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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交通大学图书馆藏抄本《聊斋遗文》考述

2023-07-25孙晨晨

蒲松龄研究 2023年2期
关键词:抄本蒲松龄聊斋志异

孙晨晨

摘要:西安交通大学图书馆藏抄本《聊斋遗文》一册,系民国初年翟左髯所辑,为海内孤本。书前有蒲松龄小传、整理者弁言,正文有记、传、序、谢表等各体文章三十篇,书后附诗六首、聊斋遗稿三则。该抄本有三篇诗文不见路大荒、盛伟辑本收录。此外,若干文章后附有翟氏的批语,涉及行文笔法、相关史实、抄录来源等。附录中的聊斋遗稿应别有所本,当非蒲松龄撰著。新见遗文对于校补蒲松龄文集及深入考察蒲氏的文学成就皆具有重要的学术与史料价值。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遗文》;抄本;《聊斋志异》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志码:A

蒲松龄以文言小说集《聊齋志异》而享负盛誉,但其书刊印流布却已是身后事。至于大量以抄本形式传世的各体诗文、俚曲、农书、杂著等更多有散佚。保存至今的众多版本之间有较大差异且各本源流纷然淆乱,同时多有误收的伪作与未收的佚文。因此,搜集整理蒲松龄遗文便成为深入研究工作的基础。“总的来看,经数代研究者近一个世纪的不懈努力,这一工作取得了很大进展,可谓成果累累,重要文献屡有发现,优秀成果相继出版,先前资料缺乏、文献阅读不便的问题大为改善” [1]16-19。20世纪比较有代表性的整理成果是路大荒《蒲松龄集》与盛伟《蒲松龄全集》。两书前后接踵,路本展示了蒲松龄创作的基本面貌。盛本后出转精,有体大虑周之制,其中《聊斋文集》以路本为底本,参校世界书局本、刘阶平选注本、耿士伟跋本,并从各种旧抄本、稿本、海外藏本中增收大量佚文,累计收文五百二十篇又七十二条。《聊斋诗集》据路本为底本,有的诗篇径用路本,有的则另录他本,共搜得佚诗二十二首,删去错收他人诗十二首,并为诸诗搜剔归位,尽力编年。[2]410-431

新世纪以来,又新发现了若干蒲松龄文集的抄本。如河南图书馆藏清邢祖恪抄本《聊斋文集》四册、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罗尔纲抄校本《聊斋全集》三册、曹厥田家藏祖父曹汝贵手抄本《聊斋外传》九册,并先后从中发现若干不见于路编本、盛伟本的佚文。[3]135-148笔者近日从西安交通大学图书馆新发现民国初年抄本《聊斋遗文》一册,尚未见方家论及。将该抄本与路本、盛本比较后,发现某些篇目未见二书收撮、部分文字间或与二书相异,此外,抄者的批语、末尾所附三篇文言小说亦有较大的文献价值。故该抄本尚有进一步斠考之必要,以使《蒲松龄文集》的整理日臻完善。

一、《聊斋遗文》的基本情况

西安交通大学图书馆所藏《聊斋遗文》一册不分卷,共记四十二页,抄者为翟左髯。抄写载体并非专门的誊写纸,似用“顺泰号”钱庄的账本进行抄写。① 每半页十行,行二十五字左右,单黑鱼尾,红格界行,竹纸,四周单边。每页版心有“顺泰号”字样,侧栏有记录日期的固定款式,即“民国 年阳/阴历 月 日礼拜 第 号”。封面无字,书名页为翟氏本人题写,正中墨书“聊斋遗文”,右侧手书“过楼从稿之三”,则该书原为翟氏众多抄本之一,左侧记“左髯自题”。同页右下钤“国立交通大学图书馆藏”印,左下有“西安交通大学钱学森图书馆”印一枚。扉页、正文首页右下与抄本末左下亦钤“国立交通大学图书馆藏”印。正文及附录的字体有粗细两种,较粗者为抄撮之蒲松龄遗文,较细者为翟氏批语。批语位置不一,既有紧承文章末尾写开例,亦有另起一栏、首空两字例。

