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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星,时间之梭

2023-07-25刘丰源

飞碟探索 2023年2期
关键词:哈雷彗星彗星天文学家

刘丰源

“彗星”,一幅场景随着这个词显现:黑暗的夜空中一颗核心璀璨,丝绸般的尾巴光芒四耀地扫过诸星。安徒生在小说《彗星》里写一位老人,随彗星降生与逝去:“若你留心人和事,你会看到他们总是再回来。同一个故事以前发生过,以后还会再发生。正如彗星,它飞进太空,消失若干年,但它总会归来。”

而彗星科学的轮回,要从400年前讲起。

古代的天文革命,常以彗星为肇始。1577年,一颗大彗星“尾如弯弓,亮如闪电,映亮了苍穹和大地”(《爱尔兰王国志》),从金星飞到土星的轨道,自由地穿过行星之间。丹麦天文学家第谷·布拉赫借此证据,一举推翻了亚里士多德那水晶般不可穿透的天球假说。

天体不再依附于天球,它们的运动需要一个理由。1682年,一颗大彗星现身于英国天文学家埃德蒙·哈雷的婚礼。它那狭长的椭圆轨道,后来印证了牛顿的理论:是引力,让天体周期运转。

从哈雷彗星开始,将近200年内,彗星研究一直都是天体力学的主场。彗星掠过大行星,提供了复杂的轨道计算情形。然而,对于彗星的物理本质,人们却所知甚少。它们离太阳远时小,离太阳近时又陡然变大;看似坚固,经受的理论温度却连宝石都能熔化;源源不断地喷出尾迹,每次返回时自身却维持原样……

19世纪60年代,天文学家终于获取了几颗小彗星的光谱。1868年,庞斯-温内克彗星那显著的“史万条带”的形状,证明了彗星上存在着炽热的碳蒸气。差不多同一时期,狮子座流星雨和英仙座流星雨被证明与坦普尔-塔特尔彗星和斯威夫特-塔特尔彗星的轨迹分别吻合。彗星与流星雨,这两种典型的神秘天象,居然同源同宗。

然而,在此时,彗星的面纱朦胧依旧,从古时流传下来的凶恶迷信依然在民间流传。

1910年,一颗大彗星降临夜空。它的光芒刺破黎明,尾迹横亘四分之一个天空,被称为“白昼彗星”。俄罗斯的农民中弥漫着一阵恐慌,他们因此以为远东大战即将来到。这年5月,哈雷彗星回归。法国科学家卡米伊·弗拉马利翁宣称,地球穿过它的尾迹时,人类会被其中的氰化物灭绝。一时间,防毒面具和药物脱销,主妇在门缝里塞上布条,民众在街道上跪着祈祷。美国文豪马克·吐温说:“1835年,我和哈雷彗星一起来到人世。它再次出现时,我们会一起离开。”彗星过近日点的第二天,他便溘然长逝。

不过,天象到底只是宇宙无意识的活动,正如莎士比亚在《尤里乌斯·恺撒》中所讽:“乞丐死时,并无彗星出现;诸天也为王公而燃烧。”随着20世纪中期彗星物理的革命,人们意识到了彗星平凡而冷酷的本质。

1950年,美国天文学家弗雷德·惠普尔发表论文,证明彗核其实不过是“冰聚合物”——临近太阳时,冰块升华,产生表面蓬松的彗发;冰块冻住的碎屑也随之脱落、被吹走,沿轨道一路留下反射阳光的尘埃尾巴。

同在20世纪50年代,人类首次探测到了太阳风的存在,那是每秒数百千米的带电粒子流。德国天文学家路德维希·比尔曼强调,太阳所喷出的这澎湃的风,也吹动着彗星释放的气体。气体被激发成等离子态,受太阳风磁场的约束,笔直地背离太阳的方向,与尘埃尾岔开,形成离子尾。

在惠普尔的论文发表的同年,荷兰天文学家扬·奥尔特分析了数十颗长周期彗星的轨道,发现它们都会飞至约两万倍于地球轨道半径的地方,那里应该有一片更大的彗星之海。这片球形的奥尔特云包裹着整个太阳系,里面充满了冰成分的微行星,储存着超过1万亿颗彗星的原材料。又过了一年,荷裔美籍天文学家杰拉德·柯伊伯提出,在海王星之外还有一片区域,游荡着许多冰质小天体,这条柯伊伯带也应当是彗星的产地之一。

