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立法“去欧盟化”的漫长征程

黄磊

近日，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英国政府准备放弃在2023年底前修改或废除所有欧盟时代法律的计划。有关官员介绍，近4000条留存的欧盟法律中的大部分将继续保留在现有法规中，到今年底可能只会废除800条。这也意味着英国政府可能放弃之前的“日落条款”，根据该条款，欧盟法律如果没有得到修改或保留将自动失效，政府放弃之举引发了保守党疑欧派的愤怒。

趋同与背离

欧洲存在大陆法系与英美法系，由于不同法系之间的法律渊源、法律结构、适用技术、法律观念等都存在不同，产生法律冲突不可避免，要推动实现法律的趋同并非易事，欧盟法律融合可以说走过了一个较为漫长的历程。

1992年《欧洲联盟条约》生效后，由于民商事领域效率低下，对欧盟“重政治轻民生”的质疑声越来越多。为应对信用危机，1997年《阿姆斯特丹条约》明确提出“建立自由、安全和公正区域”的全新目标，将《欧洲联盟条约》中的第三支柱即“司法与内务合作”的部分内容移至第一支柱项下，在提高国际私法立法效率的同时，推动实现条约模式向超国家立法模式的改变，赋予欧盟直接立法的职能。

除了重塑立法模式外，《阿姆斯特丹条约》也推动欧盟法院作为欧共体时代延续而来的超国家司法机构，适用初步裁决程序的范围得到极大拓展。以该条约的实施为分界，欧洲国际私法实现了由“成员国中心主义”向“共同体中心主义”的转变，展现出立法与司法机制方面的“超国家模式”。这种双重“超国家模式”，为欧盟国际私法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正如美国国际私法学者西蒙尼蒂斯教授所言：“欧盟‘冲突解决的道路真正建立在对国际私法全部问题上的统一化。”

英国于1973年1月1日加入欧共体，但与其他成员国不同的是，英国加入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形成原因是政治一体化见解不同，通俗而言就是“政冷经热”，在欧元区建设、申根协定以及欧债危机等共同事项上，英国均采取不配合欧盟的立场；但在涉及私法尤其是国际商事领域，对欧盟国际私法的立法多为支持，即便脱欧之后也未见显著改变。

在融入过程中，英国与爱尔兰获得了灵活的“选择加入”权利，即除非英国明确向欧盟机构表示接受某项具体的欧盟立法，否则就不受该项立法的约束。也就是说，英国一开始就持谨慎的保留态度，通过选择性加入来维护自己的独立性，这种渊源也为英国从法理上脱欧提供了便捷，降低了有关影响。

为了应对脱欧可能引发的法律冲突，英国曾在2018年《退出欧盟法案》中表明了三点主要的态度：第一，脱欧日后原先通过选择加入程序而适用于英国的欧盟立法将失效，欧盟法院也无法再对英国行使初步裁决的管辖权；第二，脱欧日前已经转化为国内法的欧盟立法继续有效，需要保留的欧盟立法应通过国内立法程序予以转化；第三，脱欧日后欧盟作为主体而签署的国际条约将无法约束英国，英国将恢复或重新寻求与欧盟及其他国家之间的国际条约关系。

该法案意味着，原来选择性加入变成了完全独立，法律冲突也由欧盟内部纠纷转化为了国际纠纷，管辖等也由此发生变化。为更好解决纠纷，英国在国际条约层面寻求与欧盟的再次合作：一方面在欧洲区域内，2020年4月英国提出重新加入2007年《卢加诺公约》，该申请得到了挪威、冰岛和瑞士等非欧盟国家支持，但并未得到其他缔约国的一致同意。

内部的压力

虽然在脱欧问题上取得一致，但在后欧盟时代法律何时废除问题上，英国政界和立法界产生分歧，各派的意见也不一，这导致政策多次出现反复。

特拉斯政府曾提出《2022年保留欧盟法（撤销与改革）法案》，设定在2023年12月31日前廢除（除非直接转化为国家法律或进行修改）所有欧盟法律的计划，该法案草案于2022年9月发布，并得到包括里斯·莫格在内的多数脱欧派的支持。但也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认为该法案在时限设置上更多是出于政治考量，纯粹为了体现在脱欧上的决心及能力。

