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声声（组诗）

马亭华

布谷声声

布谷声声，亲人们回到自己的家

回到月光如水的村庄

每一条河流都是村庄的血液

那些开垦的稻田

如原野小小的肺叶

河流与阳光一起醒来

无声地流淌在信天游和民谣的记忆里

青草吹拂的故乡，月光洗白的故乡

安详地住在宁静的大地上

每一朵花都在泥土中芬芳

农谚古朴，小镇的时光单薄

被鸟鸣簇拥着的人扣醒梦境的门扉

羊群从白云上走下来

河流成为大地的飘带

在每一年的这个时辰

姑娘们送来陶罐和水，披着纱巾的黎明

那是大地动情歌唱的早晨

布谷声，高一声，低一声

仿佛亲人的呼唤，把寂静一次次搬空

隔河相望的人，如旧时光中转身的情人

廊檐下，一声接着一声的水滴

仿佛被神固定下来的秩序

布谷声声，仿佛秘密的穿行者

犁开了天空的梦境，躺下的河流

在田野里舒展身姿，庄稼是河流的孩子

这些光着脚的孩子

走到哪里，哪里就成了故乡

一滴露珠上的村莊

一滴露珠上的村庄

仿佛我珍藏已久的一幅水墨山居

在心中一直怀有持久的爱

高高的麦垛，成为静止的星座

寂静的乡村版画

泛着新鲜的光泽

桂花，在黄昏里浮动着

那一缕缕青蓝的细烟

从每一家的烟囱里飘出来

我们是自由自在的鱼

仿佛风，也不曾吹拂我们

手里的风筝还在晚霞里不愿回家

那葱花的香味和柴草的气息

连同父母的咳嗽，在村庄里弥散

沉思的老者还在传说里坐着

神仙的故事让人向往

一些人世间的事飘荡在桂花的香气里

顽童，在时光中成长

枣树上的刺捍卫着树上的果实

那些仰望的美，在你的谜语里得到答案

头顶的星辰，摇摇欲坠

那不曾被人注视的美

默默引领着村庄命运的走向

柔弱

一滴露，从草茎上滚落下来

像无声的雷霆，被一种柔弱的力量牵引

揉碎的夕阳下，有人披着青草的蓑衣

飞鸟测量蓝天的高度

蛙鸣的儿歌守着九月的灯盏

高处的蝉鸣像一个扛梯子的人

走过盘山小路，前世的岩石，云过树梢

阳光的丝线，挂在树上

落叶学会了追问，花朵把朴素一再放低

一粒米正被一只瘦小的蚂蚁搬运

一只翩跹的蝴蝶就是一整个乡村

因为村庄最轻的那部分，我们学会驻足

那些芦花轻轻的吹拂，让我一次次感动

在我的故乡，少年的梦还流淌在一条河流上

在夕辉里，那些晚霞焕发异彩

黄昏，迎来稻花香里归家的游子

那些单纯的欢乐和忧伤，那些美人鱼的传说

让九月变得遥远，露珠来到世上寻找知音

草药的月亮是思念和泪水合成的露珠

在村庄的仰望中，一颗颗滴落

纸上的村庄

在一首诗中，我把村庄再一次搬到纸上

这一次，我还原了村庄原始的气息

把她的安宁、善良、质朴、不加修饰

娓娓道来，像一个村庄在诉说另一个村庄

像一片湖泊被还原成一滴水

大风吹绿了两岸的村庄

稻草人守望着麦田，伸开命运的掌纹

在大风歌的故乡里，梨花如灯盏

流水借来了旋律，河流的上游，我发现

一匹白马，在水边的村庄咀嚼时光

让前世还原为今生，那些故里的穷乡亲

在微山湖编织草席的人

在大风中喊破嗓子的亲人

如寂静中的草，一年年度过了悲欣和枯荣

在村庄里，如果你俯下身来细心聆听

你能听到昆虫和芦苇的合唱

这是我的村庄：朴素、具体、卑微

带着白鹭的愿望，水草的诗韵

我借助神安排下的秩序，完成纸上的村庄

星辰笼罩，我心向往

这被暮色推动的群山和仰望中的孤峰

光芒之中，必有神的秘语

风把骨头吹疼

风，把骨头吹疼

把你给我的爱吹得缓慢而虔诚

除了炊烟，两袖清风的村庄

这古老的大地越发沉静

从时光深处走来，那个用文字下酒的人

唤着朝霞，枕着落日

那些刻在墙上的铭文，如古老的闪电

诗意在火焰上摇曳

让一首诗进入石壁的思考中

我们像古老的雕塑

一群大雁整齐地飞过我们的头顶

秋天在暴动，月光揉碎了马蹄

高高的柿子树，如无人问津的诗篇兀自闪亮

那些芦苇，飘摇着时光的味道

如鸟鸣织就的云锦

而木匠的手艺渐渐在村庄消失

那些饥饿的青草，一如奔丧的穷乡亲

轻飘飘的，被风吹散的炊烟

有一种慢是时光的缓慢

它的到来，是如此可怕——

乡村诗人

焦荷上的露珠

被一尾流浪的鱼接住秋天的泪滴

瓦楞上跌下来的音符

合奏成月光曲

被归家的人听出一缕缕乡愁

闪亮的夜风还在原野上奔跑

在他忙碌的乡间

我知道，那些庄稼就是他的一生

那些忧伤并非来自他的眼眶

而是双手结茧的美

他是一个乡村的逗号，只懂弯腰耕耘

并不能将村庄唤醒

唯有他的诗篇在新版的诗集中闪烁

那是内心的呐喊

在寻找高山流水的彼岸

在岁月的流逝中，坐成落日的人

满怀愧疚地坐在时光里

将那些无辜的命运

将那一生中多少劈头盖脸的风雨

一滴滴落到了纸上

黄昏的火焰，远去了

寂静的果园终于迎来空前丰收的盛况

他的身体里有一个春天的发电厂

仿佛一个人

偷偷埋下了青春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