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和树精灵

翟攀峰

一

浓郁的森林矗立在房子四周，使这座房子看上去像是漂在绿色海洋中的小舟。房间内，小男孩儿多米躺在床上，等着外出的爷爷回家。突然，什么东西撞到了玻璃上，多米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紧张地看向窗户。只见两团黑影在窗外打斗，他壮着胆子来到一旁，猛地拉开窗户，一只绿皮鹦鹉窜进屋内，一团灰色的身影紧跟其后，多米吓得又猛地关上窗户。嘭的一声，灰色的影子撞到玻璃上，又快速飞向高空。多米凑过去，透过玻璃朝外看——飞远的那个影子，像是一只灰鹰。

“谢谢你救了我，那只灰鹰从我离开城市后，就一直跟着我。”一个声音从多米身后传来，多米连忙扭头，看到绿皮鹦鹉悬停在面前，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珠正盯着自己。

“你、你会说话？”多米结结巴巴地问。

“当然。”绿皮鹦鹉说。

“可你是一只鸟儿呀！”多米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爷爷去城里办事还没有回来，森林小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感到一阵害怕。

“鸟儿也有自己的语言，也能互相交流。每个生物都能说话，只是它们互相听不懂而已。我在城市住了一段时间，能够和人类交流。”

绿皮鹦鹉的话让多米感到惊奇，他望了一眼窗外的森林——他从城市来到爷爷居住的这片森林后，每当他走在森林里，总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有时候像低沉的私语，有时候又像沉重的叹息，可有时候，却又像欢快的小曲。这些声音像是从身边的一棵棵大树里发出来的，似乎想要告诉他什么，可是他却无法听懂。

“森林里的大树，也能说话吗？”

“当然。”绿皮鹦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忧伤，“但只有最古老的树才能开口说话。那些年轻的树，还没来得及从树精灵那里学会说话，就已经被伐木工人砍倒了。”

“真可怜。”多米喃喃地说。他好像又听到了森林外面传来了奇怪的声音，似乎有无数棵大树在轻声低语。

“啊！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绿皮鹦鹉问。

多米点点头。

绿皮鹦鹉欣喜地说：“你有和大树交流的天赋。我带你去森林里，去找树精灵，它有一肚子的故事想讲给人类听，但是却没有人能听到它的声音。我想，它一定会喜欢你的。”

多米紧紧跟着飞在前方的绿皮鹦鹉，钻进了淡白色月光笼罩的森林。绿皮鹦鹉问他，为什么一个人留在那座小屋里。多米告诉它，自己平时住在城市里，放暑假的时候，父母因为工作太忙，才把他送到守林员爷爷的小屋来，等暑假结束，还会接他回去的。

潮湿的森林中，时不时有鸟儿从他们身边掠过，绿皮鹦鹉发出欢快的叫声，鸟儿们也热烈地回应着它。他们走进森林深处，月光越来越皎洁，洒满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四周的大树越来越粗，白色的雾气从树根处升腾起来。有的大树直挺挺地站着，好像在和天空交谈；有的大树迎着晚风晃动枝干，好像在向天空伸展着身子；有的大树枝蔓朝下弯曲，好像在努力拥抱大地。多米从来没有来过这片森林，这片幽静隐秘的地方，像是第一次向人类敞开大门的神秘殿堂。

绿皮鹦鹉一边飞，一边仔细打量着周围。突然，它落在一棵高大榕树的枝条上，仰着头，对着榕树大声鸣叫了几声。

榕树开始颤动，粗壮的树干慢慢裂开，一道闪光从里面射了出来——随着光出现的，是一个半透明的小人儿。那个小人儿有二三十厘米高，胡子很长，嘴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多米听不懂的话。

绿皮鹦鹉安慰不知所措的多米：“别害怕，它就是森林里的树精灵。”

绿皮鹦鹉飞到树精灵面前，和它交谈了几句，最后说：“你不能说古语，他没法听懂。”

树精灵打量着多米，突然开口问道：“你是守林员的孙子？”

多米紧张地点点头。树精灵飘浮在空中，然后稳稳地停在多米的面前，上下打量着多米。

“这个孩子能够帮我？”树精灵咳嗽了两聲，转头问绿皮鹦鹉。

“他能够听到我们说的话，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孩子。”

