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福德《聊斋志异》译本显化翻译研究
2023-07-25周畅
周畅
摘要:文章以闵福德《聊斋志异》显化翻译为研究的出发点,采用“二对一”对比研究模式,对照原作,同时参照翟理斯译本,分为指称意义、言内意义和语用意义显化三个层面以及显性显化翻译和隐性显化翻译两个类别剖析31篇重合选择的故事,认为闵福德显化翻译导向译本准确、晓畅易懂的风格。文章进一步分析显化翻译的深层动因在于闵福德沟通中西的文化立场与重构两个层面的“异”的翻译观。
关键词:闵福德;聊斋;显化;动因
中图分类号:H059 文献标志码:A
一、引言
《聊斋志异》是蒲松龄尽其毕生精力写就的文言小说巨著,汇集近五百篇各类奇异故事,“记神仙狐鬼精魅故事,然描写委曲,叙次井然,用传奇法,而以志怪,变幻之状,如在目前;又或易调改弦,别叙畸人异行,出于幻域,顿入人间;偶述琐闻,亦多简洁,故读者耳目,为之一新” [1]167,被誉为我国古典文言短篇小说的巅峰之作。它不仅在国内家喻户晓,也是最早走出去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之一,1842年至今百八十年的英语译介与传播史中诞生了近20个译本 [2]12。
新世纪以降,《聊斋志异》在英语世界的译介与传播已经走向繁荣 [3]155,2006年英语世界经典出版领域最久负盛名的丛书之一、被誉为国外经典出版业的“奥斯卡”的企鹅经典丛书,出版了英国著名汉学家、文学翻译家、2016年澳大利亚“卓越翻译奖”(Medal for Excellence in Translation)获得者闵福德(John Minford)深耕15载精心译介的《聊斋志异选》(Strange Tales from a Chinese Studio)。译作选译104则故事,译本前有长篇序言,解读蒲松龄及《聊斋志异》的风格与内容,译本后附《聊斋自志》译文、术语表、阅读书单以及详细的注释,译本中还伴有插图。译作广受学界与普通读者的好评,被认为是“最好的现代译本” [4]218,是英语世界《聊斋志异》阐释与研究走向深入的标志作品 [5]106。
本文从译本出发,避免理论先行剪裁语料,经过文本细读,发现闵译本在力求准确的基础上,表现出明显的显化特征。本文以此为研究的出发点,结合定量与定性的研究方法,解析译本的显化翻译,并进一步探究其动因。
二、显化翻译及分析
“显化”(explicitation)这一术语最初由加拿大学者Vinay和Darbelnet于上世纪60年代末作为英法文体翻译方法提出,而后引发国内外学者对译文的本质与翻译过程相关的实证研究以及学理反思。根据《翻译研究辞典》(Dictionary of Translation Studies),显化“可以概括为经常导致目标文本以更明显的形式表述源文本信息的一种现象。该过程因译者填充源文本引发” [6]55。大体认为,“显化”是一个过程、一种翻译关系、一类翻译偏移,而“显性”(explicitness)则是这一过程的结果,是译文相较原文的一个相对特征 [7]195,与译者作为主体介入翻译过程存在必然的联系,不同的译本显度(degree of explicitness)不同。
Baker建立语料库翻译学研究范式,将显化纳入翻译共性进行讨论,并导向传统S型显化与新兴T型显化的分野,前者维系在“源文本与目标文本”之间,后者则建立在“目标文本与同语言非译语文本”之间 [8]158。柯飞认为,显化“应包括意义上的显化转换,即在译文中增添了有助于译文读者理解的显化表达,或者说将原文隐含的信息显化于译文中,使意思更明确,逻辑更清楚” [9]306。意义(或信息)的传达是翻译的根本任务 [10]96,因此,本文讨论的焦点在于译本意义上的显化。
部分學者试图建立显化的类型学,如匈牙利学者Kinga Klaudy将显化划分为强制性(obligatory)、选择性(optional)、语用性(pragmatic)、翻译固有(translation-inherent)显化四种类型 [11]106-107,但分类存在重合,且翻译固有显化一类概念模糊。美国哲学家莫里斯(Charles W.Morris)根据符号载体与所指对象的关系、符号与其他符号的关系,以及符号与解释者的关系,将符号的意义立体简洁地对应为指称意义(semantic)、言内意义(syntactic)和语用意义(pragmatic)三个方面 [12]。本文以文化为导向,以意义为语料筛选标准,将莫里斯的意义三分法纳入讨论框架,不包括因英汉两种语言句法和语义结构差异引发的“强制性”的微观层面的显化,分为指称意义显化、言内意义显化和语用意义显化进行解析,同时考虑到对翻译实践的指导意义,根据译文形式上显度的高低,分为显性显化翻译与隐性显化翻译两个类别。