该抄本内容分为正文前、正文、附录三部分。正文前有《蒲松龄小传》《聊斋遗文弁言》,正文内容按杂文、记、传、序、表的顺序编排,其前有目录页,诗文篇题首空两字题写且内容不分行。附录有诗六首、聊斋遗稿三则。全书共计抄写文三十篇、诗六首、文言小说三则。这些内容的来源不一,不是依靠某一祖本抄录而成。翟氏于弁言内提及“因慕先生《聊斋志异》之作,而有志搜罗其诗文,馆于淄者数次,询问之余,则皆云零散无存,数十年留心于笔记小抄,遂积得此数十余篇,抄录之为过楼丛稿之一”。具体而言,既有“得之某生蝇头抄内”的《旱谕群臣言得失拟谢表》《巡视河上蠲赈东省拟谢表》,又有“得之时人抄本”的诗六首,还有来自乡人口述的《画像自赞》。此外,翟氏还辑有谐文数种、东郭传鼓词、问天鼓词等,今已不存。

(图1)西安交通大学图书馆藏抄本《聊斋遗文》的书名、目录与正文页

前述该抄本为翟左髯所辑,但此人生平经历实难稽考,仅能从书内钩沉若干鳞爪。翟氏于抄本内多次自称为“左髯”,故“左髯”应为名。过楼丛稿的另一抄本《疏草烬余》辑录明末将领翟凤翀御辽的奏疏。翟凤翀后人因惧清朝文字狱之祸而将奏疏原件付之一炬,翟左髯辑得二十六篇,并在《疏草烬余书后》言:“公之墓地,厦负台碑,巍巍者亦且巨。牵之以倒,至今沉埋于荒草丛棘间也。” [4]据此,翟左髯似听闻过翟凤翀墓地昔日的辉煌,并亲眼所见今日之荒凉。实有可能翟左髯即为翟凤翀的后裔。后者事迹于《明史》本传中载其为“益都人”,① 翟左髯《疏草烬余书后》于“青州益都人”下注“今分县属博山”。博山位于淄川西南部,今同属淄博市,相去不过四十余里。由此观之,翟左髯应该属山东翟氏,籍贯为山东博山,是一位热心于整理乡邦文献的读书人。下面略考翟氏的活动年代。该抄本前弁言提及“己巳于役淄九校得之某生员”云云,既有“生员”,则彼时尚未废科举,故该年应为清同治八年(1869)。翟左髯在抄本附录聊斋遗稿的批语内言及阅《淄乘三续轶事》一事,《淄乘三续轶事》是《三续淄川县志》的一卷,该方志成书于宣统三年(1911),为方作霖主修、王敬铸编纂。则翟左髯得见此书应是民国年间,而且更为直接的证据是抄本内的民国日期款式。因此翟左髯搜集蒲松龄遗文的时间跨度至少有四十余年,并在晚年进入民国后统一用烟台“顺泰号”钱庄账本进行了汇抄。

