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逐日的冒险家
2023-07-20叶梓颐
18年追星逐日,巡游世界,探索天际奇遇。叶梓颐的星空之旅,是一场全力以赴的梦想之旅,也是一条充满冒险的荆棘之路。坚持,早已随着热爱化为她的本能。在追星逐日的路上,她被奇迹震撼的同时内心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抚慰。
临近破晓,我独自行驶在海拔3000米的雅鲁藏布江岸边,丝毫没有注意到外面潮湿的空气和即将到来的危险。在路过山口时,我一边听着诗经的唱段,脑海里还在筹划着第二天即将前往内蒙拍摄的月亮项目。就在这时,车突然失控冲下路基撞上了路边的石头,还好在翻了三国后插在了当地人放牧的围栏上。
我像个倒挂的蝙蝠从驾驶座上解开安全带,从已经稀碎的车窗里爬了出来,无比镇静地打电话给当地交警报告事故地点。虽然车报废了,幸运的是我没有受任何伤。“好在买了保险”,这是我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之后就从报废的车中开始挖器材。这时我才注意到,外面下起了冰雹。处理类似的突发情况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回看当时的行车记录仪,我甚至没有尖叫,只是低低地“啊”了一声,接下来就是各种碰撞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我是‘巡天者”叶梓颐,这是我看星星的第18年。出生在城市里的我,在父母的严厉管教和条条框框下长大,内向又胆小。我从来没有想到像我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会最终选择星空摄影师这样一份职业。在此之前,我是一个广告策划人,通过一档商业比赛拿到了国外的工作机会,看起来前景一片光明,并且在世俗意义上的确过得很好。那我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份豁出命的工作呢?这要从小时候的爱好说起。可能每个人都有命运的那个转折点,有可能是爱的人,也许是执着的一件事,而对于我来说,就是当我的高中老师指引我的目光看向天空的那一瞬间:秋季的星空并不惊艳,飞马座的四颗星组成了一个梯形,但顺着它们仿佛可以窥探整个宇宙,老师举起破旧的纸质星图,划出星座的模样。那时,虽然有500度近视,虽然身在光污染相对严重的城市里,我依然感觉到了自身和宇宙的联结。从那以后,我有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和庇护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看星星这件事都是属于我个人的爱好和消遣,但我无比强烈地试图找到一种方法来跟更多人表达星空带给我的震惊和那些只属于夜晚的奇迹。
直到我有了相机。大学期间我有了第一台相机,自然而然地将拍摄对象指向了我钟爱的星空。从那时起,我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年少时梦想的出口。我并不喜欢旅行,但是为了追逐星空,我跑遍了世界上将近50个国家和南北极地区。我喜欢摄影,但一切的出口都是星空,这是我一切爱的起源。在星空下,我也能找到最舒适的自我,而因为有一些只发生在那时那地的特殊天象,我不得不开始新的旅途。
从亚洲到非洲军阀火拼的三不管区域,从世界上最北的小镇斯瓦尔巴德群岛到荒芜的南极大陆,我跨越14年追寻日全食的踪迹,最终在今年完成了7大洲追日的旅途。可能很多人并不理解,为了区区几分钟甚至几十秒,飞到遥远的地球尽头是否值当。对我而言,日全食带给我的不仅是感官的震撼,更是一种对信念的坚持。还记得2009年我第一次踏上追逐日全食的旅途,却因为没有经验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对日全食的执念也深深地映入我的脑海。如果说有哪种天文现象是无法用任何语言、文字和影像来描述的,那一定是日全食。那是普通人唯一能肉眼看到太阳大气的时刻。这是一种当地球月球和太阳形成一条直线时,只有在月球的影子掃过的区域才能看到的太阳系内独一无二的现象。我们则是目前已知宇宙中独一无二的观察者。而每次月影扫过的位置并不相同,所以同一片地区能看到日全食的次数相当有限,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奔赴全球各地追逐日全食的原因。
“亲眼看到日全食是什么样的感觉?”