倏忽之间,现代彗星科学的框架建立好了。

到20世纪60年代为止,供科学家研究的大部分彗星都是目视发现的。由于彗星像行星一样绕日运动,人们刚发现它时,彗头往往只是一粒小光点;随着轨道接近太阳,一天一天逐渐明亮。直至到达近日点时,渺小的固态彗核被大气遮住,彗发延伸,在身后展开成两条彗尾:长而直的离子尾发着或蓝或绿的荧光,宽阔而弯曲的尘埃尾弥漫出一条黄色的光带。

日本的彗星业余观测尤为狂热。整个20世纪,日本的“彗星猎手”人数相当于全世界其他地区的总和。1965年,著名爱好者池谷薰和关勉发现了“池谷-关彗星”。它属于一类轨道接近太阳的族群——克鲁兹族,预测将会受到太阳极强的影响。果不其然,一个多月后它通过近日点时,亮度达到了满月的60倍之多,晴朗的白天也能清楚看见。

这颗20世纪最亮的彗星,更激发了日本民众的寻彗热情。甚至在一夜之间,就有5人独立发现了同一颗彗星。

而在20年后,中国将掀起同样的热潮。

1983年,詩人北岛写下诗句:“其实难以想象的/并不是黑暗,而是早晨/灯光将怎样延续下去/或许有彗星出现/拖曳着废墟中的瓦砾/和失败者的名字/让它们闪光、燃烧、化为灰烬……”一年后,哈雷彗星再次回归。

在哈雷名气的加持下,中国大地上掀起了彗星观测的狂潮。仅在北京一地,就有超过13万人次参与寻彗。下到4岁的孩子,上到耄耋老人,各种彗星摄影比赛举办得如火如荼,知识竞赛和讲习培训班遍地开花,甚至连小商贩都摆出望远镜招徕生意。中学生们加入“全国青少年赴海南三亚观测队”,在鹿回头景区竖起“青少年哈雷彗星观测纪念碑”。天津、青岛,云南、贵州……这场轰轰烈烈的彗星观测运动,让许多人结下了与天文事业相关的缘分。

对业余观察者来说,这次哈雷彗星得出现算不上惊艳;但对天文研究而言,它韵味深长。整个20世纪70年代,彗星学家主要关注彗星的化学成分。新研制的高分辨率光谱仪,识别出一种又一种离子与自由基。特别是在1973年的柯侯德彗星和1969年的贝内特彗星身上,首次定量确认了水分子的存在。

然而,什么都比不上一场亲密接触更让人激动。哈雷彗星到访地球的前一年,“国际彗星探索者(ICE)”飞船飞近贾可比尼-秦诺彗星8000千米处,成功拍摄了离子尾。一年后,苏联的织女星一号、织女星二号,日本的彗星号、先驱者号,欧洲的乔托号,5台飞船组成“无敌舰队”,一齐飞临哈雷彗星。乔托号直逼近到600千米,拍摄了首张近距离彗核照片。国际哈雷彗星联测组织(IHW)亦协调地基望远镜进行联合观测,获取了从紫外到射电的齐全光谱。

人类从未如此清晰地观察过彗星。彗核上的坑洞与隆起,彗发的喷流与壳层,甚至是尘埃微粒的大小都被看得一清二楚。惠普尔的“脏雪球”模型所言不虚,彗星携带了太阳系原初的信息。更重要的是,地基和空基联合观测,校准了此前难以消除的大气干扰。法国彗星学家费斯托深情地写道:“未来的彗星学家必将‘哈雷前和‘哈雷后称为两个时代,就像历史学家划分中世纪与文艺复兴一样!”

哈雷联合观测之后没几年,太阳系内又发生一起重大事件。1993年,天文学家尤金·苏梅克、卡罗琳·苏梅克和大卫·列维使用加州帕洛马天文台望远镜观测近地天体,发现了一颗围绕木星运转的彗星——苏梅克-列维9号彗星。天文学家估计它数十年前就被木星捕获,更重要的是,根据预测,它可能很快就会与木星相撞。

这无疑令人振奋——在此之前,还没有人见过天体碰撞。1994年,被潮汐力扯成碎片的苏梅克-列维9号彗星撞向木星,释放出恐怖能量,在木星上留下比地球还大的伤痕。一场盛宴!研究太阳系演化的天文学家喜不自禁。