《聊斋遗文》抄本完成后的早期流传情况尚不得知,其著录最早见于“民国”二十二年(1933)的《国立交通大学图书馆目录·善本书目》,书目前有著名图书馆学专家杜定友弁言,即“本馆图书向以科学为主,善本古籍原不在搜求之列,但十余年来偶有所获,无不视同拱璧。自黎公曜生长校以来对于中西书籍肆意搜罗,上年购入何氏遗书,复承盛氏惠赠愚斋藏书,江南制造局惠赠全套编译丛书,乃特辟善本书库,印行善本书目,亦以志保存文献之意云尔” [5]5。则彼时国立交通大学的善本共有四类,该目录分列(甲)本馆原藏、(乙)愚斋藏书、(丙)道州何字贞云龙万宝书楼藏书、(丁)江南制造局编译丛书。经查验,《聊斋遗文》属于甲类本馆原藏,条目云“《聊斋遗文》蒲松龄著 翟左髯辑 稿抄本 一册” [5]10。《国立交通大学图书馆目录》前有时任校长黎照寰弁言:“我校旧有藏书处,搜罗不多,太仓唐蔚芝先生长校时始有图书馆之设,藏书三万五千余册。民国十年至十八年间校款奇绌,所添仅三千余册。以后每年特设图书费一项日事扩充。” [5]2按唐蔚芝先生即著名国学大师唐文治,其任国立交通大学校长的时间为1907年至1920年,并于1918年设立了校图书馆。细玩前述杜定友弁言:“但十余年来偶有所获,无不视同拱璧。”其中“十余年”的起始年应该就是设立图书馆的年份。则该抄本入藏校图书馆的时间上限应该是1918年。杜文“自黎公曜生长校以来”的时间是1929年,善本书目内的乙、丙、丁类书籍都是黎照寰任国立交通大学校长以后入藏的。① 则属于本馆原藏的《聊斋遗文》进入校图书馆的下限应该是1929年。综上,翟左髯抄本《聊斋遗文》写成后不久便流散(很可能是翟氏去世后,被后代变卖),并在1918年至1929年期间入藏交通大学。《聊斋遗文》一致庋藏于国立交通大学,新中国成立后因交通大学西迁的需要,大批藏书也随之西迁至西安交通大学,其中就包括这册抄本。最早编写西交大古籍藏书目录的是著名版本、目录学家黄永年先生。黄永年于1956年8月随校迁往西安,1961年调往西交大图书馆工作。[6]54-63 1973年黄永年编写了《西安交通大学图书馆馆藏古籍目录》,并将《聊斋遗文》抄本认定为善本。[7]49-50此后该抄本便一直珍藏于西安交通大学图书馆古籍部。

二、路本与盛本未收之遗文

翟左髯抄本《聊斋遗文》中的一些作品不为路本、盛本所收,或可补缺。经过比对,抄本内族人传记性质的文章《生汶生浦二公合传》《世广兆奎二公事略》不见二本所录。附录内的五律一首也于二本内无所觅。下面分别辑录并略加说明。

生汶公字澄甫,明乙酉举人,壬辰进士,任直隶玉田县知县。性好学,手不释卷。早起就曙色读,天忽大雪,积之没胫,不觉也。适族人某以租税故往就商榷,值其读正酣,不敢呼,待以伺。日向晨,心不可忍,故顿足作声。公忽举首,乃大惊曰:“子来几时矣?”遂与入室。数语后,更欲有所问,而诵声复作。族人不得尽其词而退。后任玉田,亦惟坐卧一卷,临民时一于慈爱而已。天性纯孝,闻母讣,挂冠而归。当路者疏其孝,悬四牌楼旌姓名焉。生平羸弱,又读书积劳,居丧毁过,吐血疾终。盛德如公,有伯道之戚,远近惜之。后沈公来宰淄,议立公兄子以为之后,召至一一审视,曰:“俱非亢宗子也。”乃罢。生浦公与生汶伯仲行也。少颖异,姿性绝人,终岁不展书卷而试必居前茅。一日岁试,忘题上下何文,遂妄作之。文宗阅其卷将置四等,而爱其才置三等;又念曰:“中等中无此文。”置二等又曰:“二等中無此文。”卒列前名。发落日施薄责焉,曰:“有如此才而废学,可惜也。”后闱中拟为元,以其文横放而少深厚,将散置之。房官争之不得,遂盛气携卷去,曰:“吾留作来科第一人也。”异日语淄令,寄言温勉之。后不第,咸以为不学之过云。(《生汶生浦二公合传》) [8]8-9

上文“生汶公字澄甫……乃罢”写生汶读书刻苦与事母极孝事。前者主要铺陈雪天读书旁若无人,比路本所载更为生动且详细;后者写逢母亲去世而极为哀恸,居丧竟死。此外,又补充了蒲生汶无后,新任淄川县知县沈琦欲从其兄处过继一子,但无一合适,从侧面反衬出蒲生汶品行之高。路本《蒲氏世系表》亦记有蒲生汶事,但极为简洁:“少孤,未曾违母命。读书刻苦,备历艰辛。及登第后,任玉田县知县。闻母病,哭几绝。素羸,吐血数斗而卒。” [9]1803其后又指明这段文字源自“邑志孝友传”。今查乾隆《淄川县志》有:“蒲生汶,少孤,未尝违母命。读书刻苦,备历艰。及登第后,任玉田知县。闻母病,弃官归,侍汤药。母亡,痛哭几绝。素羸,吐血数斗而卒。竟无嗣,士论惜之。” [10]230比《蒲氏世系表》多出“弃官归,侍汤药。母亡”“竟无嗣,士论惜之”两句,则路本内容当抄自《淄川县志》而有所节略。《淄川县志》的内容则又抄自《生汶生浦二公合传》亦加以剪裁,但敷衍出“侍汤药”一事。至此即可清晰地辨识出蒲生汶一事的流传情况:

