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爷的鼓子花
2023-07-23蒋静波
蒋静波
小素家的院墙上爬着淡红色的花,零零星星,蔫不啦唧。
我说:“牵牛花快死了,我帮你拔掉吧。”
小素拦住我的手,说:“别,这是爷爷的鼓子花。”
小素的爷爷是远近闻名的鼓手,人们都叫他“鼓爷”。
我凑近,却分辨不出鼓子花和牵牛花有什么不同。小素做着吹喇叭和打鼓的手势,启发我:“再看看。”
这下,果真看出了名堂。牵牛花像喇叭,长一点儿;鼓子花像鼓,短一些。
鼓爷和鼓子花的故事,众人皆知。鼓爷年轻时,有一天,敲完鼓,一位姑娘送给他一束鼓子花,鼓爷十分喜欢。后来,那个姑娘成了他的妻子。他们家种了好多的鼓子花,很美。
“后来呢?”我问小素。
“剧团解散了,爷爷回了家,奶奶也病死了,鼓子花渐渐枯萎了。”小素说。
这一天,我在小素家,一位陌生男子找上门,请鼓爷去敲鼓。小素说:“爷爷病了。”
谁也不知鼓爷究竟得了什么病。他不去看医生,整天躺着,有时连饭也不吃。有一次,靠着墙,弯着腰,对着鼓子花,自言自语:“你看你,也像我一样,快散架了,我們马上要一起上山啰。”
我实在难以将眼前的老人与传说中的鼓爷联系起来。鼓爷的父亲是外省人,年轻时来到这里来敲鼓。那个时候,这里方圆几十里,每年要举行各种庙会,礼拜会、青苗会、稻花会、高桥会、提灯会……有上百种呢。庙会少不了鼓声。如果几个庙会同时举行,那就尴尬了——鼓手不够。要知道,有的人是专门冲着鼓手赶庙会的。庙会举办方就想办法抢鼓手。鼓手就像明星,年轻的鼓手更惹人注意。鼓爷的父亲被我们村的一户人家看中,招他做了女婿。后来鼓爷接过他父亲的鼓,十几岁就进了市剧团,据说还是台柱子呢。
我好想听一听鼓爷的鼓声。小素却说,她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听过,早忘了那鼓声。她的爸妈讲,现在谁还稀罕听那玩意儿?又不赚钱。
“看来,我妈最后的心愿,实现不了啦!”陌生男人长叹一声,准备离去。
“谁想听鼓?”后屋的门突然开了,鼓爷走了过来。
陌生男人像看到了救兵,说:“您一定就是鼓爷吧?我妈常说,我们这地方,就数您敲得最好最响。临终前,她还念叨着要听您的鼓。”
“你妈没了?”
“咽了气,我想满足她的遗愿,可实在说不出口……”
“我明白了,请随我来。”
我们跟着鼓爷一起走进了隔壁的杂货间。杂货间里,堆着稻谷,放着农具,还有一具没上过漆的棺材。鼓爷指着棺材,对陌生男人说:“帮我一起抬开盖子。”
鼓爷一下子充满了力量,和陌生男人一起抬起棺材盖,将它放在地上。鼓爷从棺材里抱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外面套着一个绣花布袋,轻轻一掀,里面露出一面红色的大鼓。鼓爷抚摸着鼓,像面对久别重逢的亲人,说:“真想不到,我还能在活着的时候再跟你见面。”大鼓在鼓爷的手中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像在欢快地回应着。
鼓爷又从棺材里取出一套白色红边的绸缎衣服。他马上脱下皱巴巴的外套,换上新衣。穿戴整齐后的鼓爷,脸庞红润,精神倍增,像年轻了好几岁。他挺着腰,哼着曲,随着那个男人,一阵风似的走了。
第三天,鼓爷带回一束鼓子花——那户人家要给他钱,鼓爷摇摇头,指着他家院子里的鼓子花,说:“要给,就给我一束鼓子花吧。”
来找鼓爷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鼓爷一去就是两三天。有人说:“鼓爷脑子进了水,剧团和灵堂,一个是天,一个是地。”鼓爷听见了,什么也不说。
办丧事的鼓乐队闻讯,纷纷赶来,请鼓爷加盟,提升名气。鼓爷说:“我不参加什么队。”
一个鼓乐队的领队说:“加不加入,都在灵堂表演,还不是一样?”鼓爷说:“那可大不一样。”
鼓爷坚持一个原则:他敲鼓,不要一分钱,但必须得主人亲自出马请他,且好酒好饭招待。
有人说:“鼓爷真傻,现成的钱不要,不知图个啥。”
这一天,我看到鼓爷弯着腰,拿一把锄头,在院子里松了土,种上了一棵秧苗。
“爷爷,你种了什么?”
“鼓子花呀。”鼓爷伏下身,将耳朵贴近鼓子花苗,“你来听听,鼓子花里传出了鼓的声音。”
我凑近耳朵。哪里有什么声音?
鼓爷摇摇头,遗憾地说:“不骗你,我的耳朵背了,也能听见鼓声。”
我一眼瞥见,门框边的架子上,放着一只鼓。我走上前去,用手拍打起来,那鼓发出了响亮而有力的“咚咚咚”声。
“对,就是这个声音。”鼓爷呵呵地笑了。
看着鼓子花,我忍不住想:“这是属于鼓爷一个人的鼓子花的声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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