然而在社会上,“小行星灭绝恐龙”的理论刚流传开,“彗木相撞”无疑加深了人们对灭世事件的印象。不出几年,一系列以彗星为主角的灾难电影上映:《毫无预警》《天地大冲撞》《世界末日》……科学已经将彗星的超自然象征瓦解,但根植人心中的恐慌,仍急切地在这强大的天体身上寻找寄宿。千禧年即将来到,“灭世危机”的宣传方式甚嚣尘上:坠毁的外星飞碟、可怕的黑洞、爆炸的太阳……故弄玄虚虽一时吸引了眼球,科技的美感却被彻底丢掉。

1997年,又一颗数十年不遇的大彗星出现——海尔-波普彗星。它保持18个月肉眼可见,创造了历史纪录。就算身处光污染严重的城市,也能轻易地分辨出分岔的彗尾。作家八月长安在《时间的女儿》中回忆:“全地球人都能在晴朗的夜晚清晰地看到它长长的尾巴,像铁臂阿童木不小心遗落了一只喷射引擎。我虔诚地抬头看着它,觉得自己就是被选中的孩子……海尔-波普是为我而来。”

那时网络时代刚刚起步。天文摄影登陆线上,NASA(美国航空航天局)官方网站开启了“每日天文一图”栏目,牧夫天文论坛也在不久后创立。“Z世代”以一种全新的角度仰观天象。彗星观测的局面,也将被变迁的技术彻底改变。

20世纪90年代起,望远镜元件愈发灵敏。广阔的深空,也由IRAS(红外天文卫星)、SOLWIND(太阳风号)这样的卫星进一步覆盖。新发现的彗星越来越小、越来越暗。19世纪时,98%的彗星都由目视发现;到了20世纪90年代,这个数字已经降到了30%。即便是由少数爱好者发现的彗星,之后专业天文台也提供了颠覆性的图像。例如,1996年由爱好者发现的百武彗星,在伦琴X射线卫星下显示出了空前强烈的X射线辐射。

1995年,SOHO(太阳和太阳圈探测器)发射升空,25年间发现了4000颗彗星,超过了有史以来人类发现彗星的总和。充沛的数据使得统计性工作得以更好展开,彗星演化研究上了一个新台阶。2013年,WISE(广域红外线巡天探测卫星)转向观测近地天体,4年内发现了3.4万颗彗星。在地面上,ALMA(阿塔卡马大型毫米波/亚毫米波阵列)、NOEMA(北方扩展毫米阵列)等大型射电阵列也建设了起来,它们以前所未有的分辨率和观测效率注视着彗星,在其中分辨出若干复杂的形态与成分,甚至包括乙醇和多糖分子。彗星非但不是死神,还有可能是地球生命诞生的源泉。

2004年,星尘号探测器飞近瓦尔德2号彗星,首次将彗发样本采回地球。2005年,深度撞击号将坦普尔1号彗星撞出超过百米宽的大坑,全世界的望远镜首次见证了彗星的内部结构。2014年,罗塞塔号探测器首次受控著陆在楚留莫夫-格拉希门克彗星,如同飞蚁落上了一颗出膛的子弹,嗅探其上的物质成分……甚至,在遥远的鲸鱼座49、仙女座2等恒星的身畔,我们都发现了绕着它们运转的彗星。

彗星降临,伴随着欢呼和愈发浓厚的奇幻色彩:它可以是小说《冰与火之歌》中,预示着龙之降生的“红信使”;可以是电影《彗星来的那一夜》中,令众人惊魂不定的闲聊八卦;还可以是动画《你的名字》里,少男少女跨越时空、互换身体的冥冥注定……

2020年新智彗星来临时,历史上有关彗星的惊骇与不安仿佛从未存在过。流媒体滚动的碎片中,浮动着夜色的震撼与浪漫。星空摄影大赛中,彗星光芒笼罩着鳞次栉比的楼宇,勾勒出模特精致的脸庞。

这颗彗星,是无尽天火中的一粒火星。300年前,也曾有这样的彗星,披甲的骑士曾伴它浴血拼杀,戴假发的学士曾对着它冥思苦想;100年前,也曾有这样的彗星,让穷苦的农民惊慌失措,让虔诚的信徒跪地祈祷;几十年前,也曾有这样的彗星,照亮了彷徨游子的诗思,点缀着青春少女的心事,映衬出芸芸众生的奔忙……

在天文时间的维度上,这地球白云苍狗。渺渺宇宙中,笼罩2光年的太阳引力场下,1万亿颗彗星展开双尾,如梭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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