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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孜尔石窟壁画焰肩佛图像渊源考

2023-07-23撰文刘子琦

艺术品鉴 2023年10期
关键词:禅定克孜尔石窟

撰文=刘子琦

克孜尔石窟作为龟兹国佛教鼎盛的标志,是佛教东传的首及地区,也是我国西部佛教艺术的中心之一。外来艺术文明沿着丝绸之路东渐传入龟兹,与当地的文化相融合,从而形成了美术史上所谓的“西域画风”,即中国西部独特的民族绘画风格。

一、克孜尔石窟壁画中的焰肩佛图像

开凿于公元3 世纪末到4 世纪中的第47 窟(如图一)⑴《克孜尔石窟壁画》,新疆美术摄影出版,2017年,第51页。,在其右甬道入口上方,一佛穿通肩袈裟结跏坐,双手作禅定印,其两肩处生起尖角形的火焰。佛像左右两侧,有摩尼宝珠放射光焰,周边虚空处还有许多莲花散落。这种以单尊像形式表现佛陀双肩发出火焰的图像,被称为“焰肩佛像”,是从迦毕试到中亚盛行的千佛信仰中一个固定的佛像名。⑵[日]宫治昭著、李萍,译:《犍陀罗美术寻踪》,人民美术出版社,2005年,第193页。同样的火焰图像样式还有同属初创期的第118 窟主室券顶天相图,有一正面立佛身着赤色通肩袈裟,右手弯曲,手作印契,立佛肩头腾起尖角型火焰。此外,立佛脸型椭圆,额头宽,鼻子挺拔并直通眉毛,嘴唇较薄,神情高贵安静。这种相貌为明显的欧罗巴人种的特征,为典型的犍陀罗艺术风格。又同时期第92 窟,右侧券顶靠里,有一禅定坐佛为此焰肩佛像。⑶[日]宫治昭著、李萍,译:《犍陀罗美术寻踪》,第197页。以上三窟都成型于克孜尔石窟的初创期,可看出在半个多世纪的发展中,焰肩佛像逐渐趋于定型化。其对火焰的表达方式都较为简单,位置也多固定在肩部,为三角状。同时出现焰肩的佛陀多是沉迷于冥想修行,禅定或是禅观(坐禅观想)。这符合克孜尔石窟初创期的壁画主题要求。其壁画的背景也多是树木、动物、水池等,画面中充满动静对比,从而衬托出禅定的“心注一境”。⑷霍旭初:《克孜尔石窟的分期问题》,《西域研究》,1993(02),第60页。且初创期的一些洞窟都开凿在克孜尔石窟苏格特峡谷的寂静之处,这也符合禅定修行的实际环境。

本页图一 克孜尔第47 窟

这种双肩发出火焰的佛像可以考虑到,释迦禅定三昧,即表现释迦进入冥想,身体上发出火光的奇迹图像。在巴利语经典《长阿含经》(《释提桓因问经》)中,暗示佛陀进入禅定时,鞞陀山一同燃烧了起来。汉译《长阿含经》(《释提桓因问经》)中记载:“尔时,世尊入火焰三昧,彼毗陀山同一火色。”明示了佛陀进入“火焰三昧”。⑸[南北朝]佛陀耶舍、竺佛念译:《长阿含经》第10卷,华文出版社,2012年,第211-225页。《中阿含经》的《释问经》中,没有出现火焰三昧一词,但记载“尔时,鞞陀提山光耀极照,明如火焰。”⑹[前秦]僧伽提婆、僧伽罗叉译、宗文校:《长阿含经》第33卷,宗教与文化出版社,2014年,第598-599页。整个山体放射出光芒。因此,笔者认为,在克孜尔石窟出土的“焰肩佛像”的壁画,其中大部分都是结禅定印和双肩发出火焰,可能就是表现佛陀“火焰三昧”和“火光定”。