树精灵点点头。它朝着多米招了招手，指了指榕树下的一排藤条。多米走上前，忐忑不安地坐在藤条上，藤条晃动了两下，但是稳稳地托住了他。

“你喜欢听故事吗？”树精灵问。

多米连忙点头，从他记事起，就喜欢听故事，每天晚上都要缠着妈妈给自己讲一个好听的故事才肯睡觉。自从到爷爷这里后，每天晚上，爷爷都会给他讲几个森林里有趣的故事。

树精灵欣喜地点点头，说：“我忍不住想现在就把所有的故事都讲给你听。”

树精灵讲了一个故事，又讲了一个故事。那是人类还没有出现之前就发生在这个星球上的故事，它们是如此古老，又如此精彩……

多米感觉周围的一切消失了。森林不存在了，绿皮鹦鹉不见了，树精灵消失了，在他周围，好像弥漫着由一个个故事变成的气泡，这些气泡撞着他、挤着他，踢他、咬他，又拥抱他，并且把他一次次抛向空中。

多米第一次感觉到了故事的力量。

二

摩天大楼的最高层，多米坐在舒适的转椅上。他的目光穿过透明的落地玻璃，眺望着窗外城市的全景。城市中，坐落着一座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它们尖尖的顶部，像一个个想要戳破天空的竹笋尖，这种魔幻般的景象，经常让多米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多米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自小性格胆怯的自己，如今已经是各大出版社争相签约的作家了。他感觉好像做了一场梦，而这场梦的起点，就在他遇到树精灵的那天。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遐想，他转过身，按下了接听键。是他的助手提醒他有几份合同需要签字。

助手拿着一沓文件走了进来，多米签了那些合同，但助手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您准备出版的那本小说，”助手支支吾吾地说，“出版社发邮件给您了，可能您一直没有看到。”

“我太忙了，他们说了什么？”多米皱起了眉头。

“出版社的编辑说，您的文笔和之前一样精彩，只是觉得您的这本小说，读了让人感到伤心和绝望。这会影响图书的销量。”

看到多米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助手识趣地离开了。

多米走到门口，把房间门反锁，然后走到房子的一面墙壁旁，伸手按下旁边的一个按钮，那道墙就缓缓朝旁边移动，露出一个密室入口。多米抬腿走了进去，他身后的墙又重新关上了。

密室内空间很大，而且种满了绿色的植物，好像一个小型的迷你森林。房子正中央有一棵榕树，有两米多高，枝叶繁茂。

“树精灵，你在哪儿？”多米在榕树旁轻声问道。

“我在这儿。”随着一个声音响起，榕树的树干裂开一条缝，树精灵从里面钻了出来。它的胡子几乎都白了，背也驼了。

“我们写的那本书，出版社说需要修改。”多米说，“我们不该写这些没有发生的故事，它们不仅让我感到悲伤，就连编辑都能感觉得到。”

“古老的故事都已经讲完了。”树精灵咳嗽了几声，轻轻捂着胸口，“我们写的那些故事正在发生，所以才会让人感到悲伤。”

多米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树精灵：“你确定书中的故事，已经发生了？”

“我能感觉到。”树精灵闭上眼睛，好像在努力感知遥远的诉说，接着缓缓睁开眼睛道，“每当我闭上眼睛，都会听到森林在哭泣，在呼唤我。”

“我们回森林看看吧？”多米说。

树精灵惊讶地盯着多米：“你愿意送我回森林？”

“我一直想陪你回去，只是太忙了。更何况，你从没有提出过要回森林呀！你说过，除非你主动并且正式地提出来，否则不要送你回去。”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我想把所有的故事都讲完，并且帮助你把它们写进书里，让更多的人知道那些故事。只是……”树精灵叹了口气，“我没有想到，我的书成了畅销书，反而没有人相信里面的故事都是真的。”

多米的脸有点发烫，心头闪过一丝羞愧。在他还是一个小男孩儿时，绿皮鹦鹉带着他找到了树精灵，他坐在树下听树精灵讲故事，那天晚上他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爷爷拿着手电筒找到他时，他仍然分不清现实和故事，直到爷爷把他抱回森林小屋，他还以为那是一场梦。可是第二天，绿皮鹦鹉再次出现在窗前，他又偷偷溜了出去，他还想听树精灵讲那些神奇的故事。

暑假结束，多米要离开森林时，他去找树精灵告别。看着两个人恋恋不舍的样子，绿皮鹦鹉建议树精灵和多米一起离开，这样一来，树精灵可以继续讲故事给多米听。树精灵同意了，多米感到十分开心。按照树精灵说的办法，多米请爷爷帮忙，用榕树枝做成木头盒子，树精灵钻进盒子后，由多米带着回到了城市。

