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守夜人
2023-07-24罗金水
罗金水
我站在校门口,清晨的阳光照在逼仄的小径上,也照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门头上“江田小学”四个红漆大字赫然在目。我能看见沙石铺就的操场,杂草在疯长;浑朴粗壮的老栗树枝干遒劲,枯皮层叠;齐整的冬青树饱经风霜,四季常青;成排的法国梧桐枝叶繁茂,密密麻麻,宛如长廊;砖木结构的平房围着操场成“品”字结构,正中央立着一根杉木旗杆,红旗迎风飘扬……
二十多年前,我走进了这所偏远的农村小学。目光所及,皆是美好,心之所向,尽是希望。
老校长说:“你是科班出身的师范生,要压压担子,毕业班就由你来带吧。”我连忙应下,走进教室,竟然一个趔趄倒在讲台旁。
班上学生来自江田乡下辖的十几个自然村,最远的下槎村得翻越一座大山才能到。学生均是走读生,早出晚归,中午在学校用餐。用铝制饭盒装饭菜,放在大锅里蒸一下。学生从大师傅手中接过饭盒,烫得龇牙咧嘴,急忙用衣角裹着,走进教室吃饭了。有时食堂师傅老方会炒几样菜,师生也可以打菜吃。
福生中午很少吃饭。他的盒饭从不拿去食堂,也永远等不到中午。他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那儿有几块砖被谁抠掉了,露出一个洞。他便将父亲外出伐木用的大号饭盒放在洞里。整个上午,他上课时吃几口饭,下课时又吃几口饭,然后中午看着别人吃饭。
我批评过他几次,但他依然如此。后来经过家访,我才知道福生家在下槎村,父母去浙江温州打工了,他跟着奶奶生活,早上要打猪草、喂猪,还要赶去上学,根本没有时间吃早饭。孩子奶奶抹着眼泪说:“福生很懂事的,他一定是饿呀!”
我调查了一下,班上像福生这样的孩子有七八个,他们上学路远,早上几乎不吃饭。我把情况给同事们说了,大家都见怪不怪。
让孩子住校!这个念头浮上心头,总是挥之不去。这些地偏路远的孩子普遍完不成作业,成绩不尽人意;上学放学走路花费的时间长;山间小路时有野猪、蛇虫出没……我把所有的不利因素一一陈述,老校长摘下老花镜,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叹了口气说:“年轻人有朝气,你试一试吧。但是我强调两点,一是不能收费,二是要保证安全。”我忙不迭地点头。村民对学校很信任,十几个家庭欣然同意让孩子住校。为了安全起见,这些住校生全部都是男生。
接下来,校长找来木板,食堂师傅老方用自家的毛竹做了床架,一间空旷的教室做卧室,家长给孩子背来了米和小菜。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第一个晚上真的出了意外。可能孩子们第一次住校,他们太兴奋了。福生在床上打闹时,不小心摔了下来,额头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汩汩地流。我用毛巾捂着,片刻间毛巾便被染红了。我特别担心,手不停地发抖。住在学校附近的老校长闻讯骑着摩托车赶来,我坐在后座抱着福生,匆匆趕往村卫生所。自此,我的床铺也搬进了学生的宿舍。
月光照在梧桐树上,密集的叶片筛下影儿。夜幕下的校园一片静谧,不远处的李宅河在静静流淌。河对岸的村庄,几家灯火,几声犬吠,一片祥和。
白炽灯下,破课桌前。十几个乡村少年低头写字、专注读书、小声讨论。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看书练字、批改作业、答疑解惑。教室里的灯光不是很亮,我的心里却一片明亮。
周一升旗后,福生偷偷溜进我的办公室,塞给我一颗熟鸡蛋。我没太在意。后来有人告诉我,今天是福生的生日。
我便想给孩子们办一个集体生日会,可是乡村条件简陋,没有蛋糕店。晚自习结束后,我特意要求大家把课桌摆成四排,桌上摆上饼干、瓜子等零食,中间留出空地,接着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蛋糕,把每个孩子的名字写上去。教室里一下子沸腾起来。
我随即关上电灯,点上几支蜡烛。烛光摇曳,孩子们小脸通红。我们一起唱《生日歌》,我们一起吹蜡烛,我们一起做游戏……那个晚上,我们在粗糙的黑板上写下梦想。
直到今天,我依稀记得,福生用力写下歪歪扭扭的字:“我想飞过大山,去外面看看!”
二十余载,世事变迁,时光流逝,物是人非。曾经的农村小学早已旧貌换新颜,美观的教学楼、洁白的墙面、明亮的教室、崭新的课桌、宽敞的大门……但是,我依然怀念曾经老旧的校舍,依然回想曾经老旧的故事,依然牢记初心!
(作者单位: 江西省德兴市第五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