‘像是站在另一个星球上目睹末日降临。”
作为最壮观的天文现象,日食每年都会发生,但由于全食带是一条狭窄的月影带且每次覆盖区域不一,天文爱好者们往往要跋山涉水才能在规定的时间到达规定的观测地点。而今年,日全食带穿过的陆地只有接近北极点的斯瓦尔巴德和法罗两个群岛。
此次北极日全食发生时,北极国内正好处于极夜与极昼之交。当全食带扫过北极时,北极的人们也刚好度过了长达6个月的极夜,这个巧合发生的概率为50万年一次。
世界上最北端的城市朗伊尔城成为首选观测地。但初春阴天概率超过90%的预报,也让我们这些“追日者”明白,这次北极日全食观测成功的可能性最多只有两成。但这可能就是日食的魅力——在未知中竭尽所能去努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北极给你最初的印象是什么?”
“冷。觉得自己像块肉,不停地被速冻然后解冻,循环往复。”
3月18日,当我们踏上朗伊尔城时,迎接我们的除了寒风外,还有阴冷的天气。坐在开往宾馆的大巴向外望去,一路白雪皑皑,但生机勃勃,北冰洋的海水冲击着冰盖和岸边,一辆辆雪地摩托从身边呼啸而过,偶尔还能见到三五成群的路人在湿滑的路面上小心翼翼地行走着。车上载着的都是来看日全食的游客,纵然肤色不同,但因同样的目标聚在一起的人们总是有些天然的亲近感。
3月19日,距离日全食发生还有不到24小时,朗伊尔城阳光明媚。但因为太阳高度低的原因,早上的阳光已经像是北京下午甚至是傍晚的模样。一层层套上防寒装备后,我出发去踩点。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我与队友们到达了朗伊尔城最开阔的地点——冰盖。因为温度上升,冰盖的边缘开始慢慢融化分裂,形成壮观的浮冰。冰上的薄雪被风吹起,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流沙一样在地面上舞动。
“简直是太美了!这地方根本不像是在地球上!你说对吧?”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的我非常激动,一个劲儿地按着快门。
‘还行吧,我可是见过世面的人。”队友RSA一边鼓捣无人机,一边说。
“家俊,你看这是什么?”在RSA认真操控无人机拍摄北极景色的时候,我和另一位队友家俊玩起了猜谜游戏。我用雪杖在地上戳了7个点,说道。
“这太简单了,昴星团啊!”
“那这个呢?”说着,我又加了几笔。
“金牛座!看我给你画一个。”
“你们这都太粗糙了,看我给你们画一个流星!”……就这样,我们边走边玩地踩好了观测点。
3月20日早上五点多,才睡了两个小时的我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突然发现我的巴德膜竟然不见了!这个打击让本就身心疲惫的我临近崩溃。还好有队友的备用巴德膜,也算是有惊无险。
到达观测点大约7点,天刚亮不久,气温大概是零下13度左右,头发、围巾、帽子上结满了冰。我哆哆嗦嗦打开行李箱,把器材架好并对好焦。风像刺骨的刀一样刮来,不到半个小时,我整个人就被冻蒙了。
9点46分左右,初亏开始,附近的雪橇犬开始狂吠,人们开始欢呼。我抓紧眼前的相机,开始重新对焦,不停地按着快门。
一个小时之后,太阳被侵蚀成了一轮弯弯的月牙。
全食就要来了!太阳被完全侵蚀的一刹那,一束等离子体的日冕怒流腾空而起。太阳的周围镶着一轮红色的光圈,这是日珥在不停地涌动,它们是太阳猩红色的舌头,像怪兽一样贪婪地舔食着:万年冰雪覆盖的山尖染上了金色的暮光,群星恢复了夜晚时的亮度…--在全食的两分半钟里,周围的一切仿佛消失了。