以翟左髯抄本为依据,我们发现了蒲生汶故事的“始源性文本”,即蒲松龄撰《生汶生浦二公合传》的前半部分,而《淄川县志·人物志》与《蒲氏世系表》所载仅是从中生出的“衍生性文本”。相对而言,《淄川县志·人物志》又变成了《蒲氏世系表》的“始源性文本”。因此,翟氏抄本便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否则就无法探得真正的“始源性文本”。

后半部分蒲生浦事迹未见路本《蒲氏世系表》所记,盛本也无载录。笔者于蒲先和《聊斋琐议》中发现有此人传记。将其与《生汶生浦二公合传》对比,可发现抄本内容更优。翟氏抄本:“文宗阅其卷将置四等,而爱其才置三等;又念曰:‘中等中无此文。’置二等又曰:‘二等中无此文。’卒列前茅。”准确写出考官对蒲生浦文章的赏识,将其由四等升至三等、再至二等、最后至一等。而《聊斋琐议》径作:“文宗阅其卷将置四等,而爱其才置三等;又念曰:‘二等中无此文。’卒列前茅。” [11]253省略了由三等迁陟二等的过程,造成文气不通。

世广公,邑廪生,以孙生池贵,赠文林郎,配王氏,子四。公少聪慧,才冠当时。好掷钱为六幕之戏,常坐堂中,令婢拾供之。六钱不溢一砖,必得四幕无讹,遂为绝技。有族人讳节者,与龙兴寺褂褡僧赌,大败,田宅皆质去。大窘,求救于公。公慷然囊资往,顷刻间尽复所失。趋装将归,僧固挽之。公笑曰:“实相告,汝之技仅能执三幕,我执四幕,是以胜也。空汝囊亦非难,但我非博徒,不过为族人复仇耳。”僧益惊,求受其术。公曰:“我不助恶人为虐也。”乃归。兆奎公字聚五,邑庠生。为人意气明决,言如流水,即对法司宪院,其词井井。在宗族中分忧急难,不辞劳,不惜费,以故族人有事无大小,悉就委决。尝因族人与孙龙拂先生有口角之争,龙怒裂其箑,遂忿讼都郡。孙使人求和,公不许,曰:“必如所辱也以为报!”龙拂许之。乃登堂得其箑而裂,遂和。夫掷幕小技,亦足见聪明一斑;裂箑小忿,亦可知公之为人矣。(《世广兆奎二公事略》) [8]9

路本《蒲氏世系表》仅载前半部分世广公事迹,后落“松龄谨识”,则为蒲松龄自撰无疑。但相较上文,路本内容有脱讹与更易。其一,“配王氏”后脱“子四”。其二,路本“好掷钱为六丰之戏”内“六丰”应为“六幕”之讹。“幕”指金属币的背面,读莫半切,如《汉书·西域传》:“以金银为钱,文为骑马,幕为人面。” ① 蒲松龄载世广公“好掷钱为六幕之戏”指当时流行的赌博形式,参与者先持钱在手中颠簸,然后掷在台阶或地上,依次摊平,以钱正反面的数量比例来判定对局的胜负。② “六幕”即指有六枚铜钱。③ “常坐堂中,令婢拾供之。六钱不溢一砖,必得四幕无讹”指投掷下堂的六枚铜钱,皆在一块砖的范围内,且必定有四枚铜钱的幕面(背面)朝上,因总能投掷出四反两正结果而被称绝技。又抄本与路本后文皆有“必得四幕无讹”“汝之技仅能执三幕,我执四幕”,则“六丰”必为“六幕”。