树精灵讲的故事太精彩了，多米忍不住把听到的故事都写了下来。慢慢地，多米爱上了写故事，也因此成了一个职业作家。树精灵讲的一个个故事，经过多米的加工，变成了一本本书，常年出现在畅销书榜单上，多米也因此成了有钱人。他租下了城市最高最豪华大楼的一整层，并且打造了一个秘密空间，给树精灵建造了一个小型森林，希望通过这个办法，把树精灵永远留在城市里。

“我想回去看看，我很想念森林，想念我的家。”树精灵的话打断了多米的回忆，“这是我的请求。”

这是树精灵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们一直在为过去的故事工作，”树精灵说，“但是在森林里，正发生的那些事情，让我每天都感到不安。”

多米决定陪着树精灵回到森林。也许回到森林后，树精灵就能回忆出更多古老的故事呢？多米又想起来，他有好多年没有见过绿皮鹦鹉了。记忆的盒子一旦被打开，往事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把多米带回最初见到绿皮鹦鹉的那个时刻。想到一直没有绿皮鹦鹉的消息，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树精灵再次进入木盒里。多米带着木盒，离开了钢筋水泥构成的城市。两天后的一个傍晚，他们到达了那片森林。

眼前的景象，和自己离开时完全不同了，多米一度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当年，森林边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如今它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大型游乐场。记忆中莽莽的森林，变成了一个个树桩，只留下一小部分榕树。在残存的森林边缘，十多台轰隆作响的挖掘机正忙碌地工作着。它们伸出巨大的金属爪子，从地下铲起泥土和那些树根，然后把它们堆到旁边。

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头盔的中年男人，正指挥着几辆运输卡车工作，每辆车上都满载着粗壮的木头。森林边缘，一个个树桩露在荒凉的土地上，几个伐木工人正坐在树荫下聊天。

多米拦住中年男人，问他为什么要砍这么多树？中年男人一开始没有回答，只是上下打量着多米，他觉得多米有点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多米固执地盯着那个男人不放。男人终于有点不耐烦了，敷衍地说：“这里要开发成商业中心……”

“商业中心？”多米打断他的话，声音中带着怒气，“建造商业中心为什么要动用森林的土地？”

男人耸了耸肩，觉得多米有点不正常，决定不再搭理他。

“这片森林你们也要砍伐吗？”多米指着那片仅存的榕树林，继续质问对方。

“你是记者吗？”男人哼了一声，“就算你是记者也没用，我有合法的树木砍伐证，要把这些树送到造纸厂去。”

说到这里，男人回头冲着那几个伐木工人嚷道：“喂！别偷懒了，快点干活去！”

“卢经理，森林里有妖怪。”一个工人远远地说道，“我们听到有人说话，可是却找不到是谁。”

“没错。”另一个工人说道，“我们要求涨工资。”

“还有，我们晚上要回镇上住，不在这里搭帐篷了。”又有一个工人说，“昨天晚上，有人划破了我们的帐篷。”

“不是人，是一个绿毛妖怪。我看得清清楚楚，它还朝我发出了可怕的笑声。”一个工人纠正他。

“这里没有妖怪！”卢经理生气地挥舞着双手。那几个工人毫不理会卢经理，开始收拾他们的帐篷。这时，卢经理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大声和对方讲着什么。

趁着这个机会，多米走上前，向伐木工人打听森林里妖怪的事情。伐木工人们说，这片森林很奇怪，整个森林全是榕树，好像是一个整体。三天前，他们开始砍伐这片森林，但是进度一直很慢，因为发生了很多怪事，比如工具突然坏掉，比如有人在树林里跌倒受伤。晚上在帐篷里睡觉时，大家都能听到森林里发出可怕的叫声。那个声音说，它是森林树妖，如果继续砍伐这里的树木，它就會把工人们都吃掉。

