构架—肌质”说和“召唤结构”理论,分析新批评与接受美学的融通。新批评是20世纪的一个形式主义文论派别,其早期开拓者艾略特和瑞恰兹分别提出了“非个性论”和将“语义学”引入文学批评的理论观点,都体现了对“诗”本身研究的重视。兰色姆是新批评的真正奠基者,他将新批评称为“本体论”批评,提出了“构架—肌质”说,其对“构架”和“肌质”的阐释,实质上是对诗本身即“文本”的阐释。兰色姆的“构架—肌质”说是新批评的重要理论,他认为“构架”是“诗的表面实体”,而“肌质”则“使诗成为诗”。伊瑟尔的“召唤结构”是接受美学的代表理论,他认为文本具有五个语言结构层,体现出召唤结构的文本性;同时,文本具有空白和未定点,召唤读者通过想象等方式填补,因此文本具有召唤性。尽管新批评是一个“文本中心”的流派,但是如兰色姆的“构架—肌质”说,其实隐含着对接受者的关注;接受美学虽然是一个“读者中心”的流派,但是如伊瑟尔的“召唤结构”理论,也重视文本的召唤性。新批评虽然以文本为中心,着意于文本研究,但也曾论述过、隐含着读者接受的重要性,促进了接受美学的形成和发展;从理论倾向上看,接受美学的创立,导致文学研究的中心从文本转移到读者接受上,即从“文本中心”转变为“读者中心”,体现出接受美学对新批评“文本中心论”的反拨。
关键词:“构架—肌质”说;“召唤结构”;新批评;接受美学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15-00-03
新批评是“文本中心”的流派,但是如兰色姆的“构架—肌质”说,实质上隐含着对接受者的关注;接受美学虽然是一个“读者中心”的流派,但是如伊瑟尔的“召唤结构”理论,也重视文本的召唤性,强调了读者的能动作用。
1 “构架—肌质”与隐含的接受者
1.1 “构架”:诗的“逻辑核心”
兰色姆认为“构架”是“诗的逻辑核心”[1]。他认为“构架”是伴有“肌质”而产生的,肌质具有重要性,但是构架也不可缺少,构架为肌质提供附丽之所。构架承载着整个诗篇,其与肌质的适配性影响着读者对一首诗好坏的评判。
诗具有包容性,其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可以对世界本体进行观照,“构架”和“肌质”作为诗性存在映射了生命实在的有机整体性,既包含理性的价值判断,又包含感性的审美情趣。诗的构架实质上隐喻了世界的理性部分,它是一种逻辑内核,需要满足诗歌的思想逻辑性和读者阅读时的智性需求。当读者在阅读一首诗的时候,往往会先整体地认知其思想、主题。即使这首诗叙述的内容是虚构的,读者也会根据自己的理性标准检验其内容,以考量其思想合理性。因此,兰色姆客观地承认读者的智性需求——读者是具有认知和审美能力的“智性”读者,诗歌的逻辑构架体现出的包含作者价值判断的思想内容需要接受读者的理性检验。
1.2 “肌质”:使诗成为诗
内含丰富个性细节和情感体验的“肌质”是诗的文学性的主要体现,“肌质”承担着体现诗歌本体性的责任。当“构架”满足读者的智性需求之后,读者会将注意力转向对“肌质”部分的感知与接受,这时读者才真正开始进行感性审美。“肌质”是细腻感性的,它担负着呈现世界本体任务的诗歌的一部分,展现世界的丰富性和偶然性,体现出一致性背后的异质性。“肌质”能触发读者的审美情趣,隐含着鲜活的生命存在。
诗作为文学本体能映射世界本体,接受者通过阅读诗,能从中感知到包含着不同个体的经验、感受、情感的异质性世界,并且能结合自己的认知和体验感性地对诗歌进行审美接受,从而在诗的对立调和中认识、体悟到复杂世界的审美意蕴。诗的逻辑构架需要满足读者的智性需求,但有时读者阅读时常常只关注作品传达的思想观点,过于重视作品的理性和科学性,忽视了其文学性、审美性。诗丰富的“肌质”化表达需要接受者进行感性审美,这种感性审美又充分体现为诗的“肌质”部分,能唤起接受者关于“美”的情感。接受者在诗中可以感知他人对世界的不同审美体验,在读诗的过程中又会结合自己的体验产生新的审美感受,这是抽象化、概念化的科学论文无法赋予的。
作家通过作品的“肌质”部分再现对世界的感性认知;接受者在阅读作品的过程中结合自己的审美经验获得新的、丰富的、个性化的审美体验,与逻辑构架承载的理性的思想观点、价值判断相结合并超越它们,最终接受者得以在对肌质的感性审美中,完整地领略世界本体的审美意蕴。
2 “召唤结构”:文本对读者的召唤
