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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社会中人的境况与教育超越

2023-07-23王济民班建武

中国电化教育 2023年7期

王济民 班建武

摘要:景观的绽出与景观社会的形成增强了瓦解“育人”这一教育原点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对“让人真正成为人”这一教育根本目的的坚守便愈发可贵。具有单向控制、资本操纵、隐性引诱和技治主义特征的景观不仅占据了日常生活的中心地位,还带来了人的实存境况的诸多困境:在生存向度上,人深陷富足的幻象中而被深度剥削;在生活向度上,人则为生产与消费双重奴役;在关系向度上,人则在景观式的关系中产生方向性迷失。若要“让人真正成为人”,教育则需致力于帮助人超越景观社会中人的现实境况的困境,具体可从生存向度上的活着、生活向度上的活好、关系向度上的活活实现教育的三重超越。

关键词:景观社会;人的境况;教育超越论;日常生活批判

中图分类号:G434 文献标识码:A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教育学一般课题“从生产社会到消费社会:新时期劳动教育理论体系建构研究”(课题编号:BEA180111)研究成果 。

“育人”作为教育的根本目的,要想真正取得实效,必须植根于人的真实生存境况之中。当下,随着技术与资本的深度融合所造就的“景观社会”不断侵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人的生存境况也因此发生了诸多深刻的变化。如何在景观社会中培育时代新人成为当代教育需要直面的基本问题之一。就这一问题而言,教育学界已经进行了一些探索。在已有研究中,部分研究者在处理景观理论时[1][2]是将其置于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所引发的消费社会(La Société de Consommation)或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Pour Une Critique de Léconomie Politique du Signe)的逻辑中讨论景观制造的危机,部分[3-5]是将景观批判等同于文化批判、消费批判或图像批判。这些都不同程度地偏离或狭隘地理解了景观理论原本的意涵,是对景观理论本身的批判性和批判力的弱阐释生产,同时也将景观与教育的关系处理仅停留在部分化、浅层化的处理上,而没有回到总体性的处理方式。这就要求我们要深刻地认识到景观社会中人的实存境况以及教育对“让人真正成为人”的坚定捍卫。由此,有必要重返景观理论的核心意涵,分析景观社会中人的生存境况、生活境况与关系境况,从而找到教育超越“景观”的可能。

一、景观的概念与景观社会的本质

在現代生产条件占统治地位的各个社会中,整个社会生活显示为一种巨大的景观的积聚(Accumulation de Spectacles)[6]。作为理解德波(Guy Debord)的重要关节,“景观”到底是什么呢?尽管德波本人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界定,但可以通过已有研究的梳理形成对“景观”概念的概观认知。

首先,景观是指少数人以资本操纵的方式对多数人实行单向控制。当少数人在舞台上演出时,多数人则以观众的身份戴着统一制式的墨镜坐在台下观看。这里的少数人表演其实就是资本家的景观操纵表演,不断地制造景观并支配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正如弗尔茨和贝斯特(Belden Fields & Steven Best)认为,景观概念是少数人演出,多数人默默观赏的某种杂技或表演[7]。“观者只是被简单地设想为一无所知、无所应答者”[8]。正是由于观者的无所应答和去行动性致使观看行为只是少数人对多数人实行单向式控制的手段。

其次,“景观”是一种隐性引诱着人类从真正的“我是中心”走向“我非中心”的控制手段。原本处于中心地位的人类被景观边缘化了,景观反而占据了中心地段,可怪的是,当人们并非出于本真实际需要而“剁手”购买各种商品时却自以为“我是中心”。殊不知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我要”异化为“伪我要”,当人们浸淫在消费王国的“顾客就是上帝”这样的甜言蜜语中时,“我是中心”已经被“景观是中心”悄然顶替了。这一过程的隐匿性也正是由于“景观的重要原则是不干预主义”造成的。这是深刻的隐性奴役常态,也是景观社会中人的基本存在样态。但要注意的是,这里并非福柯(Michel Foucault)在《规训与惩罚》中所描述的暴力性统治和牢狱式监视,而是在个体不自知的情况下实现的对个体无意识的控制。