翻译研究学者Baumgarten和Meyer指出研究翻译中的显化需排除语言差异引起的显性,并提出方法论,即除“明确作为语言特有属性的显性与作为语言介入过程的显化二者之间的关系”,还需“对比分析译文与目标语中的类似文本,然后,对显化及其语言语境作详细的微观分析” [13]184-185。考虑到译本近11万字,意义显化的研究语料要求人工甄别,工作量较大,而一本译作中译者的风格相对稳定,从中筛选部分语料能够较好地说明问题。本文以闵译本与同为英国汉学家翟理斯(Herbert A.Giles)的译本《聊斋志异选》(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1880)中重合选择的《考城隍》等31篇故事为研究对象,采用“二对一”对比研究模式,两译本对比分析的同时参照原本,以期排除英语文体规范与风格的影响,归纳闵福德的显化风格。数据统计如下表:
闵福德《聊斋志异》译本31篇故事显化翻译统计表
由以上数据可以看出,闵福德译本大部分表现为隐性显化翻译,言内意义显化高达69%,语用意义显化与指称意义显化分别占据一定比例。
(一)隐性显化翻译
1.指称意义显化
指称意义显化指语言符号和它所描绘或叙述的主观世界或客观世界的实体和事件之间的关系的明朗化。“语言反映了人类对主、客观世界的概况;各种语言都按照自己的传统习惯和现实需要,以各自的独特方式对主、客观世界进行不同的切分和特化,形成不同的词汇符号系统……人们对主客观世界认识的不同,反映在语言里还会各自形成一些特有的指称概念” [14]141-142。中、英两种语言的符号系统与实体之间的关系存在差别,对于英语中空缺或不完全对应的指称意义,译本主要表现为明示、填补译语读者不熟悉的人文地理等文化信息(译例中下划线等标注由本文作者添加,下同):
(1)a.原文:
历城殷天官,少贫,有胆略。[15]57
译文:
Yin Shidan,who rose to be President of the Board of Civil Office,was a native of Licheng who grew up in circumstances of great poverty and had shown himself to be a young man of courage and resourcefulness. [16]70
(1)b.原文:
江西孟龙潭,与朱孝廉客都中。[15]14
译文:
Meng Longtan,a gentleman of Jiangxi Province,was staying in Peking with his friend the Provincial Graduate Zhu. [16]23
清代聊斋评点家冯镇峦在《读〈聊斋〉杂说》一文中指出《聊斋志异》采取人物传记式的叙事模式,“《聊斋》以传记体叙小说之事,仿《史》《汉》遗法,一书兼二体” [17]588,491篇故事中多达419篇开篇介绍人物姓名、籍贯、身世等 [18]57。其中,地名、人名背后通常指涉文化信息,构成叙事的背景,但译语读者不一定了解。闵福德在译本中展现出极强的身份意识,指称意义对于译语读者不透明的“殷天官”“新城王大司马”“关壮缪”等“姓+官职/封号”结构,明示全名,指出身份,同时结合严谨扎实的学术性考究,在注释中梳理必要的生平细节。如例(1)a《狐嫁女》中故事的见证者殷士儋,闵福德补充其“1547年举进士,曾任吏部尚书,1571年辞归” [16]510的史实。对于“楚”“秦”“陕”以及具体语境中的“都”“郡”“湖”等地理概念,闵福德均一一明确交代。如例(1)b中清代都城明朗化指北京,并在注释中输出中国的文学传统,北京“在文学作品中泛指‘都城’” [16]503。
(2)原文:
妻产男。知为夙孽。[15]95
译文:
...learn that his wife had given birth to a son,and he knew at once that this child was a karmic retribution,his‘payment’of a debt contracted in a previous life. [16]118
此外,闵福德通过译文架起文化沟通的桥梁,译文中交代“湘妃”“崇祯”“上元”等文化概念,副文本配合向读者输出风物、节日、体制、礼仪、民俗、宗教等多方面的中国文化。如例(2),蒲氏因成长于佛教道教在民间影响不断扩大的明末清初,“蒲氏家族信佛……佛教因果报应的思想在《聊斋志异》中多有体现”,而直接与道教有关的“几乎占全书的1/3” [19]130,聊斋故事中蕴含不少“圆寂”“孽”等佛道元素。而闵福德学生时代起便是“老庄之道的追随者” [20],翻译此类术语更是得心应手,“夙孽”回指经文,以“karmic retribution”对译,并补充其直白的含义,即前世罪恶的果报,确保意义传递准确、易懂,实现作者的交际意图。
2.言内意义显化
如果说译文中指称意义显化多以插入语、同位语、修饰语的形式表现在词汇层面,言内意义显化的发生面更广,包括音韵、词汇、句子、语篇等层面。言内意义显化指语言符号与符号之间关系意义的明晰化。闵译本中此类显化占比最大,平均每篇故事约出现3处,相较《蛙曲》《鼠戏》等短篇志怪故事,《莲香》等长篇故事中出现的频次倾向更多。主要表现为译出俗语及修辞的含义,阐释对象、过渡动作、时间顺序、空间关系、目的动机、因果链、结构等隐含逻辑。