世广公传记同见《聊斋琐议》并与路本同,兆奎公传记不见路本辑录,但《聊斋琐议》有收,文字与抄本相去不远。《聊斋琐议》所载的二人传记并非合传,而是按年代辈分分录于各人名下。《聊斋琐议》与抄本呈现出不同的记录方式,但蒲松龄原撰只能有合传与分传两种可能性之一。仔细对照二本所录,笔者认为抄本更接近蒲松龄文字原貌。首先,《聊斋琐议》与路本所载世广公传记的文字讹误不见于抄本。其次,《聊斋琐议》与路本所载世广公传记末有“此虽小技,亦足见聪明之一斑矣”,《聊斋琐议》载兆奎公传记末有“此亦知其为人矣”。抄本末作:“夫掷幕小技,亦足见聪明一斑;裂箑小忿,亦可知公之为人矣。”细玩文意,抄本《世广兆奎二公事略》将拥有共同性格,即仗义疏财、急族人之难的世广、兆奎二公合写,篇题“事略”即指“掷幕小技”“裂箑小忿”两件小事。《聊斋琐议》与路本的分传实为据此割裂而成,尤其是《聊斋琐议》于兆奎公传记末言“此亦知其为人矣”,此句中用“亦”字,则该传前必然还有一人之事迹,此为割裂文字之痕迹也。抄本的价值在于保留了蒲松龄原作的基本面貌。

坐销春已半,曳脚强登临。树梢孤村去,城阴晚照深。

淡风醒树眼,踈雨润花心。学少吾岂敢,偷闲偶一吟。(《又》) [8]39

乾隆《淄川县志·卷七》内见有一首韵脚有异而内容相似的诗。即《雨后登石隐园山》:“坐销春已半,曳脚强登台。树杪孤村去,城阴晚照开。淡风醒树眼,疏雨净桃腮。学少吾岂敢,偷闲偶一来。” [10]410诗题中“石隐园”是明清之际淄川县西铺村毕氏家族的私家花园,位于原毕府故居的后院,为明末户部尚书毕自严所建。蒲松龄科场失意,穷困潦倒,为养家糊口,他在毕际有家设馆教书长达三十余年,直到七十一岁高龄,才撤帐归里。蒲氏在毕府教书之余,最常流连的地方就是石隐园。[12]146-150并以石隐园为主题作诗数首,如《和毕盛钜〈石隐园杂咏〉》《石隐园二首》《逃暑石隐园》《读书石隐园,两餐仍赴旧斋》《五月十九,移斋石隐园》《冬初过石隐园即景》《重阳毕莱仲邀集石隐园》《石隐园中作》《避暑石隐园,蓬篱没径,借亭为廪,不可斋矣。感而书此》《石隐园》。[13]此题《雨后登石隐园山》也应该是蒲松龄所做的同题材诗,该诗题下标“前人”可能就是蒲松龄。将抄本与此诗对比,则抄本诗题《又》即指《雨后登石隐园山》的另一首换韵诗。

僻地峰峦少盛名,既经游赏却峥嵘。林梢叶落高山出,寺外人从削壁行。

秋老千岩草色枯,岭头遥见客来孤。霜林红叶如云锦,山外游人得见无。(《九日登札山二首》) [8]39

此二首诗见于乾隆《淄川县志·卷八》,并于诗题下标明为邑庠生蒲立德,抄本误收。[10]417

三、翟左髯批语之文献价值

蒲松龄文集的其他抄本所辑录的作品数量可能远胜《聊斋遗文》,但此抄本也有独特的文献价值,其中有一点较为重要,即这是少有的有抄录者批语的抄本。翟左髯常于有关篇目下施加批语,累计有十一条。内容大致有行文笔法、相关史实、得文之源、个人感悟等四类,下面详细辑录翟氏批语,并略加说明。

此篇仿抄之本原模糊,句似有肢字者,细阅之,又似成句。先生之文固此谓“言之长短高下皆宜”者,未可牵意增减之也。“村虽故小”句。“径之半尚以土柔”句。(《逸老园记》) [8]8