卢经理走了过来，一反刚才怒气冲冲的样子，平静地告诉工人们，他联系好了车辆，等会儿车子来了，就把他们送回镇上住。

这时，夕阳已经隐入地平线，天空慢慢变暗，森林渐渐隐入灰色的雾霭中。

伐木工人们加快了收拾帐篷的节奏。他们一边收拾，一边紧张地瞥着森林深处，好像在担心怪兽会突然冒出来，真的把他们拖进森林吃掉。

多米决心去森林里一探究竟。伐木工人们听说后，纷纷劝他不要一个人进去，就算森林里没有树妖，万一遇到毒蛇或者野兽，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多米没有理会大家的劝告，朝森林深处走去。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森林里的景象，仍然让多米感到痛心。这里和他离开时完全不一样了，有些树木的枝干已经干枯，还有些倒在地上。多米感觉到背包里的木盒在不停颤动，于是把它拿出来打开。树精灵从盒子里钻了出来，它悬浮在空中，望着倒在地上的大树，发出了呜呜的抽噎声，好像在为同伴们哭泣。

越往里走，多米的内心越沉重，那片记忆中的森林，恐怕再也无法找回了。他耳边好像响起了挖土机的轰鸣声，伐木电锯的转动声，以及整座森林哭泣的声音。多米一边走，一边默默淌着眼泪。

“孩子，别哭了，这些事情已经发生，我们也无能为力。”树精灵回头说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那些伐木工人说的树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树妖就是绿皮鹦鹉。”

多米点点头，擦干了眼泪，跟着树精灵继续朝前走去。终于，他们来到了树精灵曾经居住的那棵榕树下。

三

和森林里其他无精打采的树木不同，那棵古老的榕树仍然枝繁叶茂，它的枝干朝四周蔓延，好像迸发着无尽的生命力。看着这棵古榕树，多米的内心感到莫名充实。

“树妖！我是树妖！”一个凄厉可怕的声音从多米头顶传来，声音有点耳熟。

多米惊喜地喊道：“绿皮鹦鹉！是你吗？”

“多米！”一个头上戴着怪面具的鸟儿出现在他们面前，它把面具甩到一边，露出了绿皮鹦鹉该有的模样。只见它扑扇着翅膀，兴奋地围着多米飞了两圈，然后落在多米的肩膀上。多米忍不住把绿皮鹦鹉紧紧抱到胸前。绿皮鹦鹉挣扎着说道：“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但是，能不能别那么用劲，我快没法呼吸了。”

“对不起，我太兴奋了。”多米连忙松开手。绿皮鹦鹉重新飞到他的肩膀上，用头蹭了蹭多米的脸。

树精灵落在古榕树的枝干上，用手抚摸着榕树。榕树的枝叶开始颤动，好像在回应着树精灵。

绿皮鹦鹉告诉多米，自从他们上次离开后，自己一直守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在此期间，森林不断遭到砍伐，面积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这片榕树林。

“嘘！有人来了。”多米突然说。树精灵和绿皮鹦鹉悄无声息地躲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借着昏暗的光线，多米看清楚来的人是卢经理。

刚才在森林外面，卢经理觉得多米的举动有点奇怪，更担心他在森林里出事。他放心不下，便跟了进来。

“我们等会儿回镇上，你要搭车吗？”卢经理问。

“不了。”多米回答，“向您打听点儿事，这些树木，你们将来要运到什么地方去？”

卢经理告诉多米，这些树木是一家造纸厂预订的。多米通过卢经理给的电话号码，联系上了那家造纸厂的吴厂长。巧合的是，吴厂长竟然也是多米的粉丝，他读过多米写的每一本书。更巧的是，吴厂长激动地告诉他，用这座森林的树木制造的纸张，是出版社为多米的书特别定制的。

“您的新书上会印着：来自森林的纸张。让读者在阅读森林的奇幻故事时，还能闻到森林的清香。”电话那头，吴厂长兴奋地说，“这一定是您的主意，这个想法太了不起了。”

多米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自己出版的书籍，竟然也是造成森林消失的原因之一。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多米清了清喉咙，“如果我买下这座森林，需要花多少钱呢？”

“买下这座森林？”吴厂长十分诧异，直到多米重复了一遍，他才确信自己没听错。吴厂长在电话那头说，多米无法买下整个森林，因为森林的土地是无法买卖的，但多米可以买下森林里的所有树木。听了吴厂长报出的价格后，多米一下子沉默了，因为他无力负担这么大一笔费用。

“您在担心什么呢？”吴厂长大概误会了多米的想法，“我会认真对待每一棵树，保证生产出来的纸张是原汁原味的森林纸。出版社的编辑说，他们会出版更多您的书，并且向我预订了更多的纸张，要求我尽快生产呢。我已经在其他地方预订了更多的森林树木，不会耽误您的新书出版。”

多米无力地挂了电话。卢经理此时也终于认出，原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畅销书作家多米，忙热情地邀请他和自己同行。多米摆摆手拒绝了，说想一个人多待一会儿。卢经理识趣地离开了。