今年1月，英国政府表示，将在今年底之前完成废除或改革欧盟时代法律的计划，包括近60部知识产权法律。该举引发了知识产权从业人员的不满，他们大多数认为“这可能会引发灾难”，一些法律界人士认为，在没有与利益相关方进行适当协商的情况下，很难对取消哪些法律作出明智的决定。一些人则希望在某些知识产权领域与欧盟分道扬镳，例如在版权与外观设计之间的相互作用以及托管服务提供商的责任方面。

此外，英国明确把2400多条欧盟法律复制到英国法律体系中，以最大程度减少脱欧对企业的影响。但在近期，英国国家档案馆又发现了1400条未被确认是保留还是废除的欧盟法律，英国相关部门人员需要检查所有这些法律，工作量巨大。

事实上这种仓促废止确实容易导致混乱，比如不久之前，由于前首相利兹·特拉斯和前财政大臣夸西·库瓦滕提出的迷你预算被撤销，立法陷入了混乱。在苏纳克担任这一职位之后，为消除混乱，几乎没有提出其他建议。

这并非个例。有多家英国媒体在报道中指出，在英国加入欧盟40多年的历史中，已有上万条与欧盟有关的法律被并入英国法律体系，进行转化和处理很可能需要数年时间。

外部的挑战

脱欧所带来的并不只是分家的“家务事”，往往导致国际纠纷，而修改、废除有关法律也往往带来更多冲突，这也是英国政府以及欧盟不得不面对的挑战。

今年2月底，英国首相苏纳克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在温莎会晤，双方就英国脱欧后北爱尔兰的贸易争端达成新的协议，双方同意以新的“温莎框架协议”取代“北爱尔兰议定书”，让货物更顺畅地从英国其他地区运往北爱尔兰。

英国脱欧后，与欧盟签订了多项协议，“北爱尔兰议定书”是其中之一。根据协议，英国将北爱尔兰地区留在欧洲单一市场与欧盟关税同盟内，使北爱尔兰受到部分欧盟规则的约束。当时，英国其他地区和北爱尔兰之间设立货物检查站，从英国大不列颠岛进入北爱尔兰的产品需要接受例行检查，这影响了英国内部市场的贸易自由流动。

为此，英国和欧盟之间就修改该议定书展开谈判并一度陷入僵局。英国政府为此准备了一项法案，提交给议会修改该议定书，并赋予伦敦在不受任何欧洲控制的情况下将货物运往爱尔兰的自由，这一度带来贸易战的阴霾。

争议不止于此。今年3月，英国政府推出新移民法案，根据该法案，所有“未经授权”的移民行为，都会被永久剥夺资格，代替遣返的是将其转运至“安全第三国”。而根据以前的立法，外来移民只要在英国上岸即可提出庇护申请，审核期间还会被安置在酒店生活，即便申请被驳回，仍可以提出复议，流程十分漫长，这导致在2022年的非法移民人数达到了创纪录的4.5万人，同比猛增了60%，引发了民众的普遍不满。

据报道，这份“最严厉反移民”法案中，英国计划拿出30亿英镑专项资金，用于打击非法移民的冲击。实际上，就是英国政府以所谓“友好协议”，帮助非洲一些国家建设的方式，由这些国家接收所送的“跨国移民”。

看似“家务事”的国内立法，与欧盟却有着莫大关系。有部分媒体甚至认为，英国政府这样的行动就是在向欧盟“宣战”，因为欧盟不会允许这种“践踏人权”的事情出现，事实上在去年约翰逊政府时期，迫于欧洲人权法院的裁决，不得不叫停了移民“转运第三国”的行动，但此次苏纳克政府的立法，显然下了很大的决心。

有利益的地方就难免有纠纷，类似的内外矛盾和挑战显然将伴随英国政府立法“去欧盟化”的漫长征程。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