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岚先生的诗歌(六首)
2023-07-21潇岚先生
潇岚先生
秋天的谎言
我们争辩着秋天的谎言
梧桐树下,雪白色的乌鸦衔着月亮
雁阵带着三角洲的枯荣
淹入茂盛的夕照中
所有的村庄变得肃穆起来
黑色是雕刃更是水的审判
街市喧嚣,驼铃撞着滚烫的太阳
一只蝴蝶停泊在骆驼脊背上
像是被一阵春天
不小心临幸了的山脉
穿着围兜的男人扯着粗绳
鲁莽挥手叫停了这桩婚事
寺庙传来钢琴敲打石墙的声音
墙外的铁丝网囚禁着月季
它自恃为人群的宠儿
炫耀着钢铁独有的骄横
像单薄的工业化妄图驯服火种
悲剧的夜晚是深红色的焰葬
人群站在九月的崖口目视石头
秋天告诉我,来年崖口空无一人
河岸也生长着石头
村庄里也生长着石头
来年都将开满曼陀罗花
来年都将空无一人
来年都将空无一人
我被迫向九月的麦子宣战
敲打着瓶中的鱼群
在打谷场上集结一支训练有素的雨声
来年终会空无一人
秋天告诉我,他没有撒谎
来年,不会再有降雨
石阵巴巴地盯着深红的寺庙
耕地的伤口里,熟睡的蝴蝶长出陈年风雪
驼铃被困在破碎瓦罐上的图腾
正如秋天的不善言辞
——死因是你也是我
远方的鱼群开满了曼陀罗花
会面
你把一束白玫瑰插进盛着咖啡的玻璃
开始平静地和我讲述雨林里的舞蝶
讲述一场夏季是如何消失的
海岸线蒸腾的棉花,潮湿的橡木
以及书页合上时的烟尘四起
在夜里装醉,你说这样能够梦见彼此
酒糟里的湖水虔誠而荡漾
一阵朔风降临,带来深冬如信纸
停泊在钢笔朦胧的尾翼,静谧得就像
木制书店瘫痪在街角无人问津
在某个遥远的午后
枫叶模糊了树林与城邦的交界处
石碑上刻着——
“数件矛盾的皮,宰过几行诗”
你化作一只猫经过古老的我
留下白桦林微醺摇着竖琴声
给灵魂松绑后,传来涛声滚滚
系上脱缰的羔羊闯进无边海潮
木屋外的雪被吹进了壁炉
我们无一例外地野蛮生长
再于火焰的背面重逢,结出花来
四月
四月,老人搬来竹凳子
放在暮春野草丰盈的土坟前
在晦暗的雨色之中寻找火种
从怀里掏出一袋旱烟点上
火红的纸鸢一匹接着一匹
从蒸腾的烟雾里嘶鸣奔向霡霂
四月,葬春的土堆前传来忏悔声
老人腹部门户大开,如同决堤的粮仓
他和我说起故乡圣洁的盐崖
如同在谈论他的爱人
他把故乡挂在鬓角上
摇摇晃晃走过七十九次撞钟声
四月,牛羚死在这里
湍急的雨汛毗邻着庙宇
神像的瞳仁第一次变得潮湿
某个缄默的清晨,红灯笼一跃万丈
将层云与雨季炙成干涸的形骸
入夜从墨里垂探下来白脑袋
四月,我曾经革命使用的故名
傍晚雁群凯旋而归
白鹅靠在情人盘踞的玉肌上
嘈杂的雪覆盖着湖泊
——跳动着的白色袈裟
不必去理会它们,那风暴自会降临
四月,到北方去
去渔猎你血管里的面包与湖水
去大兴安岭寻访一位单翅的猎鹿人
他会让你攥着瓷碗碎片走进黑色田埂
去腰斩所有反叛的稻子们
他说你可以去成为救世主也可以成为死神
反颂歌仪式
冬天死了
带血的梨花放声大笑
恢宏的白塔上
落日的空阔惊动一只离弦鹜
锋利的喙,剥开深色腹皮
啼声落成破碎的斑驳
从金黄的麦田绵延到黝黑的停机坪
天色喧嚣,残霞似得诏令般
咆哮着奔过疲惫的街道,点燃了所有灯
橱窗里酒杯不经意摇晃了几下
远方就传来撞钟声,用牙齿代替齿轮
绅士调转皲裂的烟斗末梢
将它对准猫头鹰的瞳孔
月亮吊起白脑袋,姗姗来迟的对抗
是一种深夜召回仪式
点燃三株憔悴的稻子
插进生锈的铁皮罐头
势必要攻占一匹完整的春天
窗边的冷空气扎入书的封皮
红玫瑰伫立在纸张内部燃烧
保持一声不响,你会听见很多角马的蹄
趟过河流和草甸
钻进老人愤怒的雪茄里
他临终前递给我几根树枝还有半块蛋糕
雪山麓生长的树木将他刺穿
他的灵魂是一面孤守的白旗
自始至终都是寒冷的
比如一次玻璃的冰封
一次日出时的滂沱大雨
我撑着破洞的伞
穿过象群咀嚼过的石道
不再说话,面朝着天空沿街游荡
如同一粒乞丐般
逐渐布满枯萎与烟尘
有一天我会被拿去喂马
——读《 1984 》有感
有一天我会被拿去喂马
我坐在山麓的玻璃庄园里
静静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在此之前
我可以自私地独享雀声与鹿鸣
有一天我会被拿去喂马
先变得香酥然后被一口吞下
被裹在奔跑的白马之中
做着盲信自由的奴隶
披上陌生的外衣隐姓埋名
我们不会被置于镇上市集的案板
头颅不会成为正午高悬的红灯笼
因为我们当着自由的奴隶
我们的奴隶主不擅剥削
只需要定时缴纳岁月、芦苇和干涸的缰绳
很快我就会长成马匹的一部分
成为掌管水草的国王
枫叶是波浪里的纵火犯
秋天總会让河中石头结出疼痛的月亮
一切罪行都源于马群的失声夜
我亦是无法帮助马群嚎叫的
只是藏在马匹之中
做着身为食物的本职工作
不断生长、竭力繁衍以及
掌管自己的一隅封地
那是在失声夜前
马群的首领告诉我——
有一天我会被拿去喂马
野居札记
将蹄铁从四肢取下
轻噬着悬铃木的残渣
我把自己装进生锈的樊笼里
潦草地丢弃在盆地边陲
易拉罐于周身盛开得灿烂
从暗房逃逸出来的重刑犯漫天纷飞
半晌便抖落一地古典的藤黄
所有山脊上的树木都在进行规律的游弋
战死的青石城墙衔着山脉的骨
它们是游猎的村庄,唯其入睡后才是安全
把鹿角上的蔷薇放入深井
第二夜你就会看到成箱的河水从各地寄来
这些需要你去替我完成,在我被铁锈淹没之前
在那之后我会重获新生
山系将以岛链的名义继续生活
我们在码头上数着酒红色的诗歌
铁皮被搭成棚屋,将它和海缝在一起
你不时会把我从潮湿的梦中推醒
兴奋地拎着投案自首的鱼群同我炫耀
我同这个世界是生疏的,你说你也是
如今需要潜入海底才能将麦地丰收
我们需要它们来制作钥匙
此后每个无风的清晨
我们都会虔诚握着锋利的麦子敲打着海面
直至出现一缕熟稔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