树精灵和绿皮鹦鹉重新现身。多米朝它们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沮丧地瘫坐在地上。树精灵默不作声，只是陪在多米身边。

“老兄，想想办法！你是树精灵呀！”绿皮鹦鹉飞到树精灵面前，“你一定有办法拯救这片森林的。”

树精灵没有说话，好像在想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多米和绿皮鹦鹉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树精灵叹了口气说：“除了把森林搬走，我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森林会走路？”绿皮鹦鹉惊讶地问。

“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古老魔法。”树精灵说，“在很久很久之前，人类还没有出现，每一棵大树都会行走，树精灵和大树是一个整体。后来，由于树精灵不愿意和大树永远地生活在一起，一些树精灵开始离开大树。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树都不会行走了。因为离开了大树，树精灵们的寿命也越来越短，数量越来越少。现在，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活着的树精灵了，也只有我懂这种魔法。”

“事不宜迟，你快点带着这些树木离开这里吧！”多米催促着它。

树精灵露出为难的神色，它看着森林：“我离开这片森林很久了，要想让树木们离开这里，需要唤醒它们的记忆，让它们重新拥有灵性，這需要点儿时间。”

“需要多久？”多米问。

“至少两三天吧。”树精灵说。

“那我继续假扮树妖吓唬那些伐木工人。”绿皮鹦鹉说。

“我想办法拖住卢经理。”多米说。

“我们现在就行动吧。”树精灵说，“这种魔法有很大难度，我必须很小心。”

他们立刻行动起来。绿皮鹦鹉负责通知森林里所有能走动的生灵，树精灵则钻进一棵棵树的身体内，使用它的魔法来唤醒大树的灵性。多米负责用白色的颜料来标记树精灵完成魔法的那些树，并且在本子上进行记录。

四

整整一个晚上，他们一刻也不敢停，到了黎明时分，大家都累得走不动了。多米查看了他的记录，森林里一共有八百三十二棵树，树精灵只唤醒了不到一百棵。可是，因为所有的树根相互盘结，大家不能分头离开，只有当所有的树都有了灵性，整座森林才能一起出发。

多米狼吞虎咽地吃掉了背包里的面包，又继续标记树木。快到中午的时候，卢经理来了，奇怪的是，他没有带工人来，而是带了两本多米的书找他签名——他要把书送给自己的侄女。多米在书上匆匆签了名字后，卢经理离开了。下午的时候，他给多米带了一些吃的来，他以为多米来这里是寻找灵感的，并不知道多米真正的用意。

在森林里工作了整整三天后，多米整个人瘦了一圈。树精灵精疲力尽，个子好像也变小了。绿皮鹦鹉一身脏兮兮的，羽毛也失去了光泽。

树精灵的工作进展得有点儿缓慢，它离开森林太久了，和树木之间有了隔阂。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每一棵被赋予灵性的树木，好像都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控制，至于这股力量是什么，树精灵也有点莫名其妙，它认为，也许是自己太累了，也许那只是一种错觉。

第四天上午，卢经理又来了，这次他带了新的工人。原来的工人被他辞退了，新来的工人带来了最新的伐木设备，而此时，树精灵还有四五十棵树木没有唤醒。多米想拦住那些工人，可是仍然有一个工人拿着电锯，伐倒了一棵树。

多米感觉整个森林突然颤动了一下。就在那个工人举着电锯，走向另一棵树的时候，那棵树开始朝后退了一步，接着，更多的树木都朝后退去。除了多米，所有的工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不断朝后退去的森林。

眼看森林越退越远，多米连忙追上了最边缘的树木，他用力一纵，跳进了森林。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绿皮鹦鹉飞到多米面前，兴奋地拍动着翅膀。

他们都没有留意到树精灵并没有出现，还以为它正在工作。

多米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满脸惊愕的工人，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是，当多米看到森林离开后土地的模样时，心里立刻一沉。

原来随着森林离开的，不只有树木，还有森林里的动物、草丛。森林原来的所在之处，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土地。

