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原创绘本讲好中国故事

贺玮

【编者按】作为“人生的第一本书”，绘本对儿童的认知与表达能力、审美素养、阅读习惯，乃至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养成都至关重要。近年来，中国原创绘本逐渐呈现出蓬勃发展之势，绘本产业正经历着一个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从引进到原创、从原创到输出的发展过程。但就整体而言，中国原创绘本在创造力和艺术水准上与世界上的经典绘本还存在着不小的差距，创作和出版的专业化程度还有待提高。本期《中国美术报》从原创绘本的发展现状及创作、出版、人才培养等环节中存在的问题出发，与业界专家共同探讨如何提高国产绘本的原创能力和文化艺术价值，以期促进原创绘本高质量发展，让孩子们在美好的阅读体验中健康成长。

从太慢到太快

自20世纪初首部现代意义上的绘本《彼得兔的故事》在英国出版至今，现代绘本在欧美国家已有百余年的发展历史。20世纪中叶，绘本最先由日本进入亚洲。20世纪60年代，中国台湾开始引入绘本。中国大陆地区开始引进外文翻译的绘本则始于20世纪90年代，直至21世纪初，本土原创绘本才开始走进大众的视野。今天，当我们走进各大书店的童书区域，看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本土绘本时，或许会惊叹于短短20余年原创绘本的高速发展。

今年6月，《出版人》杂志发布了与北京开卷信息技术有限公司联合完成的《原创绘本市场调查报告》。该报告基于近10年开卷监测数据和对20家头部出版机构的调研，对原创绘本出版领域的现状和问题进行了分析。数据显示，少儿绘本占少儿类图书的码洋比重从2012年的不足5%上升至2022年的接近20%，其中，原创绘本码洋占比由2012年的22.32%上升至2022年的47.55%。在新书市场，原创绘本的表现则更加亮眼，在少儿绘本品类的码洋占比由2012年的30.15%上升至2022年的67.57%。从2022年动销的少儿绘本图书市场数据来看，62.69%的品种来自外国或中国港澳台的作者，引进版少儿绘本图书的码洋占比为52.45%，销量占比为66.87%，销量占比高于品种占比，说明引进版少儿图书的销售情况较好，拥有较多高销量头部作品。从新书的角度来看，2022年上市的少儿绘本图书中，55.37%的品种为原创作品，原创少儿绘本新书的码洋占比为67.57%，销量占比为62.97%，均高于其品种占比，说明在新书市场，相比引进版绘本，原创绘本品种及销售表现均占据优势。不得不说，我们的原创绘本从太慢起步到太快增长，正经历着一个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从引进到原创、从原创到输出的发展过程。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图画书创作研究中心主任陈晖更愿意将绘本称为“图画书”，在八年的原创绘本排行榜评选工作中，她对原创绘本的成长轨迹及趋势作出了这样的判断：“检视最近几年进入评选的佳作，题材及主题的丰富性、媒材及艺术风格的多样性、图文合一的完成性，是总体的面貌及特点，其中最为优秀的作品，在想象力及创意，在儿童视角与情趣、在中国文化的视觉表达等方面都有出色的表现，达到或接近了世界先进水平。迅速的发展与进步，实践中的積累与创建，提升了中国图画书的艺术水平，也赋予了创作者充足的底气与信心，这两年的图画书，已经开始显现出平和圆融的气质与气象，拥有了从容自在的大国风范。”

虽然近年来原创绘本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在创造力与艺术水准上与世界上的经典绘本还存在着不小的差距，同时，童书出版行业的低价竞争也严重限制了原创绘本的创作水准与品质。陈晖认为，原创图画书目前的主要问题在于，极速扩张的出版态势凸显了创作产能不足，过于匆促的创作影响作品的质量，创作者及出版社需要进一步凝聚共识，在潜心创作与用心打磨的各个环节下足功夫，以保证原创图画书有符合国家要求、读者期待的高质量发展。

作品质量有待提升

正如陈晖所言，创作产能不足是制约原创绘本发展的一大瓶颈。这种不足体现在优秀原创绘本作者与专业绘本编辑的双重缺失上。面对这样的问题，作者与出版社都需要静下心来、放慢脚步，在创作与出版的各个环节更加精益求精。