对于原作中的“灰心木立”“冥路近矣”“邪气缭绕”等俗语以及“胡”等修辞,闵福德在准确传递原文词句的基础上,遵守英国现代出版业的诗学规范,不使用文中注,以免打断阅读的流畅性,而多用释义法解释翻译其言内意义,插入读者理解当前表达的必要内容,起到即时的文中注的效果,既保留“形”又补充“意”,帮助读者摄取其中蕴含的深意。
(3)原文:
早夭,瘗于墙外。已死春蚕,遗丝未尽。[15]244
译文:
I died when I was a young girl,and they buried me outside the wall of this house before my web of destiny was complete. I died like a silkworm in the spring,woven into its own cocoon,before it could finish making its thread... [16]218
此例“已死春蚕,遗丝未尽”的译文是为有代表性的一例。原句出自李商隐的爱情诗《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颔联“春蚕到死丝方尽”一句,以“丝”与“思”谐音,意指人虽死而情丝未断。闵福德在译文中不仅保留了原作中的象征手法,将原文本与源语读者间的语言文化基础移植到目标文本与译语读者之中,同时变这层含蓄的意义为直白,建立強劲的连接,使读者能够较为容易地获取当前语境的意义。
(4)原文:
儿曰:“我胡氏子。曾在何处,见君从两郎……” [15]139
译文:
‘Hu’,he replied,which meant‘Fox’. ‘Actually I was at the Ho garden the other day,and saw you with the other two... [16]138
聊斋故事中常以谐音“胡”暗示“狐”,如《胡氏》《胡四相公》《胡大姑》在篇名中就暗示了狐为故事的主人公。例(4)对话发生在贾儿与狐身长鬣奴的初次正面接触,贾儿假扮狐族与长鬣奴交谈,取得其信任并顺利获取情报,成为后文贾儿密谋情节之前提。闵福德将“胡”的言内意义赋形于译语的表层,在译文中直接插入建立在中文音韵特点之上的“狐”意,补偿在翻译的语言转换中被消解的这一精巧的修辞,给读者提供对于理解当前情节及整个故事必要的额外信息。
翻译家傅雷曾指出中、西人思维方式之分歧,“我人重综合,重归纳,重暗示,重含蓄;西方人则重分析,细微曲折,挖掘惟恐不尽,描写惟恐不周” [21]718-719。聊斋故事往往情节曲折、反复跌宕、一波三折,长篇故事尤是如此,情节更为丰满,牵涉人物更为丰富,“隐含意义的产生部分源于传递信息的语言结构,部分基于人们对交际的情景语境与所述事件状态的共识” [22]171,蒲松龄并不需要刻意表现情节、人物等的逻辑关系,中文读者能够从上下文中加以区别,且不会产生歧义。翻译中闵福德根据自己的理解,“解包袱”原文本中信息间隐含的逻辑关系,推断未言说的信息,建构入自己的认知与阐释,并反映在译文中,保证叙述连贯。
其中,显化逻辑对象的频次最多,多达37处,主要包括交代前文出现过的人、物关系,精确对应对象,修饰对象,以及明确原文中以“之”为代表的避免重复叙事的内容,下面各举一例试分析。
(5)a.原文:
启李冢得骸,舁归而合葬之。[15]251
译文:
He opened the Li family grave and took out the bones of the girl who had become first a wandering ghost and then Swallow,carried them home and buried them with those of Lotus Fragrance,who had died as a fox and been reborn as a soy-milk vendor’s daughter. [16]228
此例出自長篇故事《莲香》结束处,该故事涉及人狐鬼三角之恋、狐鬼分别转世为人之恋多条线索、多个阶段,情节扣人心弦,人物性格鲜明。译文全篇6600余字,闵福德在故事收尾处概览全文,显化鬼女李氏以及狐女莲香借尸还魂的曲折经历,帮助读者提领主要情节与主次人物关系。
(5)b.原文:
然嬉戏无节,日效杇者,以砖石叠窗上。[15]137
译文:
Then he started playing at being a builder,constructing piles of bricks and stones on the window-sills of his mother’s room,which everyone thought was exceedingly naughty and strange. [16]134
“语言明确意味着大部分信息被编码,仅需极少的推断” [23]65,该例中闵福德根据上下文具体化对象,增加修饰短语“其母”,用词明确,侧面展现出贾儿表面顽劣的砌窗行为之下实为斗狐护母之智勇。