凡传之合必比事属辞,此篇章率读之,似不尔也。而前半“性好学,手不释卷”句,后半“终岁不展卷”及“人以为不学之过”句,联络处妙在无痕。中间“生汶公与生浦公伯仲行也”尤得龙门笔法之妙。(《生汶生浦二公合传》) [8]9

二公皆能慷人之慨者,其可传处尤在事过后,云净天空,不留痕迹。(《世广兆奎二公事略》) [8]9

龙王庙不足序,募修路不足序,为祈祷而募修龙王庙更不足序!起首邑乘载之志盛也一句,已自为文字价格。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者非耶?乡居都里,往往以不足齿及之事相颂絮。读得先生此等作,意何处不可着笔墨耶?(《满井募建龙王庙序》) [8]14

眼前事写得出便为文章,此序文邹岱东先生书之,人多有拓本,供临池者,文法书法可称双绝。(《王村募修路序》) [8]15

上文五段批语主要涉及蒲松龄的行文笔法。评《逸老园记》因仿抄本模糊而字句难辨识,但细索又能成文,具体指“村虽故小”“径之半尚以土柔”两句。其为文“言之长短高下皆宜” 语出韩愈《答李翊書》:“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指蒲松龄精神内涵深厚,下笔时不管是用词长短还是声调高低,都能得益。《生汶生浦二公合传》的评语指出蒲松龄善于构思文章结构,将同族中好学与不好学之人对照,而以“生汶公与生浦公伯仲行也”将两部分联络,即无割裂感,又形成强烈对比(即为同宗兄弟,初始品性相近,后天学与不学导致差异极大)。《世广兆奎二公事略》的评语指出二人合传是基于“慷人之慨”的共同特点,这是读者习于察觉的内容。但翟氏更进一步,发现二人帮助同族之人并无任何目的性,而是单纯无所取地助人。《满井募建龙王庙序》《王村募修路序》皆是以小事为题,翟氏评其“意何处不可着笔墨”“眼前事写得出便为文章”。此外,《满井募建龙王庙序》篇题下亦有批语:“考淄乘满井在县东十里,蒲松龄墓在满井东崖上。”便于读者了解龙王庙的具体位置。

按淄乘隐逸传,蒲槃字敏吾,识器超远,淹贯经史,行善于乡,不求仕进。明季大乱,蒲氏村当邑孔道,与弟柷擘画守村,且曰:“人孰不畏死,非重赏孰敢与贼战者,不能战,焉能守?”乃出钱百贯,会家村南枣树下,悬贯满树,曰:“杀一贼者予若干。”由是者争出战。淄邑城守能以为援。顺治丁亥屡与谢迁抗,城陷而蒲氏村独完,时槃已五十余。乱平,出资助修城垣数十丈,施村东地为关帝庙,缮田、恤贫、周困,教三子皆入沣,其季松龄尤以文名海内。(《先严敏吾公传书后》) [8]10

施琅为水师提督,平台湾归福建治。(《台湾平拟贺表康熙二十二年》) [8]23

又传世《聊斋志异》编辑时,乡居落拓无偶,为童子师,自给不求于人。每晨课后,携一大瓷罂,中贮苦茗,外具淡巴菰一包,置行人大道旁,下设芦席为坐,烟茗置其侧。有过客憩,与语,则搜奇问异,畅谈面说,渴饮以茗,或奉以烟。日移西,归而粉饰之。如是二十余寒暑者,书方告成。用笔简当,属意处全无迹相,盖脱胎于诸子,非仅抗手于左史、龙门也。要于所谓警发薄俗,尤不无世道人心之系焉。王渔洋先生尝欲以三千金售其稿,代刊之,而先生执不可。则先生文集当有可贵而可传者,惜不得见其全豹矣。(《聊斋遗稿》) [8]41-42

