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碗茶（上）

张雨荷

01

暑假刚刚开始，清平就被爷爷抓来了老茶馆。

清晨的老茶馆，是古镇最热闹的地方，无论逢不逢场，不大的屋里总是坐满了茶客。

常来的茶客，在老茶馆里都有自己喜欢的位置。除了回家吃饭、睡觉，他们在这儿一坐就是一天。

偶尔来老茶馆的茶客，一般就按李爷爷指定的位置坐。若是屋里坐不下，他们也不介意坐在外面，只需搭个棚，摆上木桌和躺椅，倒也乐得自在。

不管何时，老茶馆的生意都很好，也总能看到李爷爷忙前忙后的身影。

清平是不喜欢来老茶馆的，老茶馆里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有的只是一群叔叔、爷爷和难以打发的无聊时光。尽管灶头上的烧水壶已吱吱作响，但清平仍趴在躺椅上无动于衷。要不是听见爷爷在里面扯着嗓子冲他吼，清平才不会慢腾腾地起身，而后穿着拖鞋，双手一甩一甩地往厨房走去。

关了火，烧水壶便不响了。

“爷爷，我已经把火关了。我走了哦。”清平冲爷爷说。

刚才爷爷给茶客添水时扭了腰，此时正躺在里屋的小床上休息。

“走什么走！”爷爷双手伏在床沿，探出脑袋，“先把开水灌进保温瓶，再提着瓶子去给茶客们添水。”

“啊，我去呀？”清平眉毛皱成一团。

“不然呢？这里除了我和你，还有其他人？你看看我这样，能行吗？”爷爷看着清平就来气，都是读六年级的大高个儿了，可清平除了个子高，好像什么都不会。

“哦，那我去吧！”听爷爷这样说，清平也不敢再还嘴。他不情不愿地将保温瓶放到地上，而后用湿抹布包住烧水壶的壶把，将烧水壶提了起来。

“对准保温瓶口慢慢倒，别烫到自己。”虽然爷爷心里有气，但还是放心不下清平。他一边提醒，一边紧盯着，直到清平将水壶里的水全部倒入保温瓶，才松了一口气。

“倒完了，还要烧水吗？”清平提着空的烧水壶问。

“当然要烧呀！”爷爷无奈地叹口气，“水烧上，就提着保温瓶去添水。”

“好的，爷爷。”清平拧开水龙头，凉凉的水便灌入烧水壶中，盖上盖，放在灶上，轻轻打着火，便又开始烧水了。

之后，清平便提着保温瓶走出了厨房。

围着屋里的茶客转上一圈，一瓶水就没了。清平回到厨房，刚提上第二瓶水，坐在墙角的林爷爷就招呼他过去。

“清平，来，再添点儿水。”

“林爷爷，您也喝得太快了，刚给您添满，您就喝完了？那么烫，您居然喝得下。”

“哎呀，你别管我怎么喝，我喝着有滋味，你给我添就是了。”见清平走近，林爷爷赶紧将茶盖扣在一旁，然后端起茶托，颤抖着将见底的茶碗递了过来。

“林爷爷，您把茶碗放下，别待会儿水洒了烫着您。”清平接过茶托和茶碗，将其放在桌上，一边添水一边嘀咕，“您喝着是有滋味，我们这茶钱和水钱可赚不回来了。”

“你说什么？钱？”林爷爷只见清平嘴巴动，却听不清他说的内容。

“没事，没事，一碗茶，就收您三元，您可劲儿在这儿喝，可劲儿喝。”添完水，清平又嘀咕着，将茶托、茶碗送到林爷爷跟前。

烧水、装瓶、添水，整个上午，清平就在老茶馆内外来来回回走着。好不容易熬到茶客们都回家吃饭，他终于能消停会儿了。他望着桌上的茶碗，不知说什么好。可就在他想催促爷爷让奶奶送午饭时，听到厨房里传来了鼾声。