(5)c.原文:
我,剑客也。若非石棂,妖当立毙。[15]181
译文:
I am a swordsman with certain unusual powers. If it had not been for that stone lintel,the evil spirit would be dead by now. [16]174
例(5)c带有鲜明的阐释的特点,闵福德增添叙事对象剑客燕赤霞的细节,点出其特别之处,读者在前文中积存的鬼竟不敢近其身害其命的疑惑得以解答。
(5)d.原文:
生力白其无。莲诘益力。生不得已,泄之。[15]242
译文:
Sang denied this,but she only pressed him the more,and in the end he told her all about his new lover,Li. [16]215
值得一提的是例(5)d类言内意义显化,闵福德补填“问”“泄”“异”“责数”等动词后“之”的内容,明确“白”“言”“其实”“所见”“感谢”等成就聊斋叙事简洁的结构,确保读者能够在小范围的语境内紧跟叙事。
其次,显化动作衔接逻辑是为闵福德的一个突出特点,主要体现在片段切换与系列动作的过渡处。
(6)a.原文:
答言:“能之。”其门人甚众,薄暮毕集。[15]40-41
译文:
Wang insisted that he could rise to the challenge,and took up reside?蛳nce in the monastery that very day. The priest had several disciples... [16]50
(6)b.原文:
翁唤女奴请小姐来。女奴诺而入。良久不出。翁自起,搴帏促之。[15]59
译文:
The old gentleman dispatched one of the maids to summon the bride. The maid departed on her errand,but when she had been gone a long while and still there was no sign of his daughter,the old man himself eventually rose from his seat and,lifting the portière,went into the inner apartments to chivvy her along. [16]72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展现出高超的视角控制技巧,广泛运用“限知视角” [24]46,叙事紧紧追随一个人物的踪迹,呈现其所知所感。例(6)a跟随王生,从其与道士的对话切换到观宇内状况,闵福德补充王生当晚在观宇内住下这一动作细节以缀连两个片段。例(6)b中翁起身、搴帏、敦促三个动作一气呵成,简洁明朗,闵福德在译本中显化对于原文读者不言自明的进内室这一过渡性动作,使随之展开的情节合情合理。
此外,译本中出现有一定比例的显化隐性的时间、空间、目的、结构逻辑之处,因篇幅有限,此文不做详述。概而览之,闵译本中每一个与文本生产语境相关的链接都得到了明确的编码,能够作为独立的审美个体被理解与接受。但与此同时,详尽的言内意义显化有时会提前公布蒲松龄匠心独运布局、制造的悬念,且终归是一种阐释、一种理解,一定程度上可能影响读者自行探索的乐趣。
3.语用意义显化
语用意义显化指语言符号与符号使用者之间关系意义的外显化,译本中主要表现为显露人物心理情感状态,明晰化评价,取得了增加译本的表现力的效果。
(7)原文:
大愕,疑為狐。女曰:“妾,良家女……” [15]240
译文:
Sang at once had misgivings that she was a fox-spirit,and was greatly afraid.‘I am a daughter of the Li family,’she told him,as if divining his thoughts. ‘My family are well-respected people...’ [16]213
无论是在译本序言中着重剖析聊斋故事中蕴藏的“孤愤”情绪,还是研究《聊斋志异》的长文结尾处文字“我们进入了一个极能代表中国人心灵和精神的域界” [25]14,都体现出闵福德除注重传递准确的指称意义、完备的言内意义,还十分重视刺入探查中国人的内心与心理。例(7)是为一例,系继友邻捉弄以及莲香的出场后,鬼女李氏首次登场,三个场景形成互文、联动,情节布局紧凑,闵福德增译李氏又期待又忧虑的微妙心理,人物刻画得十分生动。
(二)显性显化翻译
显性显化翻译表现为闵福德通过括号、斜体等显性标记,表明标记的信息呈现特殊的意义状态,其中解释性标点括号用于补充附加信息,斜体则主要用于凸显异质元素与强调信息,所涉意义与隐性显化翻译无明显区别。因《聊斋志异》以典雅的文言文写作,并不涉及括号等标点符号以及斜体等特殊排版,闵译本也尽量与原作保持同步,故译本中此类显化频次并不多,仅涉及13处,三类意义显化分别举一例以讨论。