“树精灵！树精灵！你在哪儿？”多米和绿皮鹦鹉在森林里四处寻找，始终不见树精灵的身影。

森林继续移动，它经过一片草地，草地不见了，又经过一片稻田，稻田消失了。森林吞噬了一切，并且朝着远处的城市移动。

“树精灵！树精灵！”多米着急地大喊。

“我在这里。”森林里传来树精灵的声音，这个声音好像来自一棵树，又好像来自无数棵树。

“快停下！森林会吃掉整个城市的。”多米大喊。

“森林的力量太强大了，它抓住了我，要报复人类。”树精灵说，“我觉得它做得对，人类对森林的伤害太深，对这个星球的破坏也太多，他们应该消失！”

多米突然想起树精灵讲过的一个传说：当树木受到太多伤害，它们会联合起来，利用树精灵的魔法，消灭伤害它们的生灵。

绿皮鹦鹉在树木间飞来飞去，冲着不知在何处的树精灵叫道：“树精灵，你之前是爱护人类的呀！快让森林停下来吧，这样做，你和人类会两败俱伤的！”

“绿皮鹦鹉，你怎么能替人类说话呢？”树精灵说道，“我大概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树精灵了，这是我能够为森林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人类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我们谁也改变不了他们。”

眼看森林已经逼近城市，森林变得更大，也更可怕了，它卷起地面上能够吞掉的任何东西——村庄消失了，城镇不见了，人们凄惨的叫声此起彼伏。只有植物和动物存活了下来，并且加入了森林的阵营。

“一定还有办法，人类还值得拯救！”绿皮鹦鹉说，“别忘了，多米也是人类呀！”

多米感到羞愧，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值得拯救。自从他成为畅销书作家后，他已经忘了自己的承诺——拼尽全力保护树精灵生活过的森林。但是，人类难道真的不值得拯救吗？

“如果多米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换取地球上人类的生命，也许我会停下来，重新考虑一下。”树精灵说。

多米愣了一下，他吸了一口气，喊道：“我愿意！”

“你疯了吗？”绿皮鹦鹉飞到多米面前，“那不是树精灵，那是传说中怨恨和魔法结合产生的怪物。”

“我知道。”多米轻轻说道，“我也知道，即使树精灵变成了怪物，也会遵守承诺！”

说完，多米冲到了森林边缘，纵身一跃，朝着森林外面跳去。他知道，从森林跳出的那刻，森林边缘的力量会撕碎自己的身体，但如果这样做能换取人类生命的延续，多米觉得值得。

多米的身子腾空而起，他感觉有千万股力量撕扯着自己。意识逐渐模糊时，他好像听到了树精灵的喊声：“多米——”

巨大的疼痛遍布全身，多米再也无法忍受，一下晕了过去。

五

“多米，多米！醒醒！”

多米睁开眼睛，发现爷爷手里拿着手电筒，正俯身看着他。见到他醒来，爷爷松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一只绿皮鹦鹉带我来的。”多米回答。他发现自己躺在榕树旁的藤条上，惨淡的月光穿过榕树的枝条透过来，树枝上却不见绿皮鹦鹉的身影。多米好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梦，但是梦的内容，却怎么也不记得了。

“走吧，我买了好吃的给你。以后别一个人跑出来，万一遇到森林里的精灵怎么办？”爷爷抱起多米。

多米问：“爷爷，是不是每棵大树里都住着精灵？”

“当然，很久很久之前，树精灵守护着大树，教它们如何走路。但是现在，树精灵越来越少，树木都不会走路了。我們这些守林人，就是留在这里保护它们的。”

“我长大后，也想当守林员。”多米说。

“好，好！”爷爷随口答应道。

爷爷一手牵着多米，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照亮了前面的路。多米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一只绿皮鹦鹉站在枝头，挥动了两下翅膀，好像在和他说再见。多米揉了揉眼睛，枝条上又什么都没有了。他拽着爷爷的手，踩着地上的落叶，往爷爷家走去。

绿皮鹦鹉又出现在树枝上，它自言自语地说：“再见，多米。树精灵让我告诉你，它让时间流转到过去，给了人类一次挽救自己的机会。”

远处的多米停下脚步，尽管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是却好像听到了绿皮鹦鹉的话。

“这种魔法会让树精灵永远消失，就像以前那些愿意相信人类，愿意给人类重来一次机会，并因此使用这种魔法的其他树精灵一样，这座森林的树精灵也愿意相信人类。虽然它永远地离开了，但是它讲述的那些故事，将会永远地留在你的记忆中。希望有一天，你能将这些故事讲述出来。你会成为一名守林员，一个通过故事挽救森林的守林员……”

说完这些话，绿皮鹦鹉望着多米离开的地方，又回身看了一眼自己栖息的榕树，拍了拍翅膀，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