二、祆教的火焰崇拜

克孜尔石窟中火焰图像体现了佛教的神圣性与象征性,但佛教内容以外的其他因素也应着重加以考虑,其逐渐脱离佛传美术倾向的特征,体现了丝绸之路上的中西文化交流。

公元三四世纪,由雅利安人创造,产生在欧亚大陆交界处的琐罗亚斯德教已经通过丝绸之路进入中国。陈垣根据正史推断,琐罗亚斯德教进入中原的时间为公元516 年至519 年之间⑺陈垣:《火祆教入中国考》,载《国学季刊》,1923年第1卷第1号。,但考虑到其教的传播必是由丝路传入中原,则该教传入新疆地区的时间一定早于中原。琐罗亚斯德教在中国又被称为祆教、火祆教、拜火教、胡祆。“祆”字之意,以表外国天神。⑻陈垣:《火祆教入中国考》,载《国学季刊》,1923年第1卷第1号。琐罗亚斯德教传入中国后便广为流传,直到公元7 世纪中叶波斯被阿拉伯人征服,在强大伊斯兰化的浪潮冲击下才日渐衰弱。琐罗亚斯德教在萨珊波斯王朝时期(224-651 年)进入强盛,被奉为当时的国教。考古发现在新疆地区及中原地区都发现过大量的萨珊波斯的货币、金银器和其他物品,证明了当时萨珊波斯与中国经济贸易的往来昌盛,甚至其货币一度成为当地的流通货币。该教崇拜的最高神阿胡拉·马兹达是“火”的象征和化身,通过圣火崇拜即可与最高神祇进行交流,并把火作为图腾融入自己的生活与艺术文化中。在该教的圣经《阿维斯塔》中,可以看到一种古老的原始宗教观念,即对“火”和“水”的崇拜,始于印伊人共同体时候。所谓“水中之火”的原型意义,是水与火的结合构成了万物创生的始因,或说水火结合具有再生机制,那是生命之源,万物肇端。⑼[伊朗]杜斯特哈赫:《阿维斯塔:琐罗亚斯德教圣书》,商务印书馆出版,2005年,第440-449页。同时也与印度宗教哲学奠基之书《奥义书》中,对“火和水”的形象在宇宙开辟之际,就具有本源的特征和意义的观点相佐证。笔者认为,克孜尔石窟的焰肩佛像必定受到了这种古老的原始宗教观的影响。

在河南省洛阳市发掘的北魏冯邕妻元氏墓,此墓的建造被证明为与崇尚琐罗亚斯德教有关。在墓志盖中有人身鸟爪,肩臂燃烧火焰的神怪(图二)⑽图二采用施安昌:《北魏冯邕妻元氏墓志纹饰考》,《故宫博物院院刊》,1997(02),图八。;面孔有狮、鹫,但多数为西域人面孔,画面空白处布满火焰纹与云纹。这种肩部腾起火焰的神怪,其宗教含义是琐罗亚斯德教众多神祇中的一员,他们是汉人与鲜卑人心目中的胡天火神。而出现的各种神化或写实的动物,是《阿维斯塔》中胜利之神的各种化身,具有象征其身份的意味。这里的双肩燃烧火焰的形象与克孜尔石窟壁画中的焰肩佛图像不谋而合,再一次证明了后者壁画中的焰肩佛图像确是受到琐罗亚斯德教的影响。

对页图二 北魏冯邕妻元氏墓志志上 嚙石

在克孜尔石窟壁画中,除双肩发出火焰的佛像以外,还有一种特殊图像,火焰多出现在固定人物形象的手臂位置,根据佛本身故事内容绘制的,即《萨薄燃臂引路本生》的叙事性壁画。如第17 窟(如图三)主室券顶东壁,萨薄双臂燃烧作火炬,旁立二商伸臂指向火炬,商人身后画有驼队。⑾《中国石窟·克孜尔石窟》一,图62,第241页。此外还有第38、8、178、184、58、63、114 窟等。此本生故事,出自于《贤愚经》卷六,讲述了萨薄牺牲自己,燃烧双臂,引领商人走出黑暗的困境。《通典》卷四十《职官典》二十二记,唐朝设有管理火祆教(琐罗亚斯德教)的祀官——萨宝的府官。萨宝府官分为萨宝、祆正、率府、府史等等,由波斯人或者西域人担任。⑿[唐]杜佑撰:《通典》卷40《职官典》,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29-230页。根据文献分析,萨薄必然是琐罗亚斯德教忠诚的信仰者。其燃臂指引胡商队伍在商旅途中脱离险境离开黑暗,正是宣传琐罗亚斯德教的善恶二元论(指自然界中有光明和黑暗两种力量),即言善神创造世界是先从无限光明引火,火生万物,人们弃黑暗而趋向光明。同时也是对火、光的崇拜。因此,“萨薄燃臂引路”本生故事的描述,正是受到了琐罗亚斯德教文化的影响。

本页图三 克孜尔第17 窟

直观而言,在克孜尔石窟壁画中有关“火”主题的图像,无论是焰肩佛像还是《萨薄燃臂引路本生》的佛本生故事,都与琐罗亚斯德教以“火”崇拜为核心的宗教观有联系。来源于萨珊波斯的琐罗亚斯德教火崇拜,经丝路由西向东传播,来到了龟兹的克孜尔石窟,在这里与本地佛教艺术相结合,形成了独特的中国式火焰图像;随后又传入了中原及更深的东亚腹地,在那里创造了更加绚丽多彩的艺术。综上所述,古时中国历史上佛教与琐罗亚斯德教艺术的关系,与波斯的文化交流;以及传入中国后琐罗亚斯德教艺术的中国化,都是值得进一步探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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