创立于2014年的九神鹿绘本馆是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以下简称中少总社）旗下专注原创的绘本品牌。创立至今，九神鹿绘本馆编辑创作团队以每年两三本的 “慢” 速度，推出了“中国名片”“传统文化”“童趣天真”“自然风物”四个系列共28 册优质绘本。对此，中少总社图书中心总监缪惟表示，“考虑到综合性因素，特别是国内绘本创作力量相对薄弱，九神鹿绘本馆创立之初我们就为它定下一个基调——要注重质量，不追求数量。虽然当时很多出版社都强调效率优先，但我们觉得还是要慢下来，把作品打磨好，让它能够沉淀下来，在此基础上再揣摩、再提升。我们认为，这一过程也是自我提高的过程。比如《盘中餐》的作者于虹呈为创作这本书在云南待了两年多，与当地的农民一起吃、住、下地，体验生活。这本书的编辑也下了大功夫，把一部欠成熟的书稿变成一本相对成熟的书。在作者和编辑的通力配合下，《盘中餐》取得了成功，至今已加印 20 余次，累计印数达 40 余万，获第十二届文津图书奖、第五届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首奖、2016 年博洛尼亚国际插画展优秀作品奖等30多个奖项。”

缪惟表示，“首先九神鹿绘本馆最看重的是作者的原创性，即作品要在思想或表现形式等方面有自己独到的东西；其次，作者自己对于绘本是不是由衷地热爱，也是编辑们选择创作者的一个重要标准。因为做绘本是一件十分耗费精力和体力的事情，一本制作精良的绘本，往往需要打磨2-3年，作者画到最后需要一定的情怀来支撑”。谈到国内绘本作者的不足，缪惟认为一个比较大的问题是，国外的作者，往往会把创作绘本作为终身的事业为之付出，而国内作者更多的是一种玩票、尝鲜的心态，并不会把创作绘本作为自己终身的事业，因此无法持续地积累绘本创作经验。同时，国内成熟的作者比较少，这就更需要出版社去发现、培养新人。实际上出版社更像一所学校，如编辑发现某些作者具有才气或特质，就会下气力去培养、指导他。当然，这种付出也有一定的风险，那就是出版社花费了很大精力，但作者却选择半途而废。另一个问题是，很多作者像万金油，看似什么题材都能画，但真正把某一题材画精的却是少数。例如科普绘本，国内画这一题材的就非常少，还有能绘制非常精细、写实动植物的创作者也并不多。缪惟认为，出现以上情况也是正常的，这与中国绘本还没有发展到高度专业化的阶段有关。正因如此，专业的绘本编辑也是不可多得的，而编辑的高度又决定了作品的高度，所以培养专业的绘本编辑是原创绘本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前提。

中信出版集团于2015年成立童书事业部，开始深耕绘本领域。中信童书主编喻之晓表示，近几年，国内绘本的创作无论是文本还是插画的质量都越来越高，尤其是年轻一代的插画家，都非常富有个人风格，表达上也非常自如和自由，这让她感到原创绘本大有可为。然而她也看到了原创绘本作家的普遍问题，她谈道：“从文本上来说，我们收到的很多原创绘本稿件内容知识密度过大，或说教成分过多，或视角过于成人，丧失了趣味性和儿童性，这样的文本很难引起孩子的兴趣。从绘画上来说，收到的一些插画没有生命力，人物和动物表情不生动，有的甚至每张表情都差不多，显得没有个性和活力，而孩子需要的恰恰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喻之晓认为，“好的绘本插画，首先应该是有活力的，每个人物从动作、表情到衣着打扮都在讲故事，都富有这个人物的个性。其次，是会讲故事，插画演绎和补充故事的细节，与故事构成完整的一体，共同讲述一个故事。再次，节奏上应该有呼吸感，比如有时候是跨页，有时候是单页；有时候是小漫画格，有时候是大拉页。这种呼吸感配合故事的节奏，构成充满整体感的乐章，能让人感觉到一本书是有生命的。而我们收到的稿件中，有些插画师在这几方面还有待提高，比如有的画面很美，但很像明信片，并没有在讲故事；有的全是大跨页，没有节奏和张力，这都是可以改进的地方。另外，绘本作者也需要提高讲故事的能力，好的故事要独特、有原创性，要有严密的逻辑和意想不到的结局。我们收到的稿件中，作者常常希望用一个故事告诉孩子很多个道理，最后导致故事的面目模糊，全篇成了大道理的堆砌。其实，一个故事讲好一个道理就成功了，因为绘本的本质并非教育工具，它的作用是让孩子体会到阅读的乐趣和父母陪伴的温暖，这些将成为幸福的童年回忆。”