(8)原文:
至东郊,瞥见兰若,闻木鱼声。 [15]6
译文:
As he came to the eastern outskirts of the town,he caught sight of a Buddhist temple and heard the tok-tok of the wooden fish that the monks were beating during their prayers. [16]11-12
例(8)中斜体显化的拟声词“tok-tok”呈现出与其他行文文字不同的信息状态,用于补充源语读者共知的木鱼声的指称意义,填补文化空缺,使译语读者也能联想到此句背后的声音,丰富读者的感受层次。
(9)原文:
[孔雪笠]面壁吟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公子会其指。 [15]67
译文:
He stared at the wall,and heaved a deep sigh:
‘Speak not of lakes and streams to one
Who knows the splendour of the sea;
The clouds around the magic peaks of Wu
Are the only clouds for me.’
Huangfu grasped his meaning at once(the cloud-wrapped peaks of Wu having once been the scene of a famous love encounter). [16]82
括号主要用于限制插入成分,“提供与分句相关但不构成其主要信息的附加信息” [26]137,但并不过度偏离源语文本。例(9)行文中吟诵的唐代诗人元稹的悼亡诗《离思》一联意境深远、含蓄蕴藉,译文括号中的插入成分显化诗句所映射的宋玉《高唐赋》中“巫山云雨”典故的语境,点出其言内意义,以表达孔雪笠对娇娜炽烈、深广的爱慕之情。
(10)原文:
生问所谋。吴绐之曰:“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氏女,即君姨妹行…… [15]163
译文:
Wang asked him how the matter was progressing,Wu felt obliged to invent a story. ‘It’s all settled!It turns out (would you believe it!)that the girl you saw that day is my own cousin... [16]153
此为一例运用括号标记的语用意义显化,闵福德介入文本,编码评价,句子的信息组成呈现明显的中断,与其相连的“turn out”结构一起强化营造惊喜、巧合之感。
三、动因
译者作为翻译活动的主体,一头系着源语文本与文化,一头连着译语读者与文化,与翟理斯相比,闵福德多处选择对指称、言内以及语用意义进行显化翻译,本文认为其深层动因可以落脚于其文化立场与翻译观。
首先,闵福德显化翻译深植与其沟通中英的文化立场。译者选定作品开始翻译时,首先需要面临文化立场的选择,包括对待源语文本与文化的态度与理解,它影响着译者的翻译心态和翻译方法 [27]65-66,许多结合闵福德的译介活动将其文化立场总结为呈现“最好的中国” [28]946,分享中国文学与文化的价值。对于《聊斋志异》的价值,闵福德阐释到,“矛盾情绪、文字游戏、醇厚的幽默感,再加上异事本身压抑不住的吸引力,赋予全书一种独特的个人风格,一种特有的讽刺意味,一种不俗的魅力” [16]xviii。《聊斋志异》这些大放异彩的特点某种程度上构成了中英两种语言文化沟通的障碍与难点,闵福德作为跨文化交际的主体,显化翻译可以成为一种有效的途经,有意识地弥合作者与译语读者间的时空距离,增进译语读者的理解与接受,避免误解。如美国亚马逊网站上许多读者赞赏译本“清晰易懂,故事可读性强,令人愉快”“容易拿得起,轻松放得下”“初次涉足者也能夠了解中国文化和思想”,表明显化翻译对于沟通中英文化的积极效果。
其次,闵福德显化翻译受到重构“异”的翻译观的驱动。翻译观即译者对翻译的认识,它直接体现了译者对翻译活动的理解,也制约着译者的价值取向与翻译行为 [29]53。关于自己的翻译观,闵福德曾谈到“流畅易读的形式”“扎实的学术根基”“译作的文学性和艺术性”等几个关键词 [20],牵涉其对自我角色的认知以及对读者的预设。就本文的焦点《聊斋志异》的英译而言,文中分析的指称意义、言内意义以及语用意义三个层面显化的实例实际上可以总结为文化重构与故事建构两类,与闵福德在译例言中谈及的翻译聊斋故事之难暗合:“西方读者同时遭遇到两个层面的‘异’。中国文化本身已然是‘他者’,是一个异域宇宙,而这些故事还是作者在异域宇宙中的奇异书写。” [16]xxxiv两个层面的“异”的现实困难、不提倡文中注的诗学规范等因素作用于闵福德身上,显化是为一个出口。闵福德通过调用多方面的中英语言文化知识背景以及大量的汉学考证与研究,负责任、有意识地添加地理信息,补充、回指身份,抛出一个个钩子,不断照应、映射信息,理顺叙事逻辑,读者能够较为容易地跟进,最小化认知加工的负担。译本通晓流畅,既可面向英语大众读者共享阅读聊斋故事的乐趣,又经得起对照,具有聊斋学研究的学术性价值。