我揉了揉眼睛,发现不知不觉中掉下的眼泪已经结成了冰……而就在一瞬间,天再度亮起,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只剩下我们在零下17度的北极冰盖上呆呆地望着天空……曾经无数次在照片中、从视频里拼凑过全食的过程,但当我真正站在月影下目睹这最壮观的两分钟后,我真切地意识到所有表达壮丽的词语都不能将那种震撼表述清楚。整个日食过程中万里无云,大家互相合影拥抱,整个岛陷入了日全食带来的狂欢中。
我相信对于每个人来说,梦想都不是那么能轻易实现的。在磕磕绊绊的过程中,在遇到困难的绝望里,如何面对和解决是我面临的最大难题。追星如此,人生亦如此。我希望成为大自然和人之间的纽带,通过我的作品让更多的人产生亲近自然的欲望。而我自己,也在这充满了不确定的旅途中进行着自我磨砺与修行,也许这才是追星逐日的意义所在。
而这条路不总是一帆风顺。12月末,我在内蒙库布齐沙漠中一处结了冰的湖面支起三脚架。当时暮光还停留在地平线上,夜空中升起了傍晚的第一批星星。随着金星缓缓地从西边落下,真正的夜晚开始了。那是2016年最后一个无月夜,我顶着零下20度的低温去完成一个关于夜空保护的商业拍摄项目。
刚过冬至不久,太阳在下午4点多就落下了。北方冬天的那种冷,让人想到《银河铁道999》里面冥王星上封存着人类躯壳的冰墓。《银河铁道999》是日本漫画家松本零士创作的漫画,主角星野铁郎生活的时代,有钱人通过将自己的身体改造为机器人来得到永生,而孤身—人的铁狼希望搭上银河铁道999摧毁机械星球为母亲报仇。他遇到了一位少女梅蒂尔,给了他昂贵的车票,于是他们搭上列车,展开旅程。途中经过宇宙中各种不同的星星,其中一站是冥王星站。铁郎偷偷跟踪梅蒂尔,发现了冥王星实际上是人们储存自己原本身体的地方。人们的肉体躯壳都被一层好似玻璃棺材的冰封住了,站在冰面上好像来到了一个大型的墓地。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激灵,用头灯照了照脚底下,还好,冻得瓷实的冰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远处沙丘的背后,夜空中最亮的恒星天狼星升起来了。我慢慢向湖中央走去,抬头就能看到冬季灿烂的银河,犹如一条巨大的丝带将地球上的我们紧紧包裹。不管冬夜的冷酷如何将你冻裂,在今晚的相拥里,他依然将生命的火花引燃。
天狼星西名为Sirius,来源于希腊语∑8plo,有“烧焦”的意思,它的先阳升日过后夏日的暑气就来了,古人认为天狼星和太阳同时升起时正是夏季,天狼星的光和太阳的光合在一起,才是夏季天气炎热的原因,因此才把天狼称为Sirius。
在古埃及,每当天狼星在黎明从东方地平线升起时,正是一年一度尼罗河水泛滥的时候,尼罗河水的泛滥,灌溉了两岸大片良田,于是埃及人又开始了他们的耕种。古代埃及人认识到该星偕日升起,尼罗河三角洲就开始每年的泛滥。而且他们发现,天狼星两次偕日升起的时间间隔不是埃及历年的365天而是365.25天。古埃及人把天狼星在黎明前自東方升起的那一天确定为岁首。可以说,我们使用的“公历”这种历法的前身,最早就是从古埃及诞生的。
在中国天文学中,这颗星被称为天狼星。在中国二十八星宿中,天狼星属于井宿,并位于它里面的天狼星官。天狼这个星官中也只有它一颗星。
古代的中国人将船尾座和大犬座的部分星星结合想象成横跨在南天的一把大弓,并划归到弧矢星宫中。在这种组合下,箭头正对着天狼星,意为“射天狼”。《江城子·密州出猎》中“西北望,射天狼”的句子就是这么来的。关于弧矢星官,古人还有俗语:天弓张,天下尽兵,意指占星家用它来预报军事情况。
为了拍摄我自己站在沙丘上同时猎户座从天边升起的景象,我在沙漠中迷了路,仿佛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飞向了太空,仿佛我也能化作这浩瀚宇宙中渺小的星辰。