“真是的，让我来帮忙，自己却睡大觉。”清平嘟囔着，不满地噘了噘嘴。他去隔壁小卖部买了瓶冰饮料，然后站在店门口，畅快地喝起来。

02

清平正喝着饮料，奶奶送来了午饭。吃完饭，奶奶执意让爷爷去中医馆看看。

“清平，看好店，我陪你爷爷去找医生。”奶奶扶着爷爷，爷爷双手撑着腰。

“行。”清平点点头。

“答应得这么爽快，你行不？”爷爷看向清平，满脸的怀疑。

“哎呀，爷爷，不就是烧水添水嘛，我行，我行的。您快跟奶奶去吧，早点儿把腰治好，这样我就不用来了。”清平显得很不耐烦，他巴不得爷爷立马恢复，自己也能早点儿远离这里。

“嘿，你这算盘打得！”

“好了好了，腰都闪了，还那么多话。清平，好好看店，回头我给你买油果子吃。”奶奶看看爷爷，又看看清平，她对清平有信心。

“好的，奶奶！”目送着奶奶和爷爷离开，清平开心极了。

看到爷爷奶奶走远，清平赶紧将卷帘门拉下，倒在了躺椅上。可还没睡着呢，就听见“咔嚓”一声，下拉的卷帘门被人拉上去了。清平坐起身，一看，来人正是林爷爷。

“林爷爷，这才一点呀！您中午不休息吗？”

“不休息，不休息，年纪大了，睡不着。快，清平，给爷爷换杯盖碗茶。”

“林爷爷，换一杯茶，三块哦！”清平故意将声音拖得很长，因为他知道，茶客里就属林爷爷最抠门，不仅喝得多，还喝得久，可以将一杯盖碗茶从清晨喝到黄昏。

“知道知道。”林爷爷笑嘻嘻地看着清平，“上午吧，水加得多了，把茶味喝没了，下午怎么着也得换一杯。”

“哦，知道了。”清平答应着，打开灯，收掉林爷爷上午喝完的盖碗茶，“林爷爷，我爷爷去中医馆了，这茶，只能我给您泡了！”

“行，没问题。”说着，林爷爷开心地坐下了。

就这一会儿泡茶的工夫，茶客们都陆续来了。他们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坐下，又聊上了。他们有的要求换新泡的盖碗茶，有的接着上午泡的茶继续喝。清平陆陆续续将泡好的盖碗茶端给他们，可林爷爷刚喝一口，脸色就变了。

“清平，你这泡的啥？”林爷爷捏着茶盖，盯着清平问。

“盖碗茶呀！”清平答道。

“你確定这是盖碗茶？”

“对啊，这就是盖碗茶。”清平肯定地回答，却见林爷爷连连摇头。

“不对，不对，味道不对，颜色也不对。”林爷爷嘀咕着，看了一眼盖碗茶，用茶盖轻轻撇去浮在茶汤上的浮沫，又尝试着喝了一口，“还是不对。”

“哪里不对？”清平觉得林爷爷是为了省那三块钱故意找碴儿。

“哪里都不对。”

听林爷爷这么一说，换了盖碗茶的茶客全都端起茶碗，吹凉茶汤，喝了起来，喝完竟都摇了摇头。

“清平，这茶是真不好喝。”吴叔叔放下茶碗，说。

“是呀，看来你还得好好跟着你爷爷学哦，这泡茶技术，还不到你爷爷一成功力。”唐爷爷说。

“不就泡个茶嘛，还需要技术？”清平不开心地回嘴。

“学问大着呢。不过没事，你还小，慢慢来，慢慢学。”余叔叔安慰清平道。

“哦！”清平点点头，转身回了座位。

“只需添热水的事还要学？还要慢慢学？既不赚钱又不好玩，我才不学。”清平嘀咕着，抬头时竟看见好多茶客已经离开，只剩下一碗冒着热气的盖碗茶和茶托下压着的三张皱皱巴巴的一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