伊瑟尔提出“召唤结构”的概念,他认为,文学的意义产生于文本和读者的双向交互作用中,召唤结构作为文学文本的一种特有结构,其交流性具体体现在语音语调层、意义建构层、修辞格层、意象意境层和思想感情层这五个语言结构层中。
语音语调层是读者阅读文本时最初感知到的语言结构层。文学是一种语言艺术,文本是语言符号的组合体。语言单位具有语音和语调,不同民族语言的语音语调不尽相同,即使是相同民族的语言,在不同语境下也会呈现出语音语调的变化,或是出现同音异词、同词异义的现象,从而引起作品意义的变化。
意义建构层在文本语言结构层中至关重要。文学语言作为对日常语言的提炼、加工[2],其表达意义也会随作品中相关生活场景、对话语境而变化,因而存在语义空白和未定点。文学语言保留了日常语言的部分特点而又不同于日常语言——它具有创新性、超常性和反常性。文学语言使用超常的构词策略,在具体的文本语境中赋予词句反常的新义,因而产生了语言上的“偏离效应”。由此,文学文本存在意义不确定性,读者在阅读时需要结合具体语境解读文本,通过想象、联想等方式进行阅读再创造,以填补相关意义空白和未定点,建构作品的内在意义。
作者创作时,往往不囿于平实的语言描写和叙述,这就是文本的修辞格层——增强语言文字的文学性和审美效果。修辞手法多不直接表现写作对象,转而描写中间对象,借此间接反映真正的写作对象,所谓“言在于此而意寄于彼,玩味乃可识”。修辞手段的运用使语詞本义和其在作品语境中的实际意义发生了分离,产生语言挪移现象。读者需要通过创造性阅读来填补这些“言意空白”,体味作品意义。
意象意境层则不能通过文字直接呈现,更多是心理活动的产物。前述的三个语言结构层留存的空白和未定点不会消失,而是随着读者的审美接受进入意象意境层。在建构作品的意义之前,意象之间存在空白域,它们是独立的、零散的,因而不能构成完整的意境。意象的空白和朦胧性召唤着读者通过文本解读、语言感知、想象联想等进行审美再创造,从而构建完整的意境,重构作品意义。姚斯提出“期待视野”的概念,即读者作为接受主体,在阅读过程中会受到个人先在的审美期待、审美经验等既定心理图示的影响。因此,不同读者对作品中所见意象的再造不尽相同。
思想感情层位于文本的最深层。读者阅读文学作品时,通常是先把握内容,再在此基础上解读思想感情。语言文字作为表情达意的工具,读者借其重构了蕴含个人独特审美体验的意象意境,但这并不是审美接受的终点——意象意境中包含着更隐匿的、更深刻的思想感情。中国古代诗论中有“诗无达志”说和“诗无达诂”说,分别是指诗歌意象、意境存在空白、未定点,因而具有多义性,可以传递多种多样的情感。这一层的空白、未定点更多地体现为接受者的“心理偏离效应”。
3 新批评与接受美学:从各执一端到发展融通
新批评在立论上倾向于“作品”这一要素。接受美学反拨新批评中排斥读者的“感受谬见”,在立论上倾向于“读者”这一要素。新批评与接受美学虽然无法避免各自立论时的倾向性,但是可以发现二者在艺术审美上存在某些共通性。
3.1 文本分析:重视语言形式
新批评较早在文学理论中使用“文本”这一概念,文本即“以文为本”——文学应回到它的本体,其常使用文本(text)代替作品(work)以凸显阅读对象的独立性、自足性和客观性。兰色姆提出“构架—肌质”说,认为与形式对应的“肌质”才是“使诗成为诗”的审美核心。
接受美学认为文本具有召唤性,其存在空白和未定点,召唤读者参与阅读再创造,并通过想象、联想等方式填补它们,即文本存在召唤结构。召唤结构又具有文本性,读者需要分析、品味五个文本结构层,从而在审美阅读接受的旅程中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填补文本中的空白、不定点以建构作品的意义。在文本的五个结构层中,语音语调层、意义建构层、修辞格层属于语言层,意象意境层和思想感情层属于心理层。语言层即文学形式方面的内容,虽然它处于文本结构的外层,却是基础性、至关重要的,存在大量空白和未定点,需要接受者结合个人的阅读经验、审美期待等仔细分析、感知。语言层和心理层由外而内,逐层递进,召唤读者能动地参与阅读再创造。
3.2 读者接受:隐含与显在
新批评以文本为研究中心,视文本形式为文学本体。“感受谬见”力图排除“读者”这一具有主观随意性的因素,将文本看作封闭、静止的语言客体。但是,作品无法完全脱离读者独立存在,需要批评家或其他专业读者在阅读中完成。
