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潮湮灭

刘康

雨夜观星

大雨滂沱，博尔赫斯拄杖夜行

他的朋友卡薩雷斯，正在一间漏雨的

屋檐下等他赴约。今晚讨论的命题

正与这场大雨有关——卡萨雷斯在

新撰的剧本里描绘了雨夜的星空

“对此我感到好奇，一个现实主义者

如何过度为一个空想家？”这是1931年，

距离他失去光明还有数十年的光景

雨水顺着檐角滑落，他们都没有撑伞

“看见了吗？即便没有雨具的遮挡，

我们也能够找到容身的庇所。”一道

闪电划破天际，雨夜变得忽明忽暗

在这个雨水漫天的夜晚，凌厉的光芒

依旧时隐时现。“我不敢确定那晚

刺入我眼睛的光束是否包含星芒，

但它的确让我无法直视。”博尔赫斯

在日记中写道，“就是从那一刻开始，

我失去了光明。”

勾股定理

从张府园到集庆门，需要穿过六个红灯

从集庆门到张府园，也可绕道一个拐点

在尚未确证它是直角前，每日我需

以不同的路径往返于起点和终点之间

但事实证明，时间与距离的关系

并不完全对等。比如直行，红灯给我

带来的阻碍往往远超绕道。没人能

精准地计算出步距与红灯之间的关联

——现实总是游离在定理之外。为此，

我用近三年的时间为这座城市规划了

诸多捷径——在人流中逆行，于拐角处

避让，红灯时就默算好下个路口的距离

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印证一个又一个

既成的定理，规则的魔力也大抵于此，

即便你推翻了它，内心感到忏悔的

仍旧是你

悲伤注解

马匹越来越瘦，你还在为草料发愁

如何在不伤害一片草原的前提下

为它们找到新的家园？圈禁

或许是种良策，但栅栏已无处可寻

早在平原消失前，大地就已被河水覆盖

调教好你的马匹，并授予它们

独自生存的能力——擅驰者已无路可走，

而泅渡的技能却能让它们获得片刻喘息

处理好这些，你也要开始为自己

打造帆船，从湖海的尽头绕过它的原点

草原或许就在那里。作为放牧者，

你也是上天圈养的马匹之一，但你从未

感到过束缚，像那些往返于海面的

船只一样，并不会为一道虚无的栅栏

而改变初衷

类人群

“做自己的囚徒，回到人群中去。”

鲜有人能拥有这样的勇气。1987年，

普里莫·莱维在寓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个群体的太阳熄灭了，欢呼声

又高亢了几分。如果有人在暗中窥伺，

那他会不会对结局感到惋惜

是什么让一个“囚徒”决心以这样的方式

挣脱枷锁？从一个制高点飞往

另一个制高点。墨迹尚未干涸，

写作的意义无非是为了抵消活着的羞耻

那么你曾感到过羞耻吗？在人群，在闹市

在每一阵急促的掌声里。那些欢腾过后的

荣誉，像一座座透明而独立的牢笼

阳光从顶端泄入，黑暗却仍未被驱散

你孤身一人，在人群中笨拙地挪动

似乎从不担心，自己拥有翅膀的秘密

会湮没于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