望不见边的黑夜,手机在拿出来的瞬间就没电了。纵然能分清东南西北,但沙丘在夜晚看上去几乎都一个样。就这样走了一个小时,零下30度的低温下.我的脚渐渐没了知觉,连风都没有的静默让我能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声。我索性停下了脚步,坐在相机旁蜷缩着望着星空。我看着漫天的繁星,觉得世界上一切都变成虚幻的投影。好在最终同伴找到了迷路的我。回到灯光下一看,我的面罩上结了一层霜。第二天我发现我的脸被严重冻伤,整张脸肿得不行,起了红疹还脱皮,活像个掉渣烧饼。我坐在车里,车外的导演喊我下去拍摄,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就控制不住地泪如泉涌。临近新年,在那一刻我特别想我爸妈,想跟他们一块儿包饺子吃。
很多人觉得全世界跑着拍星空很酷很好玩,但这对我来说是一份工作,我热爱它,并靠它谋生。我也对现实妥协过,但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坚持。
在另一次旅行中,我来到了无人区的边缘,当夜幕降临,星空绽放出绚丽的光芒。我躺在沙漠的沙丘上,眼前展开了一片无垠的星空。月光洒在大地上,犹如一层银色的薄纱,让沙漠在黑暗中显露出神秘而宁静的美。我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坐下,静静地凝望那闪烁的星海。夜风拂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但我的内心却被星空的壮丽景象所震撼。这些星星,距离我们如此遥远,却如此清晰地闪耀在黑暗的夜空中,仿佛在向我诉说无尽的故事。我闭上双眼,感受星星的光芒穿透眼睛,渗入我的灵魂。我想象着那些星星是无数的灵魂,它们在宇宙中漂浮着,相互交织,相互闪烁,仿佛在跟我分享它们的智慧和经历。慢慢地,我开始用心倾听星星的声音。它们似乎在默默地告诉我,宇宙是如此广袤而神秘,我们是多么渺小的存在。它们提醒着我珍惜每一个瞬间,活在当下,因为时间如流沙般逝去,我们只能在有限的人生中尽情绽放。
作为银河系悬臂边缘的一颗小小星球上的生命,人类和整个宇宙来比实在渺小。从最初的仰望,到寻找自然界和宇宙的规律,再到后来阿波罗、嫦娥计划等登陆计划,人类对于宇宙的探索从未停止。我们的历法、文化、农业,身边很多看起来平常不过的事情,都与人类对宇宙的研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宇宙看似纷繁杂乱,但每个星体都有其存在的秩序和法则。毁灭和诞生,吞噬和喷发,宇宙通过内部不断更迭来保持生命力,但又能恰到好处地不破坏整体的平衡。在这个无比硕大而又永恒的集合中,亿万年如此,生生不息……那里有著人类的未来和希望。
宇宙令人敬畏,也让人沉思,让人有欲望去多问几个为什么,而这种求知欲正是促使我们思考和进步的源泉。
随着城市的发展,人们每天生活在钢筋水泥构建的丛林中,一成不变的生活让心中的茧子越来越厚,求知欲和对自然界的好奇藏在其中被压抑得透不过气。很多人不再关心星星为什么会眨眼,不再关心北极星到底是不是最亮的星,仿佛这些要花时间的东西都已过时,只有那些快餐式的明星八卦和星座测试才是紧跟时代潮流的。不少人跟我说他们这一生从没见过星空,但我相信如果他们愿意,愿意放下紧攥着不放的手机,抬头看一看天空,纵然在光污染强烈的北京,还会有一些星星在看着我们。
而对我而言,天上的星星就像是很多老朋友。我无法抵御时间的流逝,从最初到现在,我早已不是原来的我,经历了很多烦恼和挫折后,我的心里也难免磨出了茧子。但每次站在星空下,我可以卸下一切伪装和包袱去和这些朋友们交谈,也享受着它们带给我的心灵的震撼与抚慰。
是啊,当我们站在这样的星空下时,尘世间的烦恼又算得了什么呢?