四、结语
闵福德《聊斋志异》“显化”翻译一词背后可以对应明示、外显、明晰、显豁、指代具体化、补填省略、增添信息、强化评价等等,数量上表现为运用更多的语言材料,内容上呈现为显性编码的信息量更大,更为冗长,导向为译本贡献某种意义,将源语语境投射在译文中,逻辑关系明显,使译本成为一个独立的审美个体为译语读者所理解和接受,构成其准确、晓畅易懂的翻译风格。
对于翻译实践而言,译者可以适度参考闵福德增添文化信息、斜体标记等显化做法,以达到作者与读者的视界融合。但值得注意的是,显化翻译在一定程度上伴随着使含蓄变得透明,一定程度上制约了蒲氏洗练风格的再现,压缩读者的阅读与认知愉悦空间,而如翟理斯大体选择不显化或显度低也并不影响其译本成为“于西方世界代表蒲松龄一个世纪之久” [16]xxxii的经典译本。
本文认为以翟、闵两译本共同选择的31篇长短兼有的故事为研究对象,能够尽量排除英语译语风格的影响,较好地研究闵福德在译本中展现的显化翻译细节,但仍可能存在不足:翟理斯与闵福德虽具备相似的文化背景,但两个译本相距一个多世纪,此间英语的文体规范、交际传统应当又有演进,也不可避免地织入到闵福德作为其中一员的惯习之中,故而对其显化翻译风格的讨论无法完全消除整个英语风格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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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Explicitation of Strange Tal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by John Minford
ZHOU Chang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Zhejiang University,Hangzhou 310058,China)
Abstract: Starting from noticeable explicitation in John Minford’s English version of Liaozhai Zhiyi,Strange Tales from a Chinese Studio,this paper studies explicitaion in the version by referring to Herbert A.Giles’s 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with the overlapped selection of 31 stories in both versions as the linguistic material to shun explicitness possibly triggered by English style. It integrates Charles W.Morris’s triadic typology of meaning,i.e.semantic meaning,syntactic meaning,and pragmatic meaning,as well as degree of explicitness by form,i.e.overt and covert,into the investigation framework so as for an all-around analysis. The paper holds that the instances of explicitation lead to Minford’s accurate,lucid,and intelligible style. It further explores the motivation,that is,Minford’s cultural position of communicating the Chinese-English cultures and translation outlook of recreating the two levels of “strangeness” represented in Liaozhai Zhiyi.
Key words: John Minford;Liaozhai;Explicitation;Motivation
(責任编辑:景晓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