此三则批语涉及所收文章或蒲氏创作的相关史实。《先严敏吾公传书后》即路本《蒲氏世系表》内蒲槃的传记。据抄本篇题,则蒲松龄原为父亲蒲槃写过一篇传记,《蒲氏世系表》所收的是篇幅较短的“传记书后”的一段文字。翟氏批语大部分采自《三续淄川县志》,以资文史互补。批《台湾平拟贺表》涉及康熙二十二年的大事,即郑克塽向清朝将领施琅投降,台湾并入清朝版图。《聊斋遗稿》的评语只录得有关的后半部分,另一部分拟在下节论述。评语内容指蒲松龄作《聊斋志异》的相关轶事,此段内容并非翟氏自撰,而源自清末邹弢的《三借庐笔谈》 [14],翟氏据此作了若干改动。略写王渔洋与蒲松龄的交往,后移对《聊斋志异》文笔评价的文字。

此赞得之于赵亦山先生之口述,据云二万六千四百六十余日,系每年除去小月,再加以历年闰月多少而算。此像尚在淄城某烟坊内,经理该留仙远裔云。(《画像自赞》) [8]10

此二篇所仿抄本并未记作者姓名,谨就前抄各篇谐之。十七年有因旱请刑拟表及以慎刑谕群臣拟表,四十四年有截漕赈东蠲粮巡方拟表事,略相类而语气格式的的相同,决为先生笔墨无疑。阅者鉴之,左髯时记。(《旱谕群臣言得失拟谢表》《巡视河上蠲振赈东省拟谢表》) [8]38

此二则批语指明抄本内容的来源,《画像自赞》即现存蒲松龄纪念馆的画像题词。翟氏批语指出该自赞来源于赵亦山先生的口述,民国初年该画像存在“淄城某烟坊内”。据《蒲氏世谱》蒲人镐与人“开合盛烟房,不数年家道丰隆”,则翟氏所言画像保存者应该就是蒲人镐。但此人并非蒲松龄的远裔,而是其直系八代孙。路大荒谈及过该画像发现的经过“抗日战前,藏于蒲氏后裔,秘不示人,其族众亦多有未曾见者,新中国成立后即不知所在。一九五三年春,余同山东文联陶钝同志前往调查,始由群众从蒲姓一地主家中追找出来,即在当地约集群众商谈,由蒲氏族中推举数人,共同保管”。[11]13所谓的“蒲姓一地主家”应该就是开烟业起家的蒲人镐后嗣。《旱谕群臣言得失拟谢表》《巡视河上蠲振赈东省拟谢表》的批语指出这两篇谢表为蒲氏文章的语气格式类似,故确定为蒲松龄所撰。路本、盛本也录有此二文,故翟氏判断当无误。

无宗族则无团体,无团体则无国家。“阋墙有之,御侮则未!”抑何沉痛,乃尔今举国然矣!岂唯一姓一氏之忧哉。(《族谱序》) [8]12

此则批语是翟氏随文有感而发,蒲松龄作《族谱序》记一族之历史,蒲氏初兴时尚能敦睦相处,此后却日渐疏远。翟氏身处清末民初的动乱时期,由宗族而及国家,指出国家之衰败即在于国民之不团结,可谓有识之论。

四、《聊斋遗稿》与《三续淄川县志》

《聊斋遗文》附录有三则文言小说,并统一命名为《聊斋遗稿》,疑似即为蒲松龄《聊斋志异》未收的作品。实际上,此三则小说同见于《三续淄川县志》,而县志所载当据抄本内容所改,其真实作者可能是蒲松龄之孙蒲立德。翟左髯已于其后批语中言及,现抄录如下:

民国纪元前馆于淄,于友人案上见有抄本。上记聊斋遗稿三则,即仿抄之。其为确与否,无从辨也。及阅《淄乘三续轶事》亦记此三则,但文字稍有出入,亦未发明本原何处,而《淄乘》之修,取材于蒲东谷先生所著《淄乘备采》为多。或此三则本自《淄乘备采》欤?东谷即聊斋孙蒲立德,抄此者误以为《聊斋遗稿》欤?附记之。 [8]41

《三续淄川县志·三续轶事》录有轶事十五则,《聊斋遗稿》所载三篇文言小说分属第十二、十四、十五篇。[15]524-527翟氏指出二本所载内容“文字稍有出入”,但未及详论,下面仔细比较之。