再次,景观是一种被展现出来的可视的客观景色、景象,也意指一种主体性的、有意识的表演和作秀[9]。在景观社会中,直接经历过的一切都已经离我们而去,进入了一种表现[10]。在真实存在的世界基础上发展出了费尔巴哈(Ludwig Andreas Feuerbach)所提的“对于影像胜过实物、副本胜过原本、表象胜过现实、外貌胜过本质的现在这个时代”[11],展现式的图景性成为了景观社会的典型特征,在真实存在与景观制造之间存在着断裂峡谷。在《景观社会》的开篇,德波就点出了景观主义社会诞生的最大特质就是整个社会生活集聚为表现的图像,这种图像并不是像照相机那样直接复刻现实生活中的人、事、景,而是经过了加工与筛选的过程,“出现的就是好东西,好东西就会出现”[12],由此占据着资本主义社会主导性存在位置的乃是一种被展现出来的“景观”。

最后,“景观”来源于现实生活却又要与之分离,在破坏真实生活的统一性过程中形成景观世界。因为只有当景观离开了现实生活形成图像时,它才会凝聚为一个属于景观自己的日不落帝国。这样的景观帝国有着自组织系统的日夜耕耘,为的不是给劳动人民创造财富,增长收入,而是再一次的对个体进行更加隐蔽的剥削和压榨。当个体辛辛苦苦地为薪水忙碌奔波时 ,资本家的眼光早就盯上了个体的薪水,于是便通过个体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景观生产实现对人的隐性奴役控制,这实质上是“技治主义(Technocracy)”的典型表现。而当技术的自我更新速度越来越快时,技术与景观的黏合也越来越高。通过技术制造、生产并宣扬景观,比如电脑修图技术、影像视频处理的技术、传媒视听的技术让每个人置身于景观的诱惑与符号的包围之中。在这种情况下个体或许尚未真正接触了解那个想购买的东西,而只是看了几个短视频,看了几张宣传图后就不由自主地将其购入囊中。这实际上就宣示了景观的胜利,而个人的生活也就因此碎片化,我也无我了。更为彻底地说,在景观社会中,个体买的不是物,买的是想象中的名望与身份,由此也就改写了“我思故我在”,成为了“我欲故我在”。

可以发现,景观在内在地蕴含了技术与资本的基础上成为了一个融通性与整合性的社会表征概念,其具有单向控制、资本操纵、隐性引诱和技治主义的本质特征。但是,景观不能只停留在概念的解析上,而是要从概念出发,发现景观已经成为了一种学术批判话语。与其说景观是对社会现象进行批判,不如说景观是人的基本生存样态,因为社会批判的本质在于对人之异化的担忧以及如何造成人之异化的机制探索,由此需要进一步地探索景观社会中人的种种境况。

二、景观社会中人的境况

在景观社会中,人的境况主要有三重向度。其一是景观社会中人的生存向度,其二是景观社会中人的生活向度,其三是景观社会中人的关系向度。在生存向度上,人的境况表现为富足幻象中的深度剥削;在生活向度上,人的境况表现为生产与消费的双重奴役;在关系向度上,人的境况表现为景观式关系中的方向性迷失。

(一)生存向度:口袋的贫穷——富足幻象中的深度剥削

无论是加尔布雷斯(John Kenneth Galbraith)的《丰裕社会(The Affluent Society)》,还是鲍德里亚所说的“物的包围”或“帕尔利二号”,亦或是拜物教批判,都显示了当今社会进入了物的堆积时代与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在这看似一切都很充裕,富足的表象背后却是更为深刻的剥削与不平等。在鲍德里亚看来,富裕、“富有”其实只是幸福的符号的积累[13]。真正的生活幸福已经被节日里的剁手和非节日的“刷”文化所替代。实际上,在电商产业还尚未发达的年代,网购压根就没有自己的空间和地位。但现在却不同了,网络购物已经成为剁手的主要途径。而在平日里,人们的剁手则更多地流向隐性的数据生产活动,以制造数据的方式为资本服务,这就是“刷”文化的诞生。个体在富足的社会面前看似拥有了更多的选择和机会,但事实却恰恰相反。那些天真地以为“丰盛即民主”的理想主义者忽视了丰盛背后的资本特性,即无限地追求利润。个体所能看到的一切,包括广告、传媒、标语、灯光等等一切元素都只是为了进行更好地景观生产和追逐利益,最终贫穷的依然是自以为富足的个体,这就是表面的富足与口袋的贫穷。这一剥削之所以是反向的是因为景观并不直接地像资本家那样压榨劳动工人,而是将不同类型的人都纳入考虑范围之内,越是休闲时间充足的人越容易受到景观的剥削。因为这种剥削是在日常生活的无意识消费过程中悄然完成的,以营造富足的表象来引诱或加强人的购买欲望,从而实现在休闲的时间内以欲望为中介进行剥削。