兰色姆提出“构架—肌质”说,认为构架是一首诗的逻辑内容,它需要满足读者的智性需求以激发他们阅读时的智性兴趣,从而进一步感知诗歌的肌质部分。感性细腻的肌质无法被散文转述,是诗歌的本体和读者的核心审美对象。因此,兰色姆的“构架—肌质”说实质上也试图为读者提供科学、规范的文学阅读接受方法。“构架—肌质”说新批评理论虽然以文本为研究中心,却是在读者或批评家的阅读接受视野中展开的。新批评隐含着对读者的关注,读者需要在阅读活动中细读文本以分析文学文本的形式。及至接受美学,接受者代替文本成为文学批评研究的中心。伊瑟尔提出“召唤结构”理论,认为文本具有召唤性,存在空白和未定点,读者需要通过想象、联想等方式进行阅读再创造以填补它们——文学作品的意义产生于读者和文本的双向交互作用之中。而兰色姆理论中隐含的接受者主要是具备一定专业文学知识的智性读者,这种“理想读者”需要尽量客观地对文学作品展开细读与分析。
新批评虽然隐含着接受者,但这种接受是被动的,文本依然是静态的、封闭的;接受者未能和文本进行动态交流,需要依附文本才能存在,他们更像是理性的文本分析者,而非感性的文学审美者。但是,新批评预设的“理想读者”依然为能动的、有创造性的、具有感性审美能力的读者参与文学接受提供了积极因素。新批评和接受美学属于不同文学批评范式,但是都尝试在读者或隐或显的阅读接受中分析文本以发掘其审美内涵,实质上都重视读者在文学批评中的作用。
3.3 审美观照:感知世界与认识自我
“构架”是诗歌能被科学散文释义的逻辑内核,它隐喻了世界的理性部分,这一功能科学论文同样具备。但是,感性细腻的“肌质”作为诗歌的特性无法为科学论文所代替——与文学形式相对应的“肌质”才是诗歌的审美核心,是使诗成为诗的部分。读者通过分析文学形式来感知文本的“肌质”,获得不同于纯粹工具理性的丰富情感体验。语言作为形式因素属于“肌质”,兰色姆强调部分是诗歌的形式本体,即希望通过其“构架—肌质”说反抗工具理性对文学接受者感性审美的压抑[3]。兰色姆认为诗歌具有包容性,理性的逻辑“构架”和感性的细腻“肌质”共同构成诗性的生命存在,对世界的理性和感性部分进行审美上的对立调和以呈现世界本体。
伊瑟尔提出“召唤结构”理论,认为文本存在空白和未定点,召唤读者能动地参与阅读再创造以填补它们,在文学接受时会发现言意空白,需要结合个人的期待视野通过阅读再创造加以填补。由此,读者在发掘、建构文学作品意义的同时感知世界。在文学阅读接受过程中,读者与文本进行动态的交流与互动,发掘、建构作品的意义,从而在个性化审美接受中由领略文学世界转而感知现实世界。作品部分内容对现实世界进行否定,因而间接否定了参与阅读接受的读者的先在阅读经验、认知习惯、审美期待等旧视界,他们需要根据文本重构新的、行之有效的接受方式。接受者在文本的召唤下展开个性化、创造性的文学阅读,尝试建构作品的意义并实现其审美价值。接受者结合作品批判、否弃、反抗工具理性对审美个性的压抑以真正认识内在自我,正如伊瑟尔所说:“意义构成,不仅包含着从相互作用的文本视点中出现整体性的创造……通過形成这一整体,我们能形成我们自己,发现一个我们至今还没有意识到的内在世界。”[4]
由此,新批评和接受美学都试图使接受者在阅读、分析、欣赏文学作品的过程中感知世界并认识内在自我,实质上都达成了文本与接受者的共生,实现了文学作品对现实世界和接受者内在自我的审美观照。
4 结语
接受美学对接受者主体地位的关注是美学和文论研究的重大突破,但是其部分理论也存在着如“唯读者”的缺点;新批评建构了一套关注文本、仔细分析文学形式的批评模式,但是这种模式本身又是囚所。对于新批评和接受美学,研究者们仍需进行更深入的思考与辩证分析,在研究理论的同时将其作为研究方法。
参考文献:
[1] 赵毅衡.新批评文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104.
[2] 朱立元.略论文学作品的召唤结构[J].学术月刊,1988(8):43-49.
[3] 张燕楠.新批评“架构—肌质”说的本体论意蕴[J].文艺争鸣,2014(7):83-87.
[4] 沃尔夫冈·伊瑟尔.阅读行为[M].金惠敏,张云鹏,张颖,等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376.
作者简介:莫炎奇(1999—),女,江苏常州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文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