上表对比了三则文言小说的全部异文,笔者认为《三续淄川县志·三续轶事》内容当源自抄本而有所改益。第一则李生事,黑龙大王言及搭救李生的因缘,抄本作:“前居在村外,令人掩白骨,即我也。感君惠,故请医汝。”与后文“先是李生于村外见邻人掘土为甓”而劝其掩埋相呼应,地点皆是村外。而县志内黑龙大王前言“村前”,后文追述即变为“先是李見村人掘土为甓”,前后文意不合。第二则故事抄本与县志的主角分别是诸生“某氏子”“贡生王某”,但故事内容大体一致。神托梦于众人,求立“影壁”,后文抄本写“建照壁”,庶几近之。县志改作“建照墙”,当是误写。此后神再次托梦,言及主角运势将衰,以“今某非昔某也”前后联络上下文,县志径直删去,于文意有碍。此后,主角日渐穷困,最终“宅亦转售而徙他邑”,正因为“徙他邑”,而在本地声名逐渐隐没,后文“故老犹有道姓名者”才有别意味。县志作“宅亦转售他人”,未言迁徙他处,后文“故老犹有能道其名者”则稍显突兀。第三则故事村人应该先闻到臭气,感到“异之”,才“相跟寻至窑前”。县志略去“异之”,不合文意。后文伟丈夫叱曰的内容应该从抄本,作“汝等亦畏寒耶,今命合休矣”,然后是烧炭者的言语,即“便如睡去,不复有知觉”。县志本将此段内容改作“汝等亦畏寒耶,便如睡去,今命合休矣,不复有知觉”。将转述伟丈夫的话与烧炭者的话相杂糅,意不可解。此外,县志本的内容在抄本内容的基础上作了一些无害文意的增益,如重复提及已见上文的“张先生”,在“影壁”前加数词“一”等。就文意而言,县志所载三篇文言小说当本于抄本内的《聊斋遗稿》。

翟左髯的评语中提及《三续淄川县志》多采自蒲立德《淄乘备采》。今检县志凡例,“是编取材以蒲东谷先生《淄乘备采》为首,次则王雪峤先生《乡园忆旧》及《雪峤日记》,冯萩桥先生《般阳诗萃》及《韩氏邑乘》,其未备者则以《济南府志》补之” [15]428。可见翟氏所言不虚,但其后言“此三则本自《淄乘备采》”则不确。蒲立德生于康熙二十二年,卒于乾隆十六年。 [16]而县志本所载第三篇小说开头便言“嘉庆中西乡人有烧木炭于冲山之阳”,所记的时期已经在蒲立德卒后多年,则此篇绝非蒲立德所作,而可能是修县志时增改,或县志所据原本已做增改。抄本并无“嘉庆中”字样,则抄本所录的三篇小说很可能是蒲立德的真实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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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Manuscript “Liaozhai Posthumous

Works” Collected in the Library of Xi'an Jiaotong University

SUN Chen-chen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Xi'an Jiaotong University,Xi'an  710049,China)

Abstract: The manuscript “Liaozhai Posthumous Works” in the library of Xi'an Jiaotong University was compiled by Zhai Zuoran in the early years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and it is the only copy worldwide. In front of the book is a short biography of Pu Songling and the editor's preface,and in the main text there are articles in various styles such as notes,biographies,prefaces,and thanking-emperor lists. At the end of the book there are six poems and three manuscripts from Liaozhai. There are five poems and essays in this manuscript,which are included in the collections of Lu Dahuang and Sheng Wei. In addition,several articles are accompanied by Zhai's comments,which involve the style of writing,relevant historical facts,and sources of transcription. The posthumous manuscripts of Liaozhai in the appendix should have their own originals but is not written by Pu Songling. The newly discovered posthumous writings have important academic and historical value for revising Pu Songling's anthology and in-depth investigation of Pu's literary achievements.

Key words: Pu Songling;Liaozhai Posthumous Works;manuscripts;Liaozhai Zhiyi

(責任编辑:陈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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