(二)生活向度:全面的臣服——生产与消费的双重奴役

在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所论述的机器大工业生产时代,或尤尔(Andrew Ure)的《工厂哲学(Philosophy of Manufactures)》时代,工人站在机器旁的生产方式决定了个体生活的奴役主要是来自于生产过程中的不平等关系。但进入景观时代之后却完全不一样了,其不仅从生产端实现对人的奴役,还在消费端进行着奴役。这是因为消费本身是被景观所建构和引导的,尤其是无意识的消费行为。除去这种显性的消费行为外,另外一种隐性的资本增值方式是通过数据或流量的方式进行,这就是“流量即金钱”“数据即资本”。在当代数字资本主义批判的视角下,一切的数据均可被视为是资本获利的宝贵资源。因为在数字化生存的今天,无论是手机APP,还是交通出行软件,总是会对个体的行踪軌迹进行适当预测并提供最佳选择(Best Choice),但这些最佳选择并不真的是免费服务,而是在引导个体继续使用软件并不断产生个人数据。正是由于这种“便利”与“好”导致个人数据相对集中地进行生产并覆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后台便可收集诸多用户的数据以做出数据分析和预测,包括但不限于投放广告、调动车辆、智能导航等等。所以看得见的消费,看不见的消费都成为了为他人增值的行为。若说前者看得见的消费还可通过自我控制来调整,那么后者的看不见的消费则是难以进行自我控制和调整的,因为数字化时代中的人离开技术将寸步难行。这就是从生产与消费两端共同对个体生活进行奴役的典型表现。

(三)关系向度:去根的存在——景观式关系中的方向性迷失

景观并不是在城市空间里直接置放出一个实体的装置来实现对人的生存和生活向度的操纵,而是通过一种关系来实现这一目的。正如德波所言,景观并非一个图像集合(Ensemble d images),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社会关系,通过图像的中介而建立的关系[14]。因此,景观的生产方式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完成的。值得注意的是,在德波的表述中出现了图像这一中介,无论是将其视为实体的物质还是虚拟的实在,都能合理地说明景观不仅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社会关系,而且是人与物之间的一种关系。这就导致了景观式关系悄然替换了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尽管在语言表述上都是使用的“社会关系”,但其实质已经是一种“伪社会关系”。当人们早晨起床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活时,景观的微观谋划就开始了。从人与手机通知、广告推送的关系到下班途中与地铁、公交捆绑的音频、视频的关系,个体生活已经被景观式关系进行了微观氛围的建构,固定了个体的选择倾向,由此造就了个体的既定存在。这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人的惰性态生存,剥夺了人的方向感,实现了对人的去根化处理。方向始终是人生定向的重要依据,方向本身意味着确定性的寻求。这就意味着人生定向是有着确定性追求的,但景观社会中人的方向未必是个体自身所选的方向,而是由景观制定的或引导的方向,这对于个体来说其实就是一个失向的人生轨迹。法国思想家,技术哲学家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在其代表作《技术与时间(Technics and Time)》的第二卷就直接以“迷失方向”作为书名的关键词,失向的人生自然也是无根的,如同漂浮的状态一样,并没有根部的营养供给与维系。因此根基持存被连根拔起的失向人生自然是没有自我意识和独立判断的。在景观的既定秩序中,丧失了根基性的人只能永远地臣服于景观的日不落帝国。在此,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曾引用约翰·彼得·海贝尔(Johann Peter Hebel)的话极具启发性,“我们是植物,不管我们愿意承认与否,必须连根从大地中成长起来,为的是能够在天穹中开花结果”[15]。

尽管景观社会中人的境况在生存向度、生活向度、关系向度上均有不同程度的表现,但是,景观本质上是要去除或弱化人的主体性及其生存体验。这就挑战了教育对“育人”的坚定追求。由此,有必要发挥出教育的超越功能,实现教育对“让人真正地成为人”的坚定捍卫。

三、让人真正成为人:教育超越的三重向度

教育对景观社会中人之境况的超越不仅可以体现出自身坚定的“育人”立场,同时也可以找回景观社会中人的主体高峰体验。从教育的超越性来看,教育实现对景观的超越可从生存向度上的活着、生活向度上的活好、关系向度上的活活具体展开。

(一)活着:教育超越的生存向度

活着对应的就是个体的生存,其依赖于吃穿住行的基础保障。在景观社会中,尽管人的生存遭受了富足幻象中的深度剥削,但教育理应培养人的主动性、创造性以超越景观社会中人的被动臣服状态。要知道,景观对人的控制是以人的欲望牵引为驱力的。在欲望经济学或力比多经济学中,以欲望生产带动经济增长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简言之,要让人购买之,必要先让人有购买欲。由此,如何调动或直接进行欲望生产成为了景观社会中的重要生产方式。与传统的“欲望—抑制”结构不同,景观社会中的欲望生产更多的是肯定和释放了欲望的作用,即欲望可以让顾客成为上帝,可以让我成为被服务的对象,但这种欲望的肯定性只是一种“伪”肯定性,其并没有真正肯定人之为人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在本质上依旧是陷于斯蒂格勒所言的“系统性愚昧”。在景观社会的欲望生产中,人并没有以主动创造的方式真正地展现出欲望的希望性和肯定性,而只是在跟随景观的步伐中不断地被动臣服,而要超越这一被动性,唯有先保障欲望是人的自觉生产而不是属于景观的操纵生产,再发挥出个体欲望的主动与创造以超越被动和臣服。

但问题的棘手之处在于教育是在景观社会中进行的教育,由此教育培养的人一开始就是景观社会中的人,这就意味着学生在校期间和毕业后都需要学会在与景观“共存”的同时对其说“不”。“共存”是因为社会背景或趋势是无法改变的,学生毕业后需要在景观社会中活着,学会与景观共存是教育生存向度的基本体现。说“不”是因为教育应具有但不能只有谋生的功能。教育培养的人应当让其具有活着的能力,这包括了习得一门专业知识或技能,能够找到合适的工作并在社会上立足,妄图离开这一现实而去直接倡导理想教育或浪漫教育都是不切实际的。因为只有维护好教育的生存功能之上,才有基础和条件去讨论理想和信仰,或者说,在解决了生存问题之后,才有更多的闲暇讨论为何接受教育,接受教育是为了什么诸如此类的议题。在教育超越的基本生存向度上,活着的具体内涵也随着时代的变迁发生着变化。在景观的时代中,伴随着景观一起出现的是智能和数字,这就让景观从德波处的概念转为了当下时代语境中的概念,譬如新近出现的透明景观、数字景观等无一不是对景观原有内涵的丰富和拓展。正如景观概念的不断演变一样,未来的教育也不仅仅是与德波意义上的景观社会“共处”,而是与透明景观、数字景观“共存”。

由此,未来的教育在培养学生活着的能力时应当注重以下几点。其一,未来的教育应当在分析教育与景观关系的基础上确定未来人才培养的知识、能力与情意素养,这将有助于学生与景观社会的“共存”。其二,未来的教育应注重培养人的思辨力与洞察力。譬如,可通过前置哲学教育、实施生成性课程、进行启发式教学的方式来践行育人活动。这可以进一步增强学生在抵抗“景觀”时说“不”的能力。其三,未来的教育应考虑教育实践中人与技术物的共生,人与数字网络的共生。但是,人不等于物,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物,物的工作应当交给物自身去完成,人只需监管、操纵或合作即可。由此,教育中的物性成分应当最少,人性成分应当最多。因为只有这样,教育才能发挥其最基本的生存向度,即在产业结构发生改变的时候,受教育的人能够适应当今和未来的产业调整,而不是造成“毕业即失业”的“流放”悲剧。因此,在超越景观的生存向度上,教育除了培养人的基本素养之外,还应培养思辨力、洞察力与人性。

(二)活好:教育超越的生活向度

虽然教育的重要功能之一是为了个体的基本生存能力的培养,但教育不能仅限于此,若是仅限于此,就矮化了教育原本的高度并直接将教育窄化为培训技能的教育。康德(Immanuel Kant)有言,人惟有通过教育才能成为人[16]。人要成为人的内涵表述不仅仅是在生理层面的,也有精神层面的,尤其在精神层面的意义上,“人惟有通过教育才能成为人这一表述”才更具合理性。即康德教育论中所认为的教育应抑制恶性,培养善性,这让教育具有了精神超越的维度。这种精神超越本身不是无限或抽象地进行不断超越,也不是西西弗神话中的西西弗顶着石头艰难攀登的过程,而是受教育的人心中的那份淡然,是与过一种良善生活伴随着的平静与幸福。但这里的“活好”与德波的“活好”是完全不同的,由此,有必要明晰德波的“活好”并将其转为良善生活意义上的“活好”。

德波强调,存活获得了新的历史内涵——在当下商品生产远远超过人类基本需求的丰裕社会中,人类的首要目的被悄然篡改了,不再是存活下来,而是要更好地活着,这就是德波说的“增益的存活”,是在存活的必然需要的基础上所做的增补[17]。所谓的增益的存活其实就是活得更好一些,但活好并不直接等同于商品的堆积,丰盛不是民主,数量不是幸福。在德波看来,景观恰恰是打着“活好”的幌子进行了消费端的剥削,由此将人们的休闲也纳入到景观社会中来。在景观社会中,人的存活状态可以用鲁尔·瓦纳格姆(Raoul Vaneigem)的“苟生”概念来指认,即是指那些外在于人的伪主体或外主体控制了人本身,造成了人的无意识消费,导致了个体平庸日常的生活状态。景观社会中的日常生活被瓦纳格姆描述为是平庸的状态,但他一味地强调过不平庸的日子其实也是不切实际的,因为当代社会中每天的生活若是频繁转换和奔波,人自然会感到疲惫,这就丢失了日常生活本身的稳定性。由此,唯有以另一种较为稳定的日常生活才可超越景观社会中的苟生度日,那就是迈向诗意栖居的生活,其具有浪漫主义的倾向和向美的寻求,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们不仅审视自己的生活是否值得度过,还学习如何工作,如何休闲以及如何平衡工作与休闲之间的关系,这将有助于人去思考如何将身体安置于大地之上的基本命题,过上有质量的生活。

所以,教育要实现对景观的超越,首先需要重新阐释“活好”的内涵。值得注意的是,对“活好”的理解在不同的个体、不同的群体那里是不一样的。但是,教育对“活好”的阐释应当是与新时代社会改革的目标相吻合的、是以人的“奋斗”精神为基础的、是以“有质感的生活”为旨趣的。其次,教育实践场中的各个要素应发挥引领性与示范性作用,努力将学校教育中“物的堆积”转为“质的生活”。引导学生在受教育的过程中关注生态环境、物的秩序,保障学生享用美好的学校教育生活。最后,教育对景观的超越要培养学生的“审美能力”,引导学生在日复一日的平庸之态中“日日出新”。

(三)活活:教育超越的关系向度

无论是“活着”还是“活好”,都是一种关系性的建构。关系的建构并不直接产生,而是来自于个体的活动,这种活动本身是灵活的,由此,活活是指灵活的活动或活得更活。正如赵汀阳在《第一哲学的支点》中与笛卡尔(René Descartes)经过斡旋后提出了“我行故我在”,行是动词意义上的行动而非名词意义上的行为。所以,个体的活动或行动造就了个體与世界的关系,这其实也是海德格尔的“操劳(Sorge)”关系。与个体的积极地活造就的创生性关系不同,景观社会在关系向度上主要体现为固化的关系。譬如,城市格局就是一种既定的景观秩序,城市规划就是捍卫阶级权力的不间断任务的现代实现:将劳动者维持在原子化状态,因为都市生产条件将他们危险地集中在一起[18]。融入体系的工作必须重新抓住被隔离的个人,把他们当作整体隔离的个人:无论是工厂还是文化之家,还是度假村或“住宅楼群”,都为了这种伪集体的目的而专门组织起来,这种伪集体也在家庭细胞中陪伴着被隔离的个人:景观信息接收机的普遍使用,使得个人隔离充满了主导的图像,而仅仅通过这种隔离,这些图像便获得其全部的威力[19]。每个人以为自己有邻居,但是处在现代城市的逻辑布展中,集体住户的住宅楼实际上只是一种对社会人口进行“隔离”的“窝居”。除去这种物理空间上的隔离来说,现代社会同时也在精神的意义上对人进行隔离,以形成既定的社会空间秩序和意识形态倾向,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具有了技术装置和技术性筹划的意味。在这种技术性筹划面前,人的活动不再是积极地创生关系,而是按照景观的既定关系来存活。

“景观”在强调固化秩序的同时也暴露出其消解秩序的可能,因为只要有一种与景观关系相左的关系存在,景观关系自身就会由于这种对抗关系而不断消解自身的既定时空格局,教育超越的关系向度便有着这种可能。首先,教育对景观关系的超越要注重培养人的积极性活动能力,以独立判断和自主选择的方式去建构个体与世界的关系。景观是引导着人进入惰性态的关系,而对这种惰性态的超越唯有以积极的活动方式去抗衡,由此人自身的独立判断和自主选择便可尝试着突破这种惰性态,从而进入到活性态的积极人生。其次,要突破传统的教育关系论,让教育关系真正地回到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物的关系以及物与物的关系上来。受笛卡尔哲学“我思故我在”的主客二分框架的影响,传统教育主体和主体间性概念有着浓厚的从实体论到关系论的单向性,但这一认知在今天需要得以改变,原因在于主体是由交往过程中的复杂关系反向决定的,有何种关系便有何种主体,关系的流变决定了主体的生成,这种主体理论的反转将进一步扩充和加深我们对教育主体以及教育关系的理解。

由此,对教育关系的思考首先要避免仅仅认为关系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物的关系,物与物的关系也应当成为教育关系群的关系之一。格拉汉姆·哈曼(Graham Harman)的物导向本体论(ObjectOriented Ontology)以及物体间性的提出便是对传统教育关系的冲击。由此,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的三重关系便构成了教育的关系群,而这一关系群又会因其中的每对关系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状态。这种教育关系的流变性显然是与景观的既定秩序不同,其有着自身的组织方式和流变状态,因此便具有了破坏景观既定关系的可能。最后,教育要注重激发与呵护人的好奇心与探索欲,以无目的地游走于都市空间的方式反抗景观关系。

四、余论

超越景观社会的重要方式是要发挥出教育超越的生存向度、生活向度、关系向度,实现“让人真正成为人”的根本目的。但不可规避的难题是人的欲望或能动的正向牵引,或者说个体的自觉选择是依赖于此在的生存论背景和操劳关系的,在景观作为此在的生存论背景时,单纯地依靠个体的理性来保持与景观的距离是有着崩溃风险的。因为个体的理性总有被景观引诱或自我中断的可能。由此,面对这一难题时,仅仅倡导如同圈地一样地造出唯我论式的浪漫个体主义还不够,个体间的联结生活将更为重要。因为“我们”这一共同体将有助于反向助力个体的理性抉择,如此,通过“我”与“我们”的相互结合,在与景观共存的同时对景观说“不”是可能的出路之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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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济民:在读博士,研究方向為教育基本理论与教育哲学。

班建武: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德育原理,劳动教育。

Human Condition in the Society of Spectacle and Educational Transcendence

Wang Jimin, Ban Jianwu

(School of Foundations in Education,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Abstract: The emergence of spectacle and the formation of spectacle society enhance the possibility of disintegrating the origin of education. In this case, it is all the more valuable to stick to the fundamental purpose of education of making people truly become human. Spectacle characterized by one-way control, capital manipulation, implicit seduction and technocracy not only occupy the central position of daily life, but also bring many dilemmas of human existence. In the survival dimension, people are deeply trapped in the illusion of abundance and deeply exploited. In the dimension of life, man is a double slave of production and consumption. In the relationship dimension, people are lost in the spectacular relationship. In order to make people truly become human, education needs to be committed to helping people to transcend the predicament of human reality in spectacle society. Specifically, education can achieve triple transcendenc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urvival, living well in life and living in relationships.

Keywords: the society of spectacle; human condition; educational transcendentalism; 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

责任编辑:李雅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