中国儿童中心教师、绘本作者龙淼也认为，中国原创绘本在绘画风格上已趋于国际优秀绘本、插画的水平，在技法或表现传统文化上亦有超越。存在差距的地方更多是故事方面的，其中“绘本要对儿童有一读就懂的教育意义”就是很多创作者的误区之一，人们总说“寓教于乐”，“教”是核心，固然重要，但“乐”才是引起孩子们阅读兴趣的关键。“我自己的原创绘本都是来源于我生活中真实发生的趣事的再创作。在创作过程中，我会和自己的学生、家长们一起阅读、讨论。我深以为，好的绘本应该是面向所有年龄段的，既能让孩子从中体会阅读的乐趣，也让大人在书中找回童年的自己。”龙淼如是说。

探索中国特色绘本之路

中国古代插画艺术上起晚唐、下至明清，为我们留下了无数珍贵的精神财富和文化遗产。在“绘本”概念引入之前，中国也一直有着自己独特的图画书创作体系。因此中国的原创绘本虽然有不足和弱项，但也有自己的优势，丰厚的传统文化和多彩的当代社会生活中蕴含着无数值得挖掘的题材。缪惟认为，用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去诠释这些题材，我们可以走出一条具有中国自身特色的绘本道路。

据缪惟介绍，九神鹿绘本馆的选题策划始终以传统文化为基调，以文化传承为使命，在讲好中国故事上，既要讲到中国的传统文化，也要讲中国当代的一些建设成就。

在“传统文化”类绘本中，九神鹿绘本馆出版了中国古曲系列，包括《高山流水》《十面埋伏》《昭君出塞》等。中国的很多古曲都有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流传，有很好的群众基础，非常适合改编成绘本，同时，九神鹿绘本馆还通过多媒体的方式把名家演奏的古曲呈现给读者，让孩子在阅读绘本的同时感受中国古典音乐之美。该系列目前已出版七本，計划集齐中国十大名曲，用绘本的形式给孩子们呈现一个相对完整的中国古代音乐的风貌。

在“中国名片”系列中，九神鹿绘本馆推出了如中国的高铁、载人航天等题材的绘本，包括《爸爸的火车》《爸爸的秘密》《我爸爸是军人》等作品，从孩子的角度出发，描绘了火车司机、航天员、军人等不同爸爸的事迹。缪惟谈道：“中少总社对九神鹿绘本馆有自己的思考和定位，希望能多做些大主题、高立意的绘本，所以策划出版了《一条大河》《中国》等主题性作品。此外，像铁人王进喜、雷锋、杨靖宇等作为中国脊梁的人物，也是一代代中国人需要铭记的，今后也会陆续出版讲述这些人物的绘本，用他们的故事感染、激励当下的孩子。”

体现中国文化特色的原创绘本作品近年来也成为各大出版社绘本出版的主流方向。如中信出版集团的《洛神赋》《中国神话有意思》；明天出版社的《团圆》《一双大鞋》；海燕出版社的《安的种子》；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的《荷花镇的早市》；连环画出版社的《妖怪山》；接力出版社的《鄂温克的驼鹿》；山东画报出版社的《什么都想要的兔狲》；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的《二十四节气自然绘本》等。

随着优秀原创绘本的增多，中国绘本也开始受到国际关注，不少作品版权输出到了世界各地。据了解，2022年中少总社出版的原创绘本中70%-80%都有版权输出。中信童书有近20种原创绘本版权输出，其中不乏被翻译成十几种语言的作品。从事童书出版工作近40年的蒲公英童书馆总编辑颜小鹂在今年的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上接待了来自俄罗斯、韩国、日本、斯里兰卡、越南、印度、伊朗的出版商，这些出版商向她咨询了购买蒲公英童书馆原创版权的事宜，让她看到了很多国家对中国故事的需求。

相信随着产学研多方合力的推动，中国原创绘本产业将走上专业化的高质量发展道路，中国原创绘本也将带着唯美的画面和富有童趣的中国故事走进千家万户，为孩子们构筑一个美好的童年，也为世界儿童搭建起一座认识中国、走近中国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