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者用劳动创造的星辰
2023-07-28朱瑞阳陕庆
朱瑞阳 陕庆
《劳动者的星辰》是皮村文学小组所编双月刊《新工人文学》中代表性作品的选篇结集,是21世纪以来新工人文学潮流的最新波荡。育儿嫂、布展工、地摊小贩、顶棚匠、业余演员……热爱文学的外来务工人员在北京五环以外的皮村结成皮村文学小组,从2014年起定期聚餐、交流写作;从2019年5月开始,自编电子双月刊《新工人文学》;从2018年开始每年举办“劳动者文学奖”,在他们的努力之下,新工人文学的潮流在21世纪进入20年代的如今得以继续延宕下去。
打工者与打工文学通过劳动创造了独属于他们的星辰。星辰是微弱的、分离的、孤独的,似乎就自然地指代孤独进城的农民工们原子化的个人打拼,而皮村文学小组这种组织模式也似乎完成了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将满天星汇成一团火。皮村文学小组的成立运行和《劳动者的星辰》的结集出版,召唤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性,它的意义不止于文学,更在于阶级的自觉和团结。
劳动者的星辰,从微火中生长出来,这微火又带我们回到记忆深处的乡村。范雨素在《大哥哥的梦想》中塑造了一个农村知识青年梦想的萌发和破灭,“以后踏踏实实做农民”表达了农村底层无法挣脱出世代循环命运的无奈。过去的乡土必然结合着作者的童年,在泥土气息的乡村生活中长大的孩子,似乎天生拥有珍贵的劳动品质—李若在《穷孩子的学费》中写了小时候为了集齐自己和弟弟的学费,弟弟养黄鳝,自己捉蜈蚣的快乐又辛酸的故事;李文丽则通过写自己的母亲,在《我的母亲》一文中塑造了一个坚毅朴素、任劳任怨又不失斗争精神的母亲形象,想必她也受到了她母亲的无言熏陶;徐克铎在《媒人段钢嘴》中向我们承现了乡村生活的另一面,媒人乱点鸳鸯谱,在嫁娶双方来回周旋,“歪打正着”地将婚事说成,文中运用大量俗语方言,富有乡土民俗风味。郭福来的《三个人,一棵树,四十年》讲述了围绕一棵树三个童年玩伴在40年沧桑巨变中走向了不同的人生道路的故事:郭福来去城市当了农民工,张毅落下残疾留守乡村,李晓晨则走上了黑社会的道路,人生殊途,而连他们友谊的象征—那棵会“流血”的树,也被李晓晨的暴力移植永远抹消。除了讽刺人利欲熏心为非作歹,作者更多的悲哀应该在于质朴甜蜜的乡土生活的永逝与童年珍贵友谊的不再。农民工在城市中写乡村,无不带着怀念、惋惜的心情。因为在他们眼中,农村不仅仅是农村,也是故乡。城市现代化潮流的高速生活与乡村田园诗式生活的强烈对比,融合着“衣锦还乡”的传统召唤和童年记忆的回忆滤镜,塑造了他们笔下的乡村生活。而如果我们用一种发展的眼光来试做批判,随着城乡一体化发展的时代进程,农村已经不再是可以“兜底”的“退路”,过去那种小农式的“安稳”生活将随着现代化建设的步伐永远地成为历史。
新工人写作的另一端便是城市,他们在城市中,却又游离于城市外。他们的经济地位使他们在现实上无法融入城市生活,但他们的生存又必须依靠城市;施洪丽的《一个四川月嫂的江湖往事》写了她二十多年的漂泊见闻,她做过饭店服务员,在车站擦过皮鞋,差点走上倒卖车票的违法道路,做了好久的月嫂和家政服务,两次创业均告失败……施洪丽拒绝了做李总家一辈子的佣人,原因是自己还有家庭还有孩子,不能一辈子依附于别人,独立劳动自食其力始终是她铭记的人生准则。如果说施洪丽的故事尚存一丝希望,苑伟的《暗夜前行》则描写了一个灰暗的悲剧:主人公徐大春年轻时秉持着“个人奋斗”的信念,在城市中浮浮沉沉一辈子,老了却一无所依,实干的劳动观念使他当年没有选择买房子做投机:
那时燕郊的房子我正在卖,首付两万,月供八百,我手底下有个五六万块钱,整一套房子绰绰有余。但我自己老想着只有干实事能挣大钱。
老徐乃是改革浪潮中无数失败者的一个缩影,他们无法掌握资本的社会博弈规则,轻易地被打败。范雨素的《“北漂”们的日子》展现了一种参与资本投机的小生产者的失败:朱老二做木家具的投机生意,先是赔光全部身家,后来东山再起买了燕郊的别墅,没想到他最后抛家弃业,去东北的一个寺庙做和尚去了。
劳动创造星辰,皮村文学小组的组织则将一颗颗星星汇集起来了,足以发出比拟月亮的光芒。2017年,《我是范雨素》一文,引起全网关注,育儿嫂范雨素和她身后的“皮村文学小组”随之受到广泛的关注和讨论,五年以来,越来越多的打工者在皮村文学小组交流生活、学习文学、参与写作,这本《劳动者的星辰》的出版,乃是多年以来,他们努力向世界呼喊底层声音的一个里程碑。
新工人文学正在用一种新的写作组织模式,创造出一种新的文学想象,写作者将劳动的生命实践付诸文字,终将在不久的未来,召唤出一种新文学的降临。
(作者简介:朱瑞阳,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历史系四年级学生;陕慶,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评语:
朱瑞阳对打工文学作品集《劳动者的星辰》的评论,体现了他对打工文学历史与现状较全面的认识和思考。文章首先将打工文学写作作为无差别的“劳动”展开讨论,指出正是劳动塑造了新工人这一群体并表征了其阶级属性。不仅如此,劳动也是打工文学的精神内核,毋宁体现了一种战斗精神。接着,分析了打工文学所书写的内容的两端:乡村和城市,揭示了新工人群体的生存处境和主体生成的空间。最后指出打工文学不应该被理解为一种失败主义,而是可以由此期待一种新的文学的到来。文章具有鲜明的时代感和问题意识,不仅将作品集作为一个文学文本进行分析,而且将打工文学及新工人群体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和新的社会主体进行剖析,文本内外构成互释,由文学阅读指